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姓韩的青年貌不惊人,居然敢独上光明顶,来向阳教主挑战,无不哈哈大笑。但阳教主却
神色郑重,接以大宾之礼,大排筵席的款待。宴后向众兄弟说起情由,原来阳教主当年和他
父亲一言不合动手,以一掌‘大九天手’击得他父亲重伤,跪在地下,站不起身。当时他父
亲言道,日后必报此仇,只是知道自己武功已无法再进。将来不是叫儿子来,便是叫女儿
来。阳教主道: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他必奉让三招。那人道:招是不须让的,但如何比
武,却要他子女选定。阳教主当时便答允了。事过十余年,阳教主早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哪
知这姓韩的竟然遣他儿子到来。“众人都想: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此人竟敢孤身上光明顶
来,必有惊人的艺业,但阳教主武功之高,几已说得上当世无敌,除了武当派张三丰真人,
谁也未必胜得他一招半式。这姓韩的能有多大年纪,便有三个五个同时齐上,阳教主也不会
放在心上。所担心的只是不知他要出甚么为难的题目。“第二天,那韩千叶当众说明昔日约
言,先把言语挤住阳教主,令他无从食言,然后说了题目出来。他竟是要和阳教主同入光明
顶的碧水寒潭之中一决胜负。“他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惊得呆了。碧水寒潭冰冷澈骨,纵在
盛暑,也向来无人敢下。何况其时正当隆冬?阳教主武功虽高,却不识水性,这一下到碧水
寒潭之中,不用比武,冻也冻死了,淹也淹死了。当时圣火厅中,群雄齐声斥责。”张无忌
道:“这件事当真为难得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阳教主当年曾答允过那姓韩的,
比武的方法由他子女选择,这韩千叶前辈选定水战,按理说阳教主无法推托。”赵敏反握他
手掌,捏了一捏,轻轻笑道:“是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明教教主何等身分,岂
能食言而肥,失信于天下?答允了人家的事,总当做到。”
她这话说的是张无忌。再提一下二人之间的誓约,谢逊却哪里知道,说道:“正是如
此,当日韩千叶朗声说道:‘在下孤身上得光明顶来,原没盼望能活着下山。众位英雄豪杰
尽可将在下乱刀分尸,除了明教之外,江湖上谁也不会知晓。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杀了区
区一人,有何足道?各位要杀,上来动手便是。’众人一听,倒不能再说甚么了。“阳教主
沉吟半晌,说道:‘韩兄弟,在下当年确与令尊有约。好汉子光明磊落,这场比武是在下输
了。你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韩千叶手腕一翻,亮出一柄晶光灿烂的匕首,对准自己心
脏,说道:‘这匕首是先父遗物,在下只求阳教主向这匕首磕上三个响头。’群雄一听,无
不愤怒,堂堂明教教主,岂能受此屈辱?但阳教主既然认输,按照江湖规矩,不能不由对方
处置。眼前情势已十分明白,韩千叶此番拚死而来,受了阳教主这三个头后,他势必立即以
匕首往自己心口一插,以免死于明教群豪手下。“霎时之间,大厅中竟无半点声息。光明左
右使逍遥二仙、白眉鹰王殷二哥、彭莹玉和尚等人,平素均是足智多谋,但当此难题,却也
都一筹莫展。韩千叶此举,明明是要逼死阳教主,以雪父亲当年重伤跪地之辱,然后自杀。
“便在这紧迫万分之际,黛绮丝忽然越众而前,向阳教主道:‘爹爹,他人生了个好儿子,
你难道便没生个好女儿?这位韩爷为他父亲报仇,女儿就代爹爹接他招数。上一代归上一
代,下一代归下一代,不可乱了辈份。’众人都是一愕:‘怎么她叫阳教主作爹爹?’但即
会意:‘她冒充教主的女儿。要解此困厄。’均想:‘瞧她这般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模样,不
知是否会武?就算会武,也必不高,至于入碧水寒潭水战,更加不必谈起。’“阳教主尚未
回答,韩千叶已冷笑道:‘姑娘要代父接招,亦无不可。倘若姑娘输了,在下仍要阳教主向
先父的匕首磕三个头。’他眼见黛绮丝既美且弱,哪里将她放在眼下?黛绮丝道:‘倘若尊
驾输了呢?’韩千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黛绮丝道:‘好!咱们便去碧水寒
潭!’说着当先便行。阳教主忙摇手道:‘不可!此事不用你牵涉在内。’黛绮丝道:‘爹
爹,你不用操心。’跟着便盈盈拜了下去。这一拜,便算拜了阳教主为义父。“阳教主见她
显是满有把握,而除此以外,实在亦无他法,只得听她主张。当下众人一齐来到山阴的碧水
寒潭。其时北风正烈,只到潭边一站,已然寒气逼人,内力稍差的便已觉得不大受用。潭水
早已结成厚冰,望下去碧沉沉地,深不见底。“阳教主心想不该要黛绮丝为他送命,昂然
道:‘乖女儿,你这番好意,我心领了,我来接韩兄的高招。’说着除下外袍,取出一柄单
刀,他是决意往潭中一跳,从此不再起来了。黛绮丝微微一笑,说道:‘爹爹,女儿从小在
海边长大,精熟水性。’说着抽出长剑,飞身跃入潭中,站在冰上,剑尖在冰上划了个径长
两尺的圆圈,左足踏上,擦的一声轻响,已踏陷那块圆冰,身子沉入了潭中。”
其时海上寒风北来,拂动各人的衣衫。谢逊说道:“当时碧水寒潭之畔的情景,今日回
想,便如是昨天刚过的事一般。黛绮丝那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衫,她在冰上这么一站,当
真胜如凌波仙子,突然间无声无息的破冰入潭,旁观群豪,无不惊异。那韩千叶见到她入水
的身手,脸上狂傲之色登时收起,手执匕首,跟着跃入了潭中。
“那碧水寒潭色作深绿,从上边望不到二人相斗的情形,但见潭水不住晃动。过了一
会,晃动渐停,但不久潭水又激荡起来。明教群豪都极为担心,眼见他二人下潭已久,在水
底岂能长久停留?又过一会,突然一缕殷红的鲜血从绿油油的潭水中渗将上来。众人更是忧
急,不知是不是黛绮丝受了伤。蓦地里忽喇一声响,韩千叶从冰洞中跳了上来,不住的喘
息。众人见他先上,一齐大惊,齐问:‘黛绮丝呢?黛绮丝呢?’只见他空着双手,他那柄
匕首却插在他右胸,两边脸颊上各划着一条长长的伤痕。
“众人正惊异闹,黛绮丝犹似飞鱼出水,从潭中跃上,长剑护身,在半空中轻飘飘的转
了个圈子,这才落在冰上。群雄欢声大作。阳教主上前握住了她手,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谁
都料想不到,这样千娇百媚的一个姑娘,水底功夫竟这般了得。黛绮丝向韩千叶瞧了一眼,
说道:‘爹爹,这人水性不差,念他为父报仇的孝心,对教主无礼之罪,便饶过了罢?’阳
教主自然答允,命神医胡青牛替他疗伤。
“当晚光明顶上大排筵席,人人都说黛绮丝是明教的大功臣,若非她挺身出来解围,阳
教主一世英名付于流水。当下安排职司,阳夫人赠了她个‘紫衫龙王’的美号,和鹰王、狮
王、蝠王三王并列。我们三王心甘情愿让她位列四王之首。她此日这场大功,可将三王过去
的功绩都盖下去了。后来我们三个护教法王和她兄妹相称,她便叫我‘谢三哥’。“不料碧
水寒潭这一战,结局竟大出各人意料之外。韩千叶虽然败了,不知如何,竟然赢得了黛绮丝
的芳心。想是她每日前去探伤,病榻之畔,因怜生爱,从歉种情,等到韩千叶伤愈,黛绮丝
忽然禀明教主,要嫁与此人。“各人听到这个讯息,有的伤心失望,有的愤恨填膺。这韩千
叶当日逼得本教自教主以下人人狼狈万状,本教的护教法王岂能嫁与此人?有些脾气粗暴的
兄弟当面便出言侮辱。黛绮丝性子刚烈,仗剑站在厅口,朗声说道:‘从今而后,韩千叶已
是我的夫君。哪一位侮辱韩郎,便来试试紫衫龙王长剑!’众人见事已如此,只有恨恨而
散。
“她与韩千叶成婚,众兄弟中倒有一大半没去喝喜酒。只有阳教主和我感激她这场解围
之德,出力助她排解,使她平安成婚,没出甚么岔子。但韩千叶想入明教,终以反对的人太
多,阳教主也不便过拂众意。事过不久,阳教主夫妇突然同时失踪,光明顶上人心惶惶。众
人四下追寻之际,有一晚光明右使范遥竟见韩夫人黛绮丝从秘道之中出来。”张无忌一凛,
道:“她从秘道中出来?”
谢逊道:“不错。明教教规极严,这秘道只有教主一人方能去得。范遥惊怒之下,上前
责问。韩夫人道:‘我已犯了本教重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当晚群豪大会,韩夫人仍
然只是这几句话。问她入秘道去干甚么,她说她不愿撒谎,却也不原吐露真相;问她阳教主
去了何处,她说一概不知,至于私入秘道之事,一人作事一身当,多说无益。按理她不是自
刎,便当自断一肢,但一来范遥旧情不忘,竭力替她遮掩,二来我在旁说情,群豪才议定罚
她禁闭十年,以思己过。哪知黛绮丝说道:‘阳教主不在此处,谁也管不着我。’”张无忌
问道:“义父,韩夫人私进秘道却是为何?”谢逊道:“此事说来话长,教中只我一人得
知。当时大家疑心多半与阳教主夫妇失踪之事有关,但我力证绝无牵连。光明顶圣火厅中,
群豪说得僵了,终于韩夫人破门出教,说道自今而后,再与中土明教没有干系。她是最先例
出明教之人,即日与韩千叶飘然下峰,不知所踪。
“此后教中众兄弟寻觅教主不得,过了数年,为争教主之位,事情越来越糟。白眉殷二
哥竟又下了光明顶,自创天鹰一教。我苦苦相劝,他坚执不听,哥儿俩竟致翻脸。二十余年
前王盘山天鹰教扬刀立威,金毛狮王赶去踢他场子,一来冲着屠龙宝刀,二来也为了出一口
当年的恶气,存心要给殷二哥下不了台,让他知道离开明教之后,未必能成甚么气候。唉,
今日思之,却也未免太过意气用事了!”
他长长一声叹息之中,蕴藏着无尽辛酸往事,无数江湖风波。各人沉默半晌。赵敏说
道:“老爷子,后来金花银叶,威震江湖,怎地明教中人都认她不出?那银叶先生自必是韩
千叶了,他又怎生中毒毙命?”
谢逊道:“这中间的经过情形,我便毫不知情。想是他夫妇在江湖上行走之时,尽量避
开了明教中人。”张无忌说道:“不错。金花婆婆从来不与明教中人朝相。六大派围攻明教
之时,她虽到了光明顶上,却不上峰赴援。”
赵敏沉吟道:“可是紫衫龙王姿容绝世,怎能变得如此丑陋?那又不是脸上有甚么毁
损。”谢逊道:“猜想她必是用甚么巧妙法儿改易了面容。韩夫人一生行事怪僻,其实内心
有说不出的苦处。她毕生在逃避波斯总教来人的追寻,哪知到头来还是无法逃过。”张无忌
和赵敏齐问:“波斯总教何事寻她?”谢逊道:“这是韩夫人最大的秘密,本是不该说的。
但我盼望你们回灵蛇岛去救她,却是非说不可了。”赵敏惊道:“咱们再回灵蛇岛去?斗得
过那波斯三使么?”谢逊不答,自行叙述往事:“数百年来,中土明教的教主例由男子出
任,波斯总教的教主却向来是女子,且是不出嫁的处女。总教经典中郑重规定,由圣处女任
教主,以维护明教的神圣贞洁。每位教主接任之后,便即选定教中高职人士的三个女儿,称
为‘圣女’。此三圣女领职立誓,游行四方,为明教立功积德。教主逝世之后,教中长老聚
会,汇论三圣女功德高下,选定立功最大的圣女继任教主。但若此三位圣女中有谁失却贞
操,便当处以焚身之罚,纵然逃至天涯海角,教中也必遣人追拿,以维圣教贞善……”
他说到这里,赵敏失声道:“难道那韩夫人便是总教三圣女之一?”谢逊点头道:“正
是!当范遥发见她私入秘道之前,其实我已先行发觉。韩夫人当我是知己,便将事实真相一
一告知。她在碧水寒潭中与韩千叶相斗,水中肌肤相接,竟然情不自禁,日后病榻相慰,终
成冤孽。她知总教总有一日会遣人前来追查,只盼为总教立一大功,以赎罪愆。她偷入秘
道,为的是找寻‘乾坤大挪移’的武功心法,此心法总教失落日久,中土明教却尚有留存。
总教遣她前来光明顶,其意便在于此。”张无忌“啊”的一声,隐隐约约觉得有甚么事情颇
为不妥,但到底何事,一时却想不明白。只听谢逊道:“韩夫人数次偷入秘道,始终找不到
这武功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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