甘晴笑道:“凰帝自是不忍心,何不迁她出去别居,既是避祸,也是避嫌。”
凰帝默然盯着甘晴许久,盯得甘晴心中慌乱不已,似乎有什么秘密被凰帝觑了去,一点都没有保留。凰帝终于收回了目光,看着手中的书卷:“朕大婚前,你派遣何人将皇后带出城去?”
甘晴沉默,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她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算过去了,却不想凰帝会再度提起。
“那些人是豳地口音,他们都是豳王派来的人。阿晴,你用人做事,连他的来历都看不清楚,如何成事?”凰帝淡淡问着,语气没有责怪的意思,却让甘晴坐立不安了。
“豳王一开始就打算杀了皇后,是为灭口,也是为了分散朕的精力。他的计划是借刀杀皇后,再嫁祸王畿中的人,只是你傻,祸事便落在了你的头上。”
“我……”甘晴结舌,平日里一张甜嘴,此刻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讷讷吐出一个字,便再无下文。
“叛军来势汹汹,就算杀皇后,也无济于事。希望你能记好这点。”凰帝说道,站起身,不再理会神色惊慌的甘晴,径直从她身边经过,吩咐着候命的宫人,“去椒房。”
见凰帝走远了,甘晴才缓慢站起身来,一个人呆呆立在御书房中,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泪在眼眶里转着。
王畿调兵虽然快,却奈何叛军来势汹汹,一直到晌午过了,还没有传来好消息。豳王带来的这支军队是背水一战,如果不能战胜,下场便是全军覆没。故作战时异常骁勇,禁卫军一时也无法奈之何。
凰帝一直逗留在椒房,心内烦乱,不断地在殿中踱着步。墨雨枢站在一边看着凰帝,提心吊胆的。她得知豳王造反的消息并不比别人来得早,也因此格外愕然。
在墨雨枢的印象中,豳王是有些锐气的,亦颇多锋芒,只是没有想到,他真的会谋反。如此说来,俞灵犀的死并非完全冤枉,连带她墨雨枢,都不是完全无辜……墨雨枢连忙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中赶出去。
凰帝忽的走到墨雨枢身边,攥起她的手:“阿雪,朕真怕失了这城池。”她低下头,曾经不可一世的脸上终于露出近乎惨淡的笑容:“你恨朕,对吗?也许你还希望阿召能够打进王畿来。”
墨雨枢看着凰帝,终究只是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她后背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用力一按还是会疼。夜晚时凰帝的手指在她身上游走,总会有意无意触到伤痕,起初痛得她一哆嗦,后来慢慢感觉就钝了。
似乎心里有些东西在慢慢变质。墨雨枢想不明白,她也就不想了。俞灵犀依然会在梦中出现,但是他的身影却越来越淡了,最后化成了一片白雪覆盖的荒坟。但是墨雨枢知道,豳王造反,朝野上下都是一片要求废后的声音,甚至有要求凰帝杀了她的。
凰帝将墨雨枢抱进怀里,问她:“你是愿意向着朕,还是向着阿召?”
墨雨枢低声道:“当然是凰帝。”
凰帝轻轻在墨雨枢头发上吻了一下。她说:“朕决不食言。就算瑶国易主,也要同皇后在一起。”
她拥着墨雨枢许久,想象战场上厮杀的惨烈景象,然而在皇宫中,却寂静得只有风从窗子吹进来的声音。墨雨枢突然说道:“凰帝,让我去见豳王吧。我与他算是旧识,战场之上,也许还有和谈的空间。”
凰帝嗤笑了一声:“阿雪,你没有上过战场,不要以为战场上就像两人对坐在桌子两边谈话。你以为,你曾经为阿召做过事,他就能心甘情愿退兵?”
“但是……”墨雨枢还欲分辩,却被凰帝斩钉截铁地打断,“朕不可能让你涉险。”
两个人依然在椒房殿中等着,直到用晚膳时才去了长乐宫,随时等待着前线传来的消息。太阳渐渐西沉,叛军依然和禁卫军僵持不下,且前线逐渐向王畿这边移,距离王畿只有十里有余了。
凰帝终于坐不住了,命人进来为她更衣备马,再行兵符,调遣上百精锐骑兵,整装待发。
墨雨枢扯住凰帝的袖子,失声问:“你要去哪?”
语甫出,墨雨枢才惊觉自己的语气中已经包含了这样多的担心,此刻毫不掩饰地都表达了出来。
凰帝回头看着墨雨枢微笑。凰帝是冷美人,总在对墨雨枢她笑,嘲笑,讥笑,冷笑,残忍的笑……或者也如眼前这样,温柔间带些悲凉:“阿雪,我要亲自去战场上。”
墨雨枢知晓自己无法改变凰帝的决定,她却本能地摇头。凰帝说:“先祖戎马一生,朕是达不到他们那样的程度,但也不能在宫中枯等。”凰走近墨雨枢,在墨雨枢面前蹲下来,握着她的手,仰视她:“阿雪,我的闺名叫阿凰。”
墨雨枢想起来她小时候养的狗也叫阿黄,想笑,鼻子却发起酸来。她不会再哭了,自从在俞灵犀的葬身之处痛哭之后,她仿佛哭尽了一生的眼泪,再也留不出一滴眼泪了。
“阿凰。”她叫了一声,感觉在叫以前养的大黄狗。
当着长乐宫中许多侍人的面,凰帝捧住墨雨枢的脸,俯身吻了下去。胭脂的香味被窗外的风吹散了,墨雨枢心中忽然生出一片了无边际的悲凉来。她害怕起来,凰帝也会像俞灵犀那样,与她告别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但是她不能说出来,毕竟凰帝要去的是战场。
“保重。”终究,墨雨枢也只能抚着凰帝衣服的前襟。
凰帝一点头,系上大红色的披风,头也不回从长乐宫走出去了。墨雨枢追出去,凰帝已经骑上了马,披风扬了起来,是她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时最后留下的影像。
作者有话要说:
☆、豳王
“娘娘,该掌灯了。”直到有宫人过来提醒墨雨枢,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宫室中发了许久的呆。她一直在想凰帝——一个月来的事情足够想这么久,好像已经足够余生都用来咀嚼一般。
“凰帝离开有多久了?”她问道。
“回娘娘,有半个多时辰了。”
宫室中的灯烛被点亮,一室温暖摇曳的颜色。墨雨枢在灯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纹路杂乱,如同看不透的未来。墨雨枢的未来,有谁可以下定论呢。
她叫来宫中管事道:“备车辇,我……本宫亦要随凰帝去讨叛军。”
那管事吓得差点跪在地上:“此事非同儿戏,娘娘三思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合着一宫的人回头都要被凰帝杀头!”
“本宫谙熟兵法,也曾领过兵,无妨。”墨雨枢这话当然是瞎说,她只是看过半本兵书,见过豳王练兵而已。
“不可啊,娘娘,您是金玉之体,怎能……”
墨雨枢嫌他啰嗦,做出凶狠的表情,啪地一拍桌子:“叫你办就快去办!你是皇后还是本宫是皇后!”
她这个架势和语气,自然也是从凰帝那里学过来的。墨雨枢暗自叹息,凰帝对她的影响可还真深。
待那人喏喏应着下去了,墨雨枢才扶着案沿,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几乎要倒在地上。这时候她却忘了凰帝曾经弄哑、弄瞎她,强娶她为后,又狠狠鞭笞过她。她只想象凰帝在战场上的模样,红色的战袍被夜风卷起来,即使是夜里,在火把的光照下,凰帝依然风采卓然。然而墨雨枢却在怕,她会再也见不到凰帝。
如果豳王谋反之事能成,墨雨枢的命运又会怎样?虽不见得很凄惨,但是也不会比当瑶国的皇后更好。墨雨枢这样说服自己。对,她不是关心凰帝,她只是担心坐不稳皇后的位子。
但是为什么当她幻想凰帝战死沙场的情景时,会突然想要流泪……
既然墨雨枢是瑶国的皇后,为皇帝分忧,也是应当的吧。
初二的晚上,月亮只有一牙新月。墨雨枢坐在辇车上,让人撤去了伞盖,周遭点起了几十支火把,倒衬托得墨雨枢比天上的月亮更为光彩照人。
战场上,双方胶着不下,此刻已然休兵,各自以山岭为界,安营扎寨。凰帝亲自上阵,本来就已令士气大增,谁知道皇后也紧接着赶过来,兵士不由一阵哗然。
凰帝倒有些哭笑不得地出营去迎接,亲自将墨雨枢从辇车上抱下来,故意沉着脸,拧住她的脸颊问:“阿雪,为何不在宫中好好呆着,过来让朕分心?”
墨雨枢本来是想说关心担忧一类的话,面对凰帝时,偏又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安营的地方是在山脚,新月挂在山头,隐隐能听到流水的声音,四周却是黑魆魆的看不清楚,墨雨枢本来有些害怕的,然而凰帝在她身边,她也就不怕了,所以乖顺地将头倚在凰帝肩窝,闭上眼睛。她突然感觉到安心,即使叛军只和他们隔了一个山头,即使这里远离了王畿和皇宫,即使她偶尔想起俞灵犀的名字,也依然安心。
凰帝叹了口气,一肚子责备的话,也不好说出来了。她将墨雨枢抱进营帐中,屏退了其中的人,才对墨雨枢说道:“你且留在这里,不准给朕乱跑。朕随后便要率兵偷袭叛军营地。”
墨雨枢一愣:“偷袭?”
凰帝站起身,腰背挺得笔直,连同笑起来的模样都是绝代风华:“他们昨天就开始南下宫城,疲惫了一整天,此刻偷袭,再好不过了。而且,”凰帝看向墨雨枢,眉眼里含着笑,“皇后在这里等着朕,朕怎能辜负了皇后。”
墨雨枢主动伸出手臂,抱住凰帝。凰帝身上的香味淡了一些,多了些铁甲的味道。墨雨枢低声说:“请凰帝一定要平安回来。”
凰帝像是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拥住墨雨枢,微微低头,凑在她耳旁小声而郑重地说:“即使是为了对你的承诺,我也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估算时间已经是快至子夜了,凰帝和将军带兵向敌军安营扎寨处进发。墨雨枢独自留在营帐中等待,心中惴惴不安。忽然有值夜的士兵来通报,敌营有人自称是墨雨枢的故友,想要见她。那人还送来名帖,墨雨枢一看对方是裴蘅,虽然疑窦顿生,但还是让她进来了。
裴蘅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身旁还跟着名随从。裴蘅进帐后,态度十分恭谨地在墨雨枢对面坐下,称她为“皇后”,随从就站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中去。
墨雨枢心里打鼓,也不知道裴蘅是来找她干什么的,总不会是劝墨雨枢退兵?可是墨雨枢手中并无兵权,劝也没有。她只得干笑着寒暄道:“倒是许久没见了。你是怎的知道我在这里?”
裴蘅的笑容也十分勉强:“猜的。”她迟犹了一下,又道,“雨枢,有些事情想与你密谈,能否请别人先回避一下?”
墨雨枢略一思忖,叫帐中的人都退下了。她直觉裴蘅并不愿伤她,而且这次来见她很有可能是为俞灵犀的事情而来。也或者是见到凰帝后,墨雨枢连胆子都大起来了,以前踌躇半天也不知该不该做的事情,现在统统都敢做了。
见帐中只余墨雨枢,裴蘅和随从三人了,那随从自己从黑暗中走出来,凑近烛光。墨雨枢看清楚他的脸,险些跳起来:“豳王!”
豳王竟然敢混进王畿军的营寨中,胆子真够大的。墨雨枢愣了半天,不知道以豳王副官的身份,自己该对他行礼,还是以瑶国皇后的身份,等豳王向自己行礼。后来她又想,这些都不是重点。如果此时墨雨枢喊人进来将豳王抓起来杀掉,这场叛乱不就如此平息?
然而墨雨枢终究不会这样做的,毕竟,有十余年了,豳王都是她的君上。
豳王倒是自然一些,在墨雨枢对面坐下来,姿态随意地询问道:“这些日子来,墨爱卿过得可还好?”
墨雨枢半垂下头,发饰的阴影投在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托了豳王的福,过得很好。”
豳王自己拿起案上的茶杯往茶杯中倒水,裴蘅见状,知趣地侍立一边。豳王端起茶杯闻了闻,却没有喝:“也是,皇后怎么说,都要比本王手下的小官吏要来得好。只可惜俞灵犀没能耐了。”
听闻俞灵犀的名字,墨雨枢稍微抬了下头,却没有什么大的波澜:“灵犀去世也有一年了。”她又自嘲似地笑了一声,“嫁不成俞灵犀,却阴差阳错地成了皇后,谁知道是祸是福呢!豳君这一回涉险来见墨雨枢,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豳王盯着墨雨枢的脸好一阵子,缓慢地说:“本王是来带你走的。”
墨雨枢摇头:“豳君抬爱了。墨雨枢这一走,麻烦岂不更大。请豳君回吧。”
两人说着,忽然听到帐外有些骚动的声音。墨雨枢站起身掀起营帐的帘子一看,只见山头上放起火来,火光冲天,映得半面山坡都亮了。因为营寨中并没有留太多的人,火烧得正炽,墨雨枢无处询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豳王不知何时踱到墨雨枢身后,沉声道:“那是本王的营地被烧,本王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