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女人惊魂初定,举目四顾自言自语:“咦!这人是谁?怪事,陕西来了这么一位可怕的高手,本宫的人为何毫无所知?哼!我会查出来的。”
她抖落衣裙上过多的水滴,狠狠地走了。刚跃上城头,左方人影来势如电。
“怎样了?”她低声问。
黑影在五六步外止步欠身行礼,禀道:“已经到手,恭请宫主前往发落。”
“好。通知本宫的人,追查一个身材高大,剑法神奥凶猛,轻功超尘拔俗的人,最好能查明他的落脚处。”
“启禀宫主,那人姓甚名谁,面貌……”
“黑夜中看不清。”
“那……那就难了……”
“住口!你不知道去找线索?那人手上提了重物,背上背了女人,显然是今晚在城里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是从功祠附近发现我的,在瓦面上追了两条街,竟然拉近了二十步左右。你们多派些人,查一查那一带的动静,还怕找不出线索?”
“可是,已经没有功夫去查了。”
“什么?”
“属下不久前接到主人传来的指示,着令本宫的人速行返宫,不许在府城闹事,以免引起石统领的误会。”
“这……”
“属下会另派专人去查。至于本宫的人,必须全部撤离,以免石统领起疑。”
“好吧,你去安排一切,走!”
城南郊那一大片土地,是西安的名胜区,从樊川至终南山下,有不少古老的亭园宅第,无数的别墅巨厦,有些已破败不堪,有些屡换新贵,有些成了狐鼠之窝,有些是荒芜的鬼宅。四海游龙的临时栖身处,在曲江池东南的一栋古宅内。
老人家尚未返回,大概仍在城内找孙女儿。林彦把龙姑娘送至古宅的偏院,第一件事便是替姑娘打通督脉的禁制。起初姑娘不相信他有此造诣,事实却令她刮目相看。她对林彦修为的火候大感迷惑,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居然能修至这种境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实俱在,不由她不信。无形中,她对林彦又加深了一重了解。
姑娘弄来一些应时果品,沏了一壶香茗,两人秉烛清淡,等候四海游龙返回。姑娘告诉他,祖籍在浙江,五年前龙家与当地的土豪结怨,土豪不但有官府撑腰,也请来不少江湖魔道高手助阵,最后几乎被闹了个家破人亡。后来,总算新任的巡抚上任之后,大刀阔斧整顿政务,洞奸发伏雷厉风行,土豪见机迁走,龙家方能重见天日,但已经是家道中落亲友凋零。目下乃祖携孙女奔走江湖,寻找土豪和那些魔道高手算总帐。这次行脚陕西,祖孙俩留下了,一方面要看看梁剥皮的爪牙中,是否有他们要找的对头;一方面看不惯那些无耻武林败类的嘴脸,秉侠义道除暴安良的宗旨,进行拔除爪牙的大计。
林彦是个好听众,等姑娘说完,欣然说:“看来我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但是,爷爷并不完全信任你。”姑娘迟疑他说。
“为什么?”他大出意料之外。
“你也行刺余大人。”
“那……我只是想试一试铁胆郎君那些人的实力。”
“还有。那晚你大闹钦差府,似乎用意并不在行刺梁剥皮。我和爷爷比你先到,我们是前一天潜入的,躲在承尘内等机会。如果你意在行刺梁剥皮,为何从大门硬往里闯?(奇*书*网。整*理*提*供)梁剥皮住在凌云楼,从大门往里闯,远着呢。那……那简直是自杀或者是疯子。傻大个儿,这……这并不是我的意思,我是很信任你的。”
四海游龙并不完全信任他,他有被世人所遗弃的感觉。老人家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岂能怪祖孙俩没有知人之明?要说他心中毫无芥蒂,那是欺人之谈。
“我不怪你们。”他毫无心机他说:“我的行事也的确启人疑窦。哦!你们曾经与毒龙照过面吗?”
“照过了,老天!那畜生的确了得。”姑娘犹有余悸他说:“我们亲眼看到他一照面便杀了大名鼎鼎的骑鲸客上官华,剑砍在他身上毫无用处。幸好那次我们未能及时赶到,不然恐怕也活不到现在。据爷爷估计,那畜生早年名列天下十一高手中的第五名,目下恐怕已升至第一了,修为比往昔高出许多。第四的江湖客莫致远,目下在他手下供奔走便是明证。毒王王腾蚊排名第三,根本不敢与他交手。”
“毒王也在陕西?”
“暗中潜伏在余大人身边。”姑娘毫不隐瞒他说:“上次余大人挤了几个可恶的走狗,向朝廷参劾梁剥皮不法的十大死罪,几乎因此而丢掉乌纱帽,被今上——皇帝严重地警告并罚俸半年,严禁余大人干预梁剥皮督税的事。梁剥皮并不因此而息怒,命毒龙设法下毒手除去余大人拔去眼中钉。毒龙派了人行刺三次,被大剑山风雷四绝杀了个片甲不回。最后,派百毒头陀在秦王府下毒,利用月初各大臣至秦邸朝见的机会,在茶中弄鬼,余大人一出王府便人事不省,要不是毒王化装随从及时施救,哪有命在?下毒的人已经抓到,招出毒药是从钦差府得来的,指使人是梁剥皮。这件事曾经闹至京师,皇上只批了一句话:证据不足。”
“这件事我听说过。将毒携入王府的人是亲卫军的恶贼乐千户乐纲,毒龙的人是不许进入王府的。”他说,表示他也有可靠的消息来源:“风雷四绝挡得住毒龙吗?”
“风雷四绝阵也许能支持片刻。毒龙是不会愚蠢得亲自出面行刺的,连皇上也知道他是梁剥皮的亲信,这就是余大人至今仍然安全无恙的原因所在。”
“所以,我也不会去投奔余大人。”他肯定他说。
“那你……”
“我行我素,谁也管不着我。哦!我该走了。”
“我爷爷……”
“我不等他了,我得把夺来的银子送到小莲家。”
“再等片刻好不好?”
“不了,天色不早啦!”
姑娘留不住他。其实,他也不想见四海游龙。老人家并不完全信任他,何必自讨没趣?
四更未,他接近了永安村,毫无戒心地接近村旁的山沟。这一带的山沟,事实是所谓地隙,宽约六七丈,深度约三四丈,下雨是排水沟,天晴是路,穷苦的人,利用沟壁挖出一些土洞作居室,也就是所谓窑洞,当然不能用来烧砖瓦。建窑洞不是简单的事,工程之困难不下于建屋,家中没有壮丁,决难办到。张老人家中没有壮丁,只好在沟岸上方的坡地建茅棚苟延残喘。
接近茅棚,突然感到一阵心潮汹涌,不由脚下一慢。心潮汹涌,也就是所谓心悸。当一个第六感强烈的人进入危机四伏的不测环境,这种感觉便会起了强烈的反应,可以令他提高警觉,甚至可以早期发觉危机。
这种本能反应令他提高了警觉,似乎,他觉得附近的丛草矮林中,有几双不友好的狠毒眼睛,正在暗中向他瞪视,无形的压迫感令他毛骨悚然。
“恐后有饿狼。”他想。
他将没有鞘的冷虹剑交到左手,准备用右手对付伺机扑来的狼。市郊不时可以发现从终南山窜出来猎食的狼,但如果不是冬天,狼不会结成群,三五头老黄毛或者大灰狼,一只右手尽够了;如果有一根木棍当然更妙,剑不是对付狼的好兵刃,那些钢头铁爪麻杆腿的老黄毛,怕的是木棍和斧头。
他戒备着走近茅棚,没有狼扑上。
茅棚的柴门关得紧紧地,黑黝黝毫无声息。
第二次心悸震撼着他。他小心地伸手推门。
手将触及柴门,他突然疾退八尺。
啸风声从他的手下方传出,三枚细小的暗器几乎贴小腹擦过,如果退慢一刹那,三枚暗器可能全部贯入他的右胁,好险。
“原来是人。”他说,松了一口气,剑换交到右手,心潮不再汹涌,恢复平静,发现了危机,危机便失去危险性了。
另一个念头震撼着他:张老人祖孙糟了!这念头令他热血沸腾,无穷杀机从他的内心深处涌升,涌升。他的颊肉开始痉孪,掌心开始沁出冷汗。
“他们这些该死的畜生!”他切齿发出怨毒的咒骂。
柴门开了,出来了两个人。左右后三方,共有八个人接近。他陷入重围。
“什么人?报上姓名。”迎门而立的人问,声如狼嗥。
“来找张老人的人。”
“不用找他了,连那小丫头也一起埋了。”
“什么?死了?”
“是的,昨天便埋了,咱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七天。”
“等谁?”他压下快涌上喉间的热血问。
“等任何来找他们的人。”
“谁杀他们的?”
“太爷我,木客陈海。太爷奉上命所差,布下天罗地网捉他逃走在外的次子,等四海游龙老匹夫将他的次子送回来。”
他一阵惨然,心中狂叫:我害死了他们!我害死了他们!苍天!请原谅我,我要开杀戒,我要开杀戒……
“你是张老鬼的什么人?”木客陈海厉声问:“你不会是龙老匹夫,你的身材高大得多。能闪避追魂客罗兄三枚迫魂针偷袭的人,决非等闲人物,亮名号,太爷带你到钦差府问口供。”
“噗!”他将银囊丢在脚下。
“那是什么?”木客问。
“一千两银子。”他麻木他说:“已经用不着了。”
“一千两银子?”木客目涌奇光:“吴兄弟,去拿来看看是真是假。”
右首踱出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徐徐伸剑叫:“丢下你的剑,退后。”
他不言不动,心里不住狂叫:我要开杀戒……
眼前一阵朦胧,一串泪珠跌碎在胸襟。到达陕西快一个月了,他养了半月伤。在此之前,他从没想到要杀人,与人交手仅打昏而已,出手极有分寸。今晚,张老人祖孙的凶讯,引发了他潜在的仇恨,他有无比的愤怒和悲痛,复仇的意识蒙蔽了他的灵智,他心中发疼,有呕吐的感觉。
“该死的东西!你敢抗命?丢剑!”黑衣人逼近怒吼。
“是谁下令杀他们的?”他问,声调都变了。
黑衣人吴兄弟怒不可遏,一声怒吼,疾冲而上,招发灵蛇吐信,要刺穿他的胸膛。
“铮”他挥剑封出,接着寒芒再闪。
吴兄弟的人头飞起三尺高,尸身冲过银囊,鲜血狂喷,砰一声倒在丈外的短草中抽搐。无坚不摧的冷虹剑太锋利了,吴兄弟的脖子禁不起一击。
“你们得偿命!”他凄厉地大叫。
木客大骇,拔剑沉喝:“你杀了太爷的弟兄,太爷要活剥了你,通名。”
“林彦!”他大叫。
随着叫声,他狂怒地挥剑迎上,不等对方立下门户,已发疯似地抢近,招发惊涛裂岸取敌。这一招杀着在狂怒中发出,威力倍增,但见剑影漫天,风吼雷呜,可怕的电虹罩住了可怜的木客。
“血债血偿!”他厉叫,人化狂风,旋身猛扑左首的人,剑涌千朵白莲。
当第三名走狗狂叫时,木客的尸身已跌入柴门去了,胸部挨了两剑,创口直透背部。
猛虎进入羊群,真够惨的。荣叔绰号狂剑,名列武林第一高手,狂澜十二式剑术本是应付群殴的绝学,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十名二流高手怎禁得起他的狂怒一击?刹那间,他已从左面旋抵屋前,罡风乍敛,剑气徐消。
死一般的静,十具尸体静静地躺在血泊中,没有受伤的人,也没有呻吟声传出,致命之伤全在胸口心坎附近要害,说狠真狠。
他进入草棚,点起油灯。棚内的景物依旧,他熟悉的物品似乎并未移动过,但主人祖孙却不在。空间里,隐约可嗅到已变了味的血腥。
推开后门,星光下,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大土堆。
“我害死了你们!”他爬伏在土堆前厉叫,其声凄厉。他声泪俱下,心中在淌血。
他回到屋前,解一具尸体的剑鞘插了冷虹剑,拾起银囊,发出一声凄厉的震天长啸,踉跄向东走向茫茫荒原。
这儿是南陵附近的一座破庙,地势偏僻,最近的村庄也在两里外,庙共三进,已经破败不堪,四处散落着断瓦秃垣,年久失修成了狐鼠之案,神像都已崩但已看不出昔年的风貌。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谁还有心情修庙?
这里是林彦的藏身处。每一两天,他必须变换藏身的地方,以免被走狗们盯梢。
他在破殿堂的黑暗角落丢下银囊,拖出藏在朽木堆里的包裹,想打开睡具,却又颓然放手。他那有心情入睡?天快亮了,也是他练功的时候了。
他盘膝坐下,剑置在膝上,心乱如麻。张老人祖孙的悲惨形像不时在眼前幻现,耳畔仿佛听到他们的呼号:替我报仇,替我报仇……替关中的悲惨百姓报仇……
“我害死了他们……”他掩面低号。
心潮又开始汹涌,毛发森立。也许世间真的有鬼神,是不是张老人祖孙的阴魂跟来了?
他像一头嗅到危险气息的猛兽,全身出现反射性的痉挛,深深吸入一口气,他用感觉来搜寻危险的征候。
久久,擦一声轻响,他擦亮了火招子。壁根有一只破碗,半盏油,两根灯芯。点亮了灯,他闭上虎目调和呼吸,不理会身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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