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皇夫殿下是女子?!”
“这、这如何使得?!”
“荒谬、荒天下之大谬也!”
“请陛下治顾薛衣欺君之罪!”
“怪道那顾薛衣看起来削瘦羸弱,毫无刚阳之气,原来是女儿之身。”
“伦理丧乱,国乱之始也!”
司徒酉面若冰霜,饱含杀机的目光望定了上官弼:“上官弼,此言你从何听来?”
“天下未有不透风之墙,陛下莫管此言来处,只须告诉老臣,此言,是虚,是实?”上官弼夷然不惧,迎上了她的目光。
司徒酉冷冷地道:“上官弼,你饱读诗书,圣贤书上,便是教你这样与君主说话的?”
“臣请陛下恕老臣不敬之罪,”上官弼拱了拱手:“然而此事事关皇室颜面朝廷社稷,老臣不得不问。臣请问陛下,传言是否属实?”
一时间,太极殿上人人屏息凝神,都在等待司徒酉开口。
司徒酉瞥了垂头不语的顾丞相一眼,淡淡地道:“不错。”
“啊!”朝堂上顿时人人惊呼。
上官弼一撩官袍,跪了下来,朗声道:“臣请陛下治顾薛衣之罪。”
“臣请陛下治顾薛衣之罪!”御陛下齐刷刷跪倒一片,还站着的顾丞相与秦王等人就显得分外突兀。
司徒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顾丞相。朝臣们不明白向来深明大义的丞相大人为何今次犹豫了,也纷纷将疑惑的目光投过去。
顾丞相嘴角微微抽动一下,咳嗽一声,一抖下摆,也跪了下来。
司徒酉严峻的面上慢慢荡开一个冷冷的笑容:“你们要朕治顾薛衣之罪,好啊,你们告诉朕,她有何罪?”
上官弼高声道:“女扮男装、冒认驸马,是为欺君;身为女子、匿而不报,是为欺民;巧言令色,骗过先皇,是为欺天。如此欺君欺民欺天,死罪!”
“死罪!”
“死罪啊!”
“当真该死!”
司徒酉微眯起眼,缓缓地道:“好一个欺君、欺民、欺天!如此说来,朕亦有罪了。”
上官弼一怔:“陛下何出此言?”
“朕明知皇夫是女子,却蓄意帮她隐瞒身份,岂非也是欺民?招女子为驸马,岂非是欺骗庙祖、欺骗天下万民?如此说来,朕也该治自己一个死罪才是。”
“臣惶恐!”上官弼额头点地:“陛下只是一时为顾薛衣所惑,还请陛下下诏废皇夫、斩顾薛衣,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
“废皇夫?”司徒酉不怒反笑:“顾薛衣是朕亲手抛绣球招来的丈夫,若是废了她,岂非于祖宗制度有违?顾薛衣这驸马更是先皇亲自选来,尔等非议朕的皇夫,亦等同于非议先皇,其罪若何?”
“陛下,”说话的是朝中有名的老顽固吏部尚书岑文远:“纵使因先皇之故斩不得顾薛衣,陛下也当下诏去其皇夫之位,另选贤德男子,入主后宫。”说到这里,很多朝臣面上都抽搐了一下——几千年来,只有女子主后宫,如今却要挑选男子进皇帝的后宫,这叫什么事?
司徒酉气定神闲:“岑文远,你告诉朕,顾薛衣为何做不得皇夫?”
岑文远理所当然地道:“陛下是女子,顾薛衣亦是女子,女子不能嫁与女子,顾薛衣自然做不得皇夫。”
“你再告诉朕,女子为何不能嫁与女子?”
“异性为婚,古来如此,陛下为何有此一问?”
“古来如此,”司徒酉点了点头:“岑尚书博学多闻,朕倒是要请教。这女子与女子不得为婚,是何典籍上所载?《周礼》?《大学》?还是哪朝律法?”
岑文远一愕,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仁昭,你精通律法,倒是说说看,本朝律法中,哪一条哪一款规定,女子与女子不得通婚?”
“这……回陛下,本朝律法,并未说明此条。”
“班矩,你是史官,可否告诉朕,这上到三皇五帝,下到本朝,历代明君圣主可曾有过女子与女子不得为婚之语?”
“回陛下……臣未曾听说先君们有此言语。”
“李逸仙,你司掌祭祀,通晓神仙之说。可曾有过记载,是神仙天君下谕令女子不得与女子通婚的?”
“回陛下,许是臣孤陋寡闻,不曾听说神仙书中有此记载。”
“民为重,社稷此之,君为轻。尔等上达天听,下启民意,可曾听说这数千年来民间有怨言,不许女子与女子为婚?”
群臣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只得齐声道:“回陛下,臣等不曾听说。”
司徒酉冷笑道:“既然古来典籍、历代明君、历朝律法、神仙圣佛、黎民百姓都不曾有过女子与女子不得为婚之语,朕倒要听听,尔等之言,从何而来?若是毫无根据,胡言乱语,休怪朕治你们一个欺君、欺民、欺天之罪!”
此时此刻,群臣若还不知道女皇陛下要力保顾薛衣,那他们这么多年的官算是白当了。
一些素来处事圆滑的大臣早已闭口不言,而致力于维护礼法的人则干瞪着眼,不知该如何辩驳——司徒酉的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心中虽觉得万分不妥,却无从反驳起。
这时终于有人发现,一向在朝堂上唱主角的顾丞相此时竟一声不吭,当下有人提醒道:“丞相大人德高望重,不知对此事有何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顾丞相暗叹一声,心道这皇夫若是别家孩子,他早站出来反对了,怎奈这顾薛衣偏偏是他的宝贝女儿,而这宝贝女儿昨晚喝酒时还郑重表示过喜欢女皇陛下。他又怎忍心拂了她的意?
眼见骑虎难下,顾丞相只得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这陛下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是陛下自己的事。皇夫,顾名思义,是皇帝陛下的丈夫。这皇夫便等同于皇后,一不为官,二不揽权,是男是女,都于江山社稷无碍。既是陛下选丈夫,那便是陛下的家事,我等外臣,实在不便多加置喙。”言下之意,就是女皇陛下你爱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只要不影响到国家社稷,那都与我们这些臣子没半点关系。咱不能连别人选个丈夫也要管啊。
群臣也不是傻子,眼看百官之首都拿出了这等态度,自然不会再上前碰钉子。更何况女皇陛下的态度已经摆在哪里了,谁还敢上前去触她霉头?
可偏偏有人冥顽不灵,就是要和女皇对着干,上官弼屈膝向前,向司徒酉道:“陛下,老臣还有——”
司徒酉强行止住他的话头:“前几日尚书左仆射向朕告老,朕已然准了。朕寻思这左仆射一职暂时无人可替,便欲将左右仆射合为尚书令一职,由上官爱卿担任,诸位以为如何?”
好大一个甜枣塞了过去,上官弼如何还说得出话来。
见群臣没有反对,司徒酉满意地道:“上官爱卿,如今辛苦你独掌尚书台,你,可不要令朕失望啊。”她意味深长地瞅他一眼。
上官弼暗叹一声,只得叩首谢恩道:“臣谢陛下提拔之恩。”
原本出来反对顾薛衣的大臣默默退回班中,顾丞相却上前一步,奏道:“陛下,立谁为皇夫虽是陛下家事,但有一件事,却是国事。”
“哦?丞相且说来。”
“皇嗣。”顾丞相道:“陛下不立男子为夫,百年之后,该由谁人继承大统?”
是啊,这的确是个致命的问题。
司徒酉可以压服群臣对顾薛衣的不满,却无法逃避继承人的问题。
司徒酉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地道:“丞相有何高见?”
顾丞相只有苦笑:他就是再神通广大,也没法让女皇或者皇夫生出个继承人来啊。
大殿之中,一时间静默了下来。
忽然间,不知谁打了个哈欠,在寂静之中显得分外突兀。
秦王在大臣们要求处置顾薛衣时就开始打瞌睡,如今已美美地睡过一觉。睁开眼,就见御座上下,大大小小无数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眼中无一例外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饶是秦王胆大包天,也被这诡异的场景骇了一跳:“你们、你们看着本王做什么?!”他司徒文章又不是没在朝堂上打过瞌睡,难道这些老小子们还敢借题发挥不成?
顾丞相面露微笑,向司徒酉一揖道:“回陛下,答案,就在秦王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全靠酒儿执政多年的权威啊……
59
禁酒令 。。。
顾薛衣感到这几日,四周的宫女太监侍卫们看她的眼光都很奇怪,仿佛在看什么珍惜动物似的。
好奇之下她自然要问个明白,然而被她抓住的人却吓白了脸,跪下之后便不停请罪,哪里还顾得上回答她的问题。无奈之下她只好去问司徒酉,司徒酉却只是神秘地笑笑,接着便用各种方法分散她的注意。
那日之后,司徒酉的第二个条件便不攻自破,这几日顾薛衣混得是风生水起,好不快活,当然,如果连禁酒令也解除了,那这皇宫就是人间天堂了。
不过看司徒酉的态度,喝酒一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多说几句好话,解了这禁酒,可谓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打定主意后,顾薛衣一路溜向御书房,正要推门,忽听得门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眉峰微蹙,鬼使神差地缩回了手。
“父皇在外风流快活,怎地舍得回宫了?”这是司徒酉漫不经心的声音。
御书房内,司徒景明正因这句话而跳起了脚:“我的好酉儿,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爹我在外可是老老实实,安守本分,何时风流快活过了?这话要是传到了兰兰耳朵里,我——”
“你便又要抄《孝妻经》了?”司徒酉似笑非笑。
司徒景明一手扶额,仰天长叹:“不孝女啊,就知道挤兑你爹!”
“不说这些了,”司徒酉对他的耍宝行为早已司空见惯:“父皇,前几日朝堂上,上官弼揭破皇夫身份,公然要求处置顾薛衣,你可知道?”
“哦?有这回事?”司徒景明故作惊讶。
司徒酉轻哼一声:“上官弼是父皇的心腹老臣,父皇若说全不知情,酉儿决计不信。依我看,此事定是父皇你推波助澜,怂恿上官弼当朝针对顾薛衣。”
司徒景明摊了摊手:“酉儿你真看得起爹爹我,我一个‘驾崩’的皇帝,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酉儿可从来不敢轻看了父皇,假死、清剿废太子党羽、肃清朝堂,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嘿,现在我可是无官一身轻,这些事再也不管了。”
司徒酉不满地轻哼一声。
司徒景明笑道:“酉儿可是心疼你家皇夫了?”
“有我在,自会为她挡下那些唇枪舌剑,有何可心疼?”
司徒景明摇了摇头:“你未免将她护得太好了,万一有一天你顾及不到她时,又该如何是好?”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司徒酉道:“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带着她,哪怕是下黄泉。”
司徒景明叹道:“酉儿,别人都道你冷漠寡情,其实你骨子里的痴与你娘一脉相承,认准了的,谁也改变不了。”
司徒酉沉默片刻,道:“这是你第一次与我提起娘。”
“她是一个完美的女人,美丽、善良、温柔……痴情。”司徒景明眸中难掩黯色,但他随即强自振作,笑道:“酉儿,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将顾薛衣的身份抖出去?”
司徒酉想了想,道:“父皇是想永绝后患?”
司徒景明赞赏地看她一眼,道:“不错,顾薛衣留在你身边,人多口杂,终有一天她的身份会泄露出去。与其到那时为有心之人所利用,不如趁早捅了出去。爹之所以选择让上官弼抖出此事,是因为他德高望重,而又不迂腐守旧。由他出面反对顾薛衣,到紧要关头,再适当地退一步,便可以成功封住朝臣的嘴,让他们不能再就此事多作议论。谁料你在此事上,处理得比爹想象中还要好。就算没有爹爹在背后推波助澜,相信你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诚然,此番能够成功镇住群臣,与她多年执政攒下的威望有很大干系。若非她一向强硬的处事与说一不二的作风,这些顽固臣子们少不得要来个跪地死谏。多年与司徒酉相处,朝臣都很明白,她认定的事,任你巧舌如簧,也无法改变,如果要来硬的,触怒了她,后果只会更加不堪设想。
司徒酉闻言只是一笑:“父皇回来,不会只是为了顾薛衣的事吧?”
司徒景明瞪她一眼:“酉儿,凡事不要想得太多,容易折寿。”
司徒酉淡淡地道:“父皇多虑了,父皇这点小心思,还不需要多想。”
“……”
司徒景明被呛得咳嗽一声,讪讪地道:“我这次来,的确是为了顾薛衣之事。”
司徒酉有些惊讶:“她身上还有什么事?”
“酉儿与她朝夕相处,想必不难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