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他张无忌了。只是经义深微,他于激斗之际,也不能深思。他自然更加不知经中的须菩
提,是在天竺舍卫国听释迦牟尼说金刚经的长老,是以于谢逊所诵的经文,也只一知半解而
已。
只听谢逊又念经道:“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
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
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
嗔狠……菩萨须离一切相。’”这一段经文的文义却甚是明白,那显然是说,世间一切全是
空幻,对于我自己的身体,性命,心中完全不存牵念,即使别人将我身体割截,节节支解,
只因我根本不当是自己的身体,自然绝无恼恨之意。“义父身居地牢而处之泰然,难道他真
到了不惊、不怖、不畏的境界了么?”心念又是一动:“义父是否叫我不必为他烦恼,不必
出力救他脱险?”原来谢逊这数月来被囚地牢,日夕听松间三僧念诵“金刚经”,于经义颇
有所悟,这时猛听得张无忌笑声诡怪,似是心魔大盛,渐入危境,当即念起“金刚经”来,
盼他脱却心中魔头的牵绊。张无忌一面听谢逊念诵佛经,手上招数丝毫不停,心中想到了经
文中的含义,心魔便即消退,这路古波斯武功立时不能连贯,刷的一声,渡劫的长鞭抽向他
左肩。张无忌沉肩避开,不由自主的使出了挪移乾坤心法,配以九阳神功,登时将击来的劲
力卸去,心念微动:“我用这路古波斯武功实是难以取胜。”斜眼看周芷若时,见她左支右
绌,也已呈现败象,暗想:“今日之势,事难两全。我若不出全力,芷若一败,教义父之事
便无指望了。”一声清啸,使开两根圣火令,着着进攻。谢逊诵经之声并未停止。但张无忌
凝神施展乾坤大挪移心法,于他所念经文已是听而不闻。他尽量将三僧的长鞭接到自己手
上,以便让周芷若能寻到空隙,攻入圈内。他这一全力施展,三僧只觉鞭上压力渐重,迫得
各运内力与之抵御。三僧的“金刚伏魔圈”以“金刚经”为最高旨义,最后要达“无我相,
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于人我之分,生死之别,尽皆视作空幻。只是三僧修为虽
高,一到出手,总去不了克敌制胜的念头,虽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人我之分却无法泯
灭,因此这“金刚伏魔圈”的威力还不能练到极致。三僧中渡厄修为最高,深体必须除却
“人我四相”,但渡难、渡劫二僧争雄斗胜的念头一盛,染杂便深,着了世间相的形迹,渡
厄的鞭法非和他二人相配不可。旁观群雄见张无忌改了武功的招数,三株苍松间的争斗越来
越是激烈,三僧头顶渐渐现出一团淡淡的水气,知是额头与顶门汗水为内力所逼,化作了蒸
气,可见五人已到了各以内力相拚的境地。张无忌头顶也有水气现出,却是笔直一条,又细
又长的聚而不散,显是他内力深厚,更胜三僧。昨日群豪人人见到他身受重伤,哪知他只一
宵之间,便即全愈,内力之深,实令人思之骇然。
周芷若却不与三僧正面交锋,只在圈外游斗,见到金刚伏魔圈上生出破绽,便即纵身而
前,一遇长鞭拦截,立时翻若惊鸿般跃开。这么一来,张无忌和她武学修为的高下登时判
然,旁观群雄中不少人窃窃私议:“近年来武林中传言:明教张教主武功之强,当今独步。
果然是名不虚传。昨天他是故意让这位宋夫人的,这叫好男不与女斗啊。”“甚么好男不与
女斗?宋夫人本来是张教主的妻子,你知不知道?这叫做故尺情深!”“呸!只有故剑情
深,那有甚么故尺情深?”“你不见张教主手中使的是两根铁尺?”“后来宋夫人也不下毒
手杀张教主,那岂不是故手情深?”少林三僧和张无忌的招数越出越慢,变化也愈趋精微。
周芷若的武功纯以奇幻见长,制服武当二侠实是她成就的峰巅,说到内功修为,比之俞莲
舟、殷梨亭尚远为不如。这时张无忌与少林三僧各以真实本领相拚,半分不能取巧,她竟已
插不下手去,有时软鞭一晃,上前进攻,在四人的内劲上一碰,立时便被弹了出来。又斗小
半个时辰,张无忌体内九阳神功急速流动,圣火令上发出嗤嗤声响。少林三僧的脸色本来各
自不同,这时却都殷红如血,僧袍都鼓了起来,便似为疾风所充。但张无忌的衣衫却并无异
状,这情景高下已判,倘若他是以一对一,甚而以一敌二,早已获胜。他练的九阳真气原本
浑厚无伦,再加上张三丰指点,学得太极拳中练气之法,更是愈斗愈盛,最能持久,实可再
拚一两个时辰,以待对手气衰力竭。少林三僧拚到此时,已瞧出久战于已不利,突然间齐声
高喝,三条长鞭急速转动,鞭影纵横,似真似幻。张无忌凝视敌鞭来势,一一拆解,心下暗
自焦急:“芷若武功虽奇,毕竟所学时日无多,尚比不上外公和杨左使二人联手的威力。我
独力难支,看来今日又要落败了。这次再救不出义父,那便如何是好?”他心中一急,内力
稍减,三僧乘机进击,更是险象环生。张无忌脑中如电光火石般一闪,想起昔年冰火岛上谢
逊对他的慈爱,又想谢逊眼盲之后,仍干冒大险重入江湖,全是为了自己,今日若救他不
得,实是不愿独活。眼见渡难长鞭自身后遥遥兜至,他再不顾自己生死安危,左手疾举,便
让这一鞭击中手臂,只是以挪移乾坤之法卸去鞭力,右手圣火令挡住渡厄、渡劫双双攻来的
两鞭,身子忽如大鸟般向左扑出,空中一个回旋,已将渡难那条长鞭在他所坐的苍松上绕了
一圈。这一招直是匪夷所思,张无忌左臂力振,向后急拉,要将长鞭深深嵌入松树树干。渡
难大惊之下,急向后夺。张无忌变招奇速,顺着他力道扯去。松树树干虽粗,但树根处已有
一半被三僧挖空,用以遮蔽风雨。此刻被一条坚韧无比的长鞭缠住,由张无忌和渡难两股内
劲同时拉扯,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巨响,松树在挖空处折断,从半空中倒将下来。乘着渡厄、
渡劫二僧惊愕失措的一瞬之间,张无忌双掌齐施,大喝一声,推向渡厄身居的苍松。这两掌
上的掌力实乃他毕生功力所聚,那松树抵受不住,当即折断。两株断下的松树连枝带叶,一
齐压向渡劫所居的松树。双松倒下时已有数千斤的力道,张无忌飞身而起,双足更在第三株
松树上一蹬,那松树又即断折,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缓缓倒下。其时松树折断声、群雄惊呼
声闹成一片。张无忌手中两枚圣火令使力向渡厄、渡劫掷了过去。两僧既须闪避从空倒下的
松树,又要应付飞掷而至的圣火令,登时闹了个手忙足乱。张无忌身子一矮,贴地滚过倾侧
而下而尚未着地的树干,已攻入金刚伏魔圈的中心,使出挪移乾坤心法,双掌一推一转,立
时推开盖在地牢上的大石,叫道:“义父,快出来!”他生怕谢逊又不肯出来,不待谢逊答
应,探手下去,抓住他后心便提了上来。便在此时,渡厄和渡劫双鞭齐到,张无忌迫得放下
谢逊,怀中又掏出两枚圣火令,向二僧掷出,双手快如电闪,抓住了两条长鞭的鞭梢。渡
厄、渡劫正要各运内力回夺,圣火令已掷到面门,双令之到,快得直无思量余地,两僧只得
撒手弃鞭,急向后跃,这才避开了圣火令之一击。其时渡难左掌已当胸拍到,张无忌叫道:
“芷若,快绊住他!”斜身一闪,抱起了谢逊,只须将他救出了三松之间,少林派便无话
说。周芷若哼了一声,微一迟疑,渡难右掌跟着拍到。张无忌身子一转,避开背心要穴,让
这一掌击中了肩头。他抱了谢逊,便要从三株断松间抢出。谢逊道:“无忌孩儿,我一生罪
孽深重,在此处听经忏悔,正是心安理得。你何必救我出去?”说着要挣扎下地。张无忌知
义父武功极高,倘若坚决不肯出去,倒难应付,说道:“义父,孩儿得罪了!”右手五指连
闪,点了他大腿与胸腹间的数处穴道,令他暂时动弹不得。就这么稍一阻滞,少林三僧手掌
同时拍到,齐喝:“留下人来!”张无忌见三僧掌力将四面八方都笼盖住了,手掌未到,掌
风已是森然逼人,只得将谢逊放在地下,出掌抵住,叫道:“芷若,快将义父抱了出去。”
他双掌摇晃成圈,运掌力与三僧对抗,使三僧无一能抽身阻拦周芷若。这是乾坤大挪移心法
中最高深的功夫之一,掌力游走不定,虚虚实实,将三僧的掌力同时粘住了。
周芷若跃进圈子,到了谢逊身畔。谢逊喝道:“呸,贱人……”周芷若一伸手便点了他
的哑穴,叱道:“姓谢的,我好意救你,何以出口伤人?你罪行滔天,命悬我手,难道我便
杀你不得么?”说着举起右手,五指成爪,便往谢逊天灵盖上抓了下去。张无忌一见大急,
忙道:“芷若,不可!”其时他与三僧正自各以平生功力相拚,三僧虽无杀他之意,但到了
这等生命决于俄顷的关头,不是敌伤,便是己亡,实无半点容让的余裕。张无忌一开口,真
气稍泄,三僧的掌力便排山倒海般推将过来,只得催力抗御。双方均于无可奈何之际,运上
了“粘”字诀,非分胜败,难以脱身。
周芷若手爪举在半空,却不下击,斜眼冷睨张无忌,冷笑道:“张无忌,那日濠州城
中,你在婚礼中舍我而去,可曾料到有今日之事么?”张无忌心分三用,既担心谢逊性命,
又恼她在这紧急关头来算旧帐,何况少林三僧掌力源源而至,纵然专心凝神的应付,最后也
非落败不可,这一心神混乱,更是大祸临头。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霎时之间,前胸后背,
衣衫都已被大汗湿透。杨逍、范遥、韦一笑、说不得、俞莲舟、殷梨亭等看到这般情景,无
不大惊失色。这些人心中念头均是相同,只教救得张无忌,纵然舍了自己性命,也是绝无悔
恨,但各人均知自己功力不及,别说从中拆解,便是上前袭击少林三僧,三僧也会轻而易举
的将外力移到张无忌身上,令他受力更重,那是救之适足以害之了。空智提声叫道:“三位
师叔,张教主于本派有恩,务请手下留情。”但四人的比拚已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张无忌
原无伤害三僧之心,三僧念着日前他相助解围,也早欲俟机罢手,只是双方均是骑虎难下。
三僧神游物外,对空智的叫声听而不闻,其实便算得知,却也无能为力。
韦一笑身形一晃,如一溜轻烟般闪入断松之间,便待向周芷若扑去,却见周芷若右手作
势,悬在半空,自己若是扑上,她手爪势必立时便向谢逊头顶插下。谢逊若死,张无忌心中
大悲,登时便会死在三僧掌力之下。韦一笑与周芷若相距不到一丈,便即呆呆定住,不敢上
前动手。一时之间,山峰上每人都似成了一座石像,谁都一动不动,不出一声。蓦地里周颠
哈哈一笑,踏步上前。
杨逍吃了一惊,喝道:“颠兄,不可鲁莽。”周颠毫不理会,走到少林三僧之前,嬉皮
笑脸的说道:“三位大和尚,吃狗肉不吃?”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煮熟了的狗腿,在渡厄面
前晃来晃去。这两日少林寺中供应的都是素斋,周颠好酒爱肉,接连几日青菜豆腐,如何能
挨?昨晚偷了一只狗,宰来吃了个饱,尚留着一条狗腿,此刻事急,便去扰乱少林三僧的心
神。杨逍等一见,尽皆大喜,心想:“周颠平时行事疯疯癫癫,这一着却大是高招。”均知
比拚内力,关键全在于专志凝神,周颠上前胡闹,只须有一僧动了嗔怒,心神微分,张无忌
便可得胜。三僧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周颠拿起狗腿张口便咬,说道:“好香气,好滋味!
三位大和尚,吃一口试试。”他见三僧丝毫不动声色,当下将狗腿挨到渡厄口边。待要塞入
他的口中,旁观的少林群僧呼喝:“兀那颠子,快快退下!”周颠将狗腿往前一送,刚碰到
渡厄口唇,突然间手臂一震,半身酸麻,啪的一声,狗腿掉在地上。原来渡厄此时内劲布满
全身,已至“蝇虫不能落”的境界,四肢百骸一遇外力相加,立时反弹出来。周颠叫道:
“啊哟!啊哟!了不起,了不起!你不吃狗肉,那也罢了,何必将我好好一条狗腿弹在地
下,弄得肮脏邋遢?我要你赔,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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