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胸口凹陷,肚胀如鼓,全身骨节格格乱响,一步步的向何足道缓缓走来。
何足道见了他这等声势,便也不敢怠慢,调匀真气,以待敌势。卫天望走到离敌人身前
四五尺之处,本该发招,可是仍不停步,又向前走了两步,直到两人面对而立,几乎呼吸相
接,这才双掌骤起,一掌击向敌人面门,另一掌却按向对方小腹。这一次他双掌错击,要令
对手力分而散。招势掌力,俱是凌厉已极。何足道也是双掌齐出,交叉着左掌和他左掌相
接,但掌力之中却分出了一刚一柔。卫天望只觉击向对方小腹的一掌如打在空处,击他面门
的右掌却似碰到了铜墙铁壁,甫觉不妙,猛地里一股巨力撞来,已将他身子直送出石亭之
外。这一下仍是硬碰硬的以力对力,力弱者伤,中间实无丝毫回旋余地,不论卫天望拿桩站
定,或是一交摔倒,他自己的掌力反击回来,再加上何足道的掌力,定须迫得他口喷鲜血。
潘天耕和方天劳齐声叫道:“出手!”两人同时跃起,分别抓住卫天望的手臂向上急提,这
才消去了何足道刚猛的掌力。卫天望虽未受伤,但五脏翻动,全身骨骼如欲碎裂,一口气缓
不过来,登时委顿不堪。那红脸矮子方天劳见师弟吃了这般大的苦头,暗自惊怒,脸上仍是
笑嘻嘻的说道:“阁下掌力之强,真乃世所少见,佩服佩服。”
郭襄心想:“说到掌力的刚猛浑厚,又有谁能及得爹爹的降龙十八掌?你们这昆仑三圣
僻处荒山,井底观天,夜郎自大,总有一日叫你们见识见识中土人物。”她言念及此,心中
蓦地一酸,原来这时她想到要方天劳等见识的中土人物,竟不是她父亲,而是杨过。只听方
天劳又道:“小老儿不才,再来领教领教阁下的剑法。”何足道道:“方兄对郭姑娘很是客
气,在下可没怪你,咱们不用比了。”郭襄一怔:“你给那姓卫的吃这番苦头,原来为了他
对我不客气?”方天劳走到坐骑之旁,从布囊中取出一柄长剑,刷的一响,拔剑出鞘,伸指
在剑身上一弹,嗡嗡之声,良久不绝。他一剑在手,笑容忽敛,左手捏个剑诀,平推而出,
诀指上仰,右手剑朝天不动,正是一招“”。
何足道道:“方兄既然定要动手,我就拿郭姑娘这短剑跟你试几招。”说着抽出半截短
剑。那短剑本不过二尺来长,给卫天望以指截断后,剑刃只余下七八寸,而且平头无锋,连
匕首也不像。他左手仍然握着剑鞘,右手举起半截断剑,斗然抢攻。
这一下出招快极,方天劳眼前白影一闪,何足道已连攻三招,虽因断剑太短,伤不着
他,但方天劳已自暗暗心惊,心想:“这三招来得好快,当真难以招架,那是甚么剑法?他
手中拿的若是长剑,只怕此刻我已血溅当场。”
何足道三招过后,向旁窜开,凝立不动。方天劳展开剑法,半守半攻,猱身抢上。何足
道闪身相避,只不还手,突然间快攻三招,逼得方天劳手忙足乱,他却又已纵身跃开。方天
劳一柄剑使将开来,白光闪闪,出手甚是迅捷。郭襄心道:“这老儿招数刚猛狠辣,和那姓
卫的掌法是同一条路子,只是带了三分灵动之气,却更加厉害些………”正想到此处,忽听
得何足道喝道:“小心了!”一个“了”字刚脱口,左手剑鞘一举,快逾电光石光,扑的一
声轻响,已用剑鞘套住了方天劳长剑的剑头,右手断剑跟着递出,直指他的咽喉。方天劳长
剑不得自由,无法回剑招架,眼睁睁的瞧着断剑抵向自己咽喉,只得撇下长剑,就地一滚,
才闪开了这一招。他尚未跃起,人影一闪,潘天耕已纵身过来,抓住长剑剑柄,一抖一抽,
脱出剑鞘。何足道与郭襄同时喝道:“好身法!”这脸有病容的老头始终不发一言,武功竟
是三人之首。何足道道:“阁下好功夫,在下甚是佩服。”回头向郭襄道:“郭姑娘,自从
日前得聆姑娘雅奏,我作了一套曲子,想请你品评品评。”郭襄道:“甚么曲子啊?”何足
道盘膝坐下,将瑶琴放在膝上,理弦调韵,便要弹琴。
潘天耕道:“阁下连败我两个师弟,姓潘的还欲请教。”何足道摇手道:“武功比试过
了,没甚么余味。我要弹琴给郭姑娘听。这是一首新曲。你们三位爱听,便请坐着,若是不
懂,尚请自便。”左手按节捻弦,右手弹了起来。郭襄只听了几节,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
这琴曲的一部分是自己奏过的《考槃》,另一部分却是秦风中的《蒹葭》之诗,两曲截然不
同的调子,给他别出心裁的混和在一起,一应一答,说不出的奇妙动听,但听琴韵中奏着: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天一方……硕人之宽,硕人之
宽……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独寐寤言,永矢勿谖,永矢勿
谖……”郭襄心中蓦地一动:“他琴中说的‘伊人’,难道是我么?这琴韵何以如此缠绵,
充满了思慕之情?”想到此处,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只是这琴曲实在编得巧妙,《考槃》
和《蒹葭》两首曲子的原韵丝毫不失,相互参差应答,却大大的丰瞻华美起来。她一生之
中,从未听到过这样的乐曲。
潘天耕等三人却半点不懂。他们不知何足道为人疏狂,颇有书呆子的痴气,既编了一首
新曲,便巴巴的赶来要郭襄欣赏,何况这曲子也确是为她而编,登时将别事尽皆抛在脑后。
但见他凝神弹琴,竟没将自己三人放在眼里,显是对自己轻视已极,是可忍孰不可忍?潘天
耕长剑一指,点向何足道左肩,喝道:“快站起来,我跟你比划比划。”
何足道全心沉浸在琴声之中,似乎见到一个狷介的狂生在山泽之中漫游,远远望见水中
小岛站着一个温柔的少女,于是不理会山隔水阻,一股劲儿的过去见她………忽然间左肩上
一痛,他登时惊觉,抬起头来,只见潘天耕手中长剑指着他肩头,轻轻刺破了一点儿皮肤,
如再不招架,只怕他便要挺剑伤人,但琴曲尚未弹完,俗人在旁相扰,实在大煞风景,当下
抽出半截断剑,当的一声,将潘天耕长剑架开,右手却仍是抚琴不停。
这当儿何足道终于显出了生平绝技,他右手弹琴,左手使剑,无法再行按弦,于是对着
第五根琴弦聚气一吹,琴弦便低陷下去,竟与用手按捺一般无异,右手弹奏,琴声高下低
昂,无不宛转如意。潘天耕急攻数招,何足道顺手应架,双眼只是凝视琴弦,惟恐一口气吹
的部位不合,乱了琴韵。潘天耕愈怒,剑招越攻越急,但不论长剑刺向何方,总是给他轻描
淡写的挡开。郭襄听着琴声,心中乐音流动,对潘天耕的挺剑疾攻也没在意,只是双剑相交
之声扰乱了琴音。她双手轻击,打着节拍,皱眉对潘天耕道:“你出剑快慢全然不合,难道
半点不懂音韵吗?喏,你听这节拍出剑,一拍一剑,夹在琴声之中就不会难听。”潘天耕如
何理她?眼见敌人坐在地下,单掌持着半截断剑,眼光凝视琴弦,自己却兀自奈何不了他,
更是焦躁起来,斗然间剑法一变,一轮快攻,兵刃相交的当当之声登时便如密雨。这繁弦急
管一般的声音,和那温雅缠绵的琴韵绝不谐和。何足道双眉一挑,劲传断剑,铮的一响,潘
天耕手中的长剑登时断为两截,但就在此时,七弦琴上的第五弦也应声崩断。潘天耕脸如死
灰,一言不发,转身出亭。三人跨上马背,向山上急驰而去。
郭襄甚是奇怪,说道:“咦,这三人打了败仗,怎地还上少林寺去?当真是要死缠到底
么?”回过头来,却见何足道满脸沮丧,手抚断琴,似乎说不出的难受。郭襄心想:“断了
一根琴弦,又算得甚么?”当下接过瑶琴,解下半截断弦,放长琴弦,重行绕柱调音。何足
道摇头叹息,说道:“枉自多年修为,终究心不能静。我左手鼓劲断他兵刃,右手却将琴弦
也弹断了。”郭襄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懊丧自己武功未纯,笑道:“你想左手凌厉攻敌,右
手舒缓抚琴,这是分心二用之法,当今之世只有三人能够。你没练到这个地步,那也用不着
沮丧啊。”何足道问道:“是哪三位?”郭襄道:“第一位老顽童周伯通,第二位便是我爹
爹,第三位是杨夫人小龙女。除他三人之外,就算我外公桃花岛主、我妈妈、神雕大侠杨过
等武功再高之人,也不能够。”何足道道:“世间居然有此奇人,几时你给我引见引见。”
郭襄黯然道:“要见我爹爹不难,其余两位哪,可不知到何处去找了。”但见何足道惘然出
神,兀自想着适才断弦之事,安慰他道:“你一举击败昆仑三圣,也足以傲视当世了,何必
为了崩断琴弦的小事郁郁不乐?”
何足道瞿然而惊,问道:“昆仑三圣?你说甚么?你怎么知道?”郭襄笑道:“那三个
老儿来自西域,自是昆仑三圣了。他们的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只是要向少林寺挑战,却未
免太自不量力……”只见何足道惊讶的神色愈来愈盛,不自禁的住口不言,问道:“有甚么
奇怪?”
何足道喃喃的道:“昆仑三圣,昆仑三圣何足道,那便是我啊。”郭襄吃了一惊,说
道:“你是昆仑三圣?那么其余两个呢?”何足道道:“昆仑三圣只有一人,从来就没三
个。我在西域闯出了一点小小名头,当地的朋友说我琴剑棋三绝,可以说得上是琴圣、剑
圣、棋圣。因我长年住于昆仑山中,是以给了我一个外号,叫作‘昆仑三圣’。但我想这个
‘圣’字,岂是轻易称得的?虽然别人给我脸上贴金,也不能自居不疑,因此上我改了自己
的名字,叫作‘足道’,联起来说,便是‘昆仑三圣何足道’。人家听了,便不会说我狂妄
自大了。”郭襄拍手笑道:“原来如此。我只道既是昆仑三圣,定是三个人。那么刚才这三
个老儿呢?”何足道道:“他们么?他们是少林派的。”郭襄更是奇怪,道:“原来这三个
老头反而是少林弟子。嗯,他们的武功果然是刚猛一路。不错,不错,那红脸老头使的可不
是达摩剑法?对啦,那个黄脸病夫最后一轮急攻,却不是韦陀伏魔剑?只是他加了许多变
化,我一时之间没瞧出来。怎么他们又是从西域来?”
何足道说道:“这件事说起来有个缘故。去年春天,我在昆仑山惊神峰绝顶弹琴,忽听
得茅屋外有殴击之声,出去一看,只见两个人扭作一团,已各受致命重伤,却兀自竭力拚
斗。我喝他们住手,两人谁也不肯罢休,于是我将他们拆解开来。其中一人白眼一翻,登时
死了,另一个却还没断气。我将他救回屋中,给他服了一粒少阳丹,救治了半天,终于他受
伤太重,灵丹无法续命。他临死之时,说他名叫尹克西……”郭襄“啊”的一声,说:“那
个跟他殴斗的莫非是潇湘子?那人身形瘦长,脸容便似僵尸一般,是么?”何足道奇道:
“是啊,怎地你甚么都知道?”郭襄道:“我也见过他们的,想不到这对活宝,最后终于互
斗而死。”
何足道道:“那尹克西说,他一生作恶多端,临死之时,懊悔却也已迟了。他说他和潇
湘子从少林寺中盗了一部经书出来,两人互相防范,谁也不放心让对方先看,深怕对方学强
了武功,便下手将自己除去,独霸这部经书。两人同桌而食,同床而睡,当真是寸步不离,
但吃饭时生怕对方下毒,睡觉时担心对方暗算,提心吊胆,魂梦不安;又怕少林寺的和尚追
索,于是远远逃向西域。到得惊神峰上之时,两人已然筋疲力尽,都知这般下去,终究会活
生生的累死,终于出手打了起来。尹克西说,那潇湘子武功本来在他之上,哪知虽是潇湘子
先动手打了他一掌,结果反而是他略占上风。后来他才想起,潇湘子曾在华山受了重伤,元
气始终不复。否则的话,若不是两人各有所忌,也挨不到昆仑山上了。”郭襄听了这番话,
想象那二人一路上心惊肉跳,死挨苦缠的情景,不由得恻然生悯,叹道:“为了一部经书,
也不值得如此啊!”何足道道:“尹克西说了这番话,已然上气不接下气,他最后求我来少
林寺走一遭,要我跟寺中一位觉远和尚说,说甚么经书是在油中。我听得奇怪,甚么经书在
油中?却待再问详细,他已支持不住,晕了过去。我准拟待他好好睡上一觉,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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