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殷六叔。”杨不悔应道:“是。”眼望着张无忌,突然脸上一红,低声道:“无忌哥
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杨逍和韦一笑等三人心下暗笑:“他二人是青梅竹马之交,少
不得有几句体己的话儿要说。”当下加快脚步,远远的去了。杨不悔道:“无忌哥哥,你到
这里来。”牵着他的手,到山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张无忌心中疑惑不定:“我和她从小相
识,交情非比寻常,但这次久别重逢,她一直对我冷冷的爱理不理。此刻不知有何话说?”
只见她未开言脸上先红,低下头半晌不语,过了良久,才道:“无忌哥哥,我妈去世之时,
托你照顾我,是不是?”张无忌道:“是啊。”杨不悔道:“你万里迢迢的,将我从淮河之
畔送到西域我爹爹手里,这中间出生入死,经尽千辛万苦。大恩不言谢,此番恩德,我只深
深记在心里,从来没跟你提过一句。”张无忌道:“那有甚么好提的?倘若我不是陪你到西
域,我自己也就没有这遇合,只怕此刻早已毒发而死了。”杨不悔道:“不,不!你仁侠厚
道,自能事事逢凶化吉。无忌哥哥,我从小没了妈妈,爹爹虽亲,可是有些话我不敢对他
说。你是我们教主,但在我心里,我仍是当你亲哥哥一般,那日在光明顶上,我乍见你无恙
归来,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只是我不好意思当面跟你说,你不怪我罢?”张无忌道:
“不怪!当然不怪。”
杨不悔又道:“我待小昭很凶,很残忍,或许你瞧着不顺眼。可是我妈妈死得这么惨,
对于恶人,我从此便心肠很硬。后来见小昭待你好,我便不恨她了。”张无忌微笑道:“小
昭这小丫头很有点儿古怪,不过我看她不是坏人。”其时红日西斜,秋风拂面,微有凉意。
杨不悔脸上柔情无限,眼波盈盈,低声道:“无忌哥哥,你说我爹爹和妈妈是不是对不起
殷……殷……六叔?”张无忌道:“这些过去的事,那也不用说了。”杨不悔道:“不,在
旁人看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连我都十七岁了。不过殷六叔始终没忘记妈妈。这次他身
受重伤,日夜昏迷,时时拉着我的手,不断的叫我:‘晓芙!晓芙!’他说:‘晓芙!你别
离开我。我手足都断了,成了废人,求求你,别离开我,可别抛下我不理。’”她说到这
里,泪水盈眶,甚是激动。
张无忌道:“那是六叔神智胡涂中的言语,作不得准。”杨不悔道:“不是的。你不明
白,我可知道。他后来清醒了,瞧着我的时候,眼光和神气一模一样,仍是在求我别离开
他,只是不说出口来而已。”
张无忌叹了口气,深知这位六叔武功虽强,性情却极软弱,自己幼时便曾见他往往为了
一件小事而哭泣一场,纪晓芙之死对他打击尤大,眼下更是四肢断折,也难怪他惶惧不安,
说道:“我当竭尽全力,设法去夺得黑玉断续膏来,医治三师伯和六师叔之伤。”杨不悔
道:“殷六叔这么瞧着我,我越想越觉爹爹和妈妈对他不起,越想越觉得他可怜。无忌哥
哥,我已亲口答应了殷……殷六叔,他手足痊愈也好,终身残废也好,我总是陪他一辈子,
永远不离开他了。”说到这里,眼泪流了下来,可是脸上神采飞扬,又是害羞,又是欢喜。
张无忌吃了一惊,哪料到她竟会对殷梨亭付托终身,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道:“你……
你……”杨不悔道:“我已斩钉截铁的跟他说了,这辈子跟定了他。他要是一生一世动弹不
得,我就一生一世陪在他床边,侍奉他饮食,跟他说笑话儿解闷。”张无忌道:“可是
你……”杨不悔抢着道:“我不是蓦地动念,便答应了他,我一路上已想了很久很久。不但
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要是他伤重不治,我也活不成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这么
怔怔的瞧着我,我比甚么都喜欢。无忌哥哥,我小时候甚么事都跟你说,我要吃个烧饼,便
跟你说;在路上见到个糖人儿好玩,也跟你说。那时候咱们没钱买不起,你半夜里去偷了来
给我,你还记得么?”张无忌想起当日和她携手西行的情景,两小相依为命,不禁有些心
酸,低声道:“我记得。”
杨不悔按着他手背,说道:“你给了我那个糖人儿,我舍不得吃,可是拿在手里走路,
太阳晒着晒着,糖人儿融啦,我伤心得甚么似的,哭着不肯停。你说再给我找一个,可是从
此再也找不到那样的糖人儿了。你虽然后来买了更大更好的糖人儿给我,我也不要了,反而
惹得我又大哭了一场。那时你很着恼,骂我不听话,是不是?”
张无忌微笑道:“我骂了你么,我可不记得了。”杨不悔道:“我的脾气很执拗,殷六
叔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糖人儿,我再也不喜欢第二个了。无忌哥哥,有时我自己一个儿想想,
你待我这么好,几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我该当侍奉你一辈子才是。然而我总当你是我的
亲哥哥一样,我心底里亲你敬你,可是对他啊,我是说不出的可怜,说不出的喜欢。他年纪
大了我一倍还多,又是我的长辈,多半人家会笑话我,爹爹又是他的死对头,我……我知道
不成的……可是不管怎样,我总是跟你说了。”她说到这里,再也不敢向张无忌多望一眼,
站起身来,飞奔而去。
张无忌望着她的背影在山坳边消失,心中怅怅的,也不知道甚么滋味,悄立良久,才追
上韦一笑等三人。说不得和韦一笑见他眼边隐隐犹有泪痕,不禁向着杨逍一笑,意思是说:
“恭喜你啦,不久杨左使便是教主的岳丈大人了。”四人下得武当山来。杨逍道:“这赵姑
娘前后拥卫,不会单身而行,要查她的踪迹并不为难。咱们分从东西南北四方搜寻,明日正
午在谷城会齐。教主尊意若何?”张无忌道:“甚好,便是如此,我查西方一路罢。”谷城
在武当山之东,他向西搜查,那是比旁人多走些路,又嘱咐道:“玄冥二老武功极是厉害,
三位倘若遇上了,能避则避,不必孤身与之动手。”三人答应了,当即行礼作别,分赴东南
北三方查察。向西都是山路,张无忌展开轻功,行走迅速,只一个多时辰,已到了十偃镇。
在镇上面店里要了一碗面,向店伴问起是否有一乘黄缎软轿经过。那店伴道:“有啊!还有
三个重病之人,睡在软兜里抬着,往西朝黄龙镇去了,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张无忌大
喜,心想这些人行走不快,不如等到天黑再追赶不迟,以免泄露了自己行藏。当下行到僻静
之处,睡了一觉,待到初更时分,才向黄龙镇来。
到了镇上,未交二鼓天时,他闪身墙角之后,见街上静悄悄的并无人声,一间大客店中
却灯烛辉煌。他纵身上了屋顶,几个起伏,已到了客店旁一座小屋的屋顶,凝目前望,只见
镇甸外河边空地上竖着一座毡帐,帐前帐后人影绰绰,守卫严密,心想:“赵姑娘莫非是住
在这毡帐之中?她相貌说话和汉人无异,行事骄横豪奢,却带着几分蒙古之风。”其时元人
占治中土已久,汉人的豪绅大贾以竞学蒙古风尚为荣,那也不足为异。他正自筹思如何走近
帐篷,忽听得客店的一扇窗中传出几下呻吟声。他心念一动,轻轻纵下地来,走到窗下,向
屋里张去。只见房中三张床上躺着三人,其余两人瞧不见面貌,对窗那人正是那个阿三,他
低声哼唧,显是伤处十分痛楚,双臂双腿上都缠着白布。张无忌猛地想起:“他四肢被我震
碎,定用他本门灵药黑玉断续膏敷治。此刻不抢,更待何时?”打开窗子,纵身而进,房中
站着的一人惊呼一声,挥拳打来。张无忌左手抓住他拳头,右手伸指点了他软麻穴,回头一
看,见躺着的其余二人正是秃顶阿二和八臂神剑方东白,被他点倒的那人身穿青布长袍,手
中兀自拿着两枝金针,想是在给三人针灸治痛。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瓶子,瓶旁则是几块艾
绒。张无忌拿起黑瓶,拔开瓶塞一闻,只觉一股辛辣之气,甚是刺鼻。阿三叫道:“来人
哪,抢药……”张无忌运指如风,连点躺着三人的哑穴,撕开阿三手臂的绷带,果见他一条
手臂全成黑色,薄薄的敷着一层膏药。他生怕赵敏诡计多端,故意在黑瓶中放了假药,引诱
自己上当,当下在阿三及秃顶阿二的伤处刮下药膏,包在绷带之中,心想瓶中纵是假药,从
他们伤处刮下的决计不假。外面守护之人听得声音,踢开房门抢了进来。张无忌望也不望,
抬腿一一踢出,霎时间客店中人声鼎沸,乱成一片。张无忌接连踢出六人,已将阿三和秃顶
阿二伤处的药膏刮了大半,心想若再耽搁,惹得玄冥二老赶到那可大大不妙,当即将黑瓶和
刮下的药膏在怀中一揣,提起那个医生,向窗外掷了出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那医生重重中了一掌,摔在地上,不出所料,窗外正是有高手埋伏
袭击。张无忌乘着这一空隙,飞身而出,黑暗中白光闪动,两柄利刃疾刺而至。他左手牵,
右手引,乾坤大挪移心法牛刀小试,左边一剑刺中了右边那人,右边一枪戳中了左边那人,
混乱声中,他早已去得远了。一路上好不欢喜,心想此行虽然查不到赵敏的真相,但夺得了
黑玉断续膏,可比甚么都强。此时等不及到谷城去和杨逍等人会面,径回武当,命洪水旗遣
人前赴谷城,通知杨逍等回山。张三丰等听说夺得黑玉断续膏,无不大喜。张无忌细看从阿
三伤处刮下来的药膏,再从黑瓶中挑了些药膏来详加比较,确是一般无异。那黑瓶乃是一块
大玉雕成,深黑如漆,触手生温,盎有古意,单是这个瓶子,便是一件极珍贵的宝物。当下
更无怀疑,命人将殷梨亭抬到俞岱岩房中,两床并列放好。杨不悔跟了进来。她不敢和张无
忌的眼光相对,脸上容光焕发,心中感激无量,显然张无忌送她到西域、在何太冲家代她喝
毒酒这许多恩情,都还比不上治好殷梨亭这么要紧。
张无忌道:“三师伯,你的旧伤都已愈合,此刻医治,侄儿须将你手脚骨骼重行折断,
再加接续,望你忍得一时之痛。”俞岱岩实不信自己二十年的残废能重行痊愈,但想最坏也
不过是治疗无望,二十年来,早已甚么都不在乎了,只想:“无忌是尽心竭力,要补父母之
过,否则他必定终身不安。我一时之痛,又算得甚么?”当下也不多说,只微微一笑,道:
“你放胆干去便是。”张无忌命杨不悔出房,解去俞岱岩全身衣服,将他断骨处尽数摸得清
楚,然后点了他的昏睡穴,十指运劲,喀喀喀声响不绝,将他断骨已合之处重行一一折断。
俞岱岩虽然穴道被点,仍是痛得醒了过来。张无忌手法如风,大骨小骨一加折断,立即拼到
准确部位,敷上黑玉断续膏,缠了绷带,夹上木板,然后再施金针减痛。
医治殷梨亭那便容易得多,断骨部位早就在西域时已予扶正,这时只须敷上黑玉断续膏
便成。治完殷梨亭后,张无忌派五行旗正副旗使轮流守卫,以防敌人前来扰乱。当日下午,
张无忌用过午膳,正在云房中小睡,以苏一晚奔波的疲劳,睡梦中忽听得脚步轻响走近门
口,便即醒转。小昭守在门外低声问:“甚么事?教主睡着啦。”厚土旗掌旗使颜垣轻声
道:“殷六侠痛得已晕去三次,不知教主……”张无忌不等他话说完,翻身奔出,快步来到
俞岱岩房中,只见殷梨亭双眼翻白,已晕了过去。杨不悔急得满脸都是眼泪,不知如何是
好。那边俞岱岩咬得牙齿格格直响,显是在硬忍痛楚,只是他性子坚强,不肯发出一下呻吟
之声。张无忌见了这等情景,大是惊异,在殷梨亭“承泣”“太阳”“膻中”等穴上推拿数
下,将他救醒过来,问俞岱岩道:“三师伯,是断骨处痛得厉害么?”俞岱岩道:“断骨处
疼痛,那也罢了,只觉得五脏六腑中到处麻痒难当……好像,好像有千万条小虫在乱钻乱
爬。”张无忌这一惊非同小可,听俞岱岩所说,明明是身中剧毒之象,忙问殷梨亭道:“六
叔,你觉得怎样?”殷梨亭迷迷糊糊的道:“红的、紫的、青的、绿的、黄的、白的、蓝
的……鲜艳得紧,许许多多小球儿在飞舞,转来转去……真是好看……你瞧,你瞧……”
张无忌“啊哟”一声大叫,险些当场便晕了过去,一时所想到的只是王难姑所遗“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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