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羡慕幸村。
有的时候，会突兀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柳看看时间，准备起身叫醒少年，还没有站起身，就听到身后窸窸索索的声音，回头，看到少年揉着眼坐起来，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拔了几下有些凌乱的发，水蓝色眸子睁开，清亮澄澈。
少年看到身上滑下的外套，微微愣了一下，眨眨眼，笑着站起身，“谢谢，柳学长。”
柳接过外套，穿好，思考了半晌，还是叮咛了一句，“中午睡觉会感冒的。”
少年笑着，推开花棚的门，连声应和，“嗨嗨，我以后会注意的。”
眼角滚落谁的泪？
身边的队友嘈杂地说着刚才的比赛，少年飞扬的声音里面洋溢着喜悦。
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甘美，让人有些上瘾。
幸村浅笑，神奈川四月的天空澄澈地就像是最美的矢车菊般地蓝，风裹着樱花奢靡的香气扑进鼻翼。
站在车站等车，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静，“今天的状态很不错，赤也和丸井，还有其他人。”旋即听到真田厚重如山的惯常用语，“不可松懈。”忍不住想笑，惊恐地发现自己连牵起唇角都做不到，有什么东西一寸一寸地从身体里面剥离，耳边嘈杂的声音好像慢慢远去了，恍恍惚惚不真切。
“哥哥——”
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清润柔和，带着他不知道的惊慌。
咲——想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意识昏迷前感觉自己跌进一片矢车菊花香里面。
“幸村——”
“部长——”
柳和真田同时发现幸村的不对劲，然后看见他的身体慢动作地缓缓倒下去，一时间慌了心神。
“哥哥——”
水蓝色的少年瞬间翻过栏杆，飞扑过来接住了幸村倒下的身体，气流向后扬起他的发，久久才落下来。
咲双膝磕在地上，生疼，看着怀里呼吸虚弱的哥哥，使劲咬住唇，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能慌。
“柳学长，麻烦叫救护车。柳生学长，可以帮忙吗？”
“好。”
柳走到一边拨打急救电话，柳生把网球袋丢在地上，走过来的时间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充分调动大脑里面储存的医学知识。
柳打完电话走过来，看少年咬着唇，有条不紊地做着急救工作，汗水从额际渗出来，沿着鬓角滚落，划过少年白皙的脸颊，顿了一下，问出心中的疑问，“幸村这次……”
少年没有回答，水蓝的眸子专注地望着幸村，大概是没有听到他的话。
握住少年的肩，感觉到掌心肌肉的绷紧僵硬，“咲，别担心，幸村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少年抬头望过来，水蓝的眸子不是他往常见到的透明如矢车菊般的蓝，而是像夜幕下翻滚的海面，痛伤迷茫，渗透着一丝丝绝望。
柳心中一疼，那种感觉就像是有谁用针在他心尖上点了一下，伸出手，指尖触摸到少年的脸，“咲——”
少年狠劲地咬自己唇，有血丝渗出来，眼神渐渐清明，急救车刺耳的鸣声呼啸传来，少年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眸里面燃起希望的亮光。
真田从咲怀里抱起幸村，大步向救护车跑去，柳拉了咲一把，紧紧跟上，不忘吩咐剩下的人，“你们几个自己跟上来。”
救护车上，穿着白衣的医生接手了救治工作，柳拉着咲跳上车。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边检查幸村的身体，一边安慰他们的情绪，“急救工作做得很不错，不用担心，病人不会有生命危险。”
咲恍惚地被柳拖着在医院的各个窗口跑来跑去，办理完了幸村的急救手续，无力地靠在医院白色的墙壁上，看着急救室门上的灯一闪一闪。
掩住心口，听到咚咚跳得急切的声音，原来自己还差得远吗？这种惶然无助的感觉，他原本以为他可以足够冷静，现在才发现还是做不到，明明知道这种惶然没有丝毫用处，为什么不能抑制？
在纵容哥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不是吗？
“咲——”
温润沉静的嗓音似乎带着平复人情绪的魔力。
咲睁开眼，看到少年手里冒着热气的牛奶。
“要相信幸村，幸村是一个不会输的人，所以这次，也不会输。”
咲接过牛奶，温热的感觉从掌心一寸寸蔓延整个身体，声音低低的，“谢谢，柳学长。”
柳在他身边的座椅坐下来，“我刚才已经通知了幸村伯父，他说一会儿就会赶到。”
咲抱着牛奶，视线没有焦距地看着急救室的门，“柳学长，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哥哥不会撑过这场网球赛事，只是当时看着哥哥那样的表情，他懦弱地妥协了，如果他坚持的话，如果他坚持的话……
“幸村不是懦弱的人！”真田望着急救室的门开口，声音厚重沉稳。
幸村不是懦弱的人，不会选择逃避，一旦做出选择，就不会改变，并且会承担责任，所以，不用自责。
“谢谢真田学长。”咲低下头，把牛奶送到嘴边，喝完之后，扬手，牛奶盒划过一道流畅的抛物线，落在垃圾桶里。咲皱着鼻子，“柳学长，牛奶很难喝，我不喜欢喝牛奶的。”
“嗨，下次换茶吧。”柳看着少年渐渐放松下来的身体，提议。
“那我要指名矢车菊花茶。”少年伸出一根手指竖在脸前，眼眸清亮。
“真田，柳，幸村怎么样？”迟来一步的其他人双手拄着膝盖，在走廊的入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幸村会没事的。”
“嗯。”众人望着急救室门上的红灯，衷心地期盼这样的结果。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即使心急如焚，现在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等待。
“咲——”
中年男子手里提着公文包大步地走过来，大概因为赶得很急，鬓际汗水涔涔。
“爸爸。”咲迎上去，接过父亲手里的公文包。
“精市怎么样了？”幸村爸爸看着急救室，一脸担切。接到电话的时候，虽然里面的少年说幸村没事，但是作为父亲，是不可能不担心的，况且精市这孩子平时小病都很少，这一次竟然昏倒在车站，幸好他身边有咲和他的队友在，但是下一次呢？
“哥哥会没事的。”咲安慰着父亲，“我们要相信哥哥。”
“咲——”幸村爸爸低头看着儿子，少年抱着公文包，头微微抬起来，精致的脸凝着笑靥，把儿子的头按在胸口，心中愧疚，“咲，对不起——”
少年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哥哥会没事的，是不是爸爸？”
“是的，精市会没事的，因为他舍不得我们，咲，爸爸，还有妈妈。”幸村爸爸安慰着小儿子。
经过一番急救，幸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情况却不容乐观。
“……我建议病人家属将病人转入东京医院治疗，毕竟那里的医学仪器比较先进……”站在病房门外，听着医生的建议，咲看了看病房的门。
“咲——”微弱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咲愣一下，推开门，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幸村睁开了眼，对他微笑，鼻子一酸，心底有什么压抑不住的东西翻上来。
“咲。”幸村动动手指，欲抬无力。
咲几步迈过去，蹲在床前，握住了他的手，“哥哥。”
“别哭，咲，别哭。”幸村脸色苍白，努力反握住少年的手指，温柔地笑着，“别哭，咲，哥哥不喜欢看到咲的眼泪。”
“我才没有哭。”别扭的孩子死不承认，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水蓝的眸子瞪得老大，晶莹的液体在眼眶里面涌动着，马上就要溢出来，咬着唇，低咒，“哥哥是混蛋！！！”
“呵呵… ”幸村低声笑着，看着少年水蓝的发，水蓝的眼，“是啊，哥哥没有做到和咲的约定，食言了呢，视线抬起，看着雪白的房顶，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揪住，扯得生疼。
立海大的一群人安静地涌进病房，围在病床前。
幸村爸爸摸着小儿子的脑袋，“咲先回家休息吧，妈妈一会儿就会过来，回家后要好好休息，精市没有事，爸爸和妈妈在这里守着呢。”
咲安静地点头。
咲背着幸村的网球袋站在医院门口，仰起头，西边的太阳已经不见，只留下淡淡的暮色，由浅黄逐渐过渡到青黑，耳边听到车子的鸣笛声，夹杂着人群的嘈杂，城市的喧嚣。
门口两侧的树哗啦啦地摇晃着枝叶，并没有带来一丝凉意。
“咲——”
咲抬手遮住了眼，渐渐看清背着暮色走近的少年，清秀的眉眼，优雅沉静，带着一身静谧莲香，掀起唇浅笑，“柳学长。”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都回去了吗？
“走吧。”少年转身，高大挺拔的背影足以依赖。
咲跟上，与他并肩。
一路沉默。
咲站在高架桥上，指着桥洞下一处网球场，“柳学长，可以陪我打一场吗？”
柳转头。
少年脸上漾着笑容，暮色光影里，精丽地仿佛是一幅画，纤细的身子在夜风乍起里，有些弱不禁风，似是要随风而去，水蓝色的眼眸闪着让人目眩神迷的亮光。
“好。”
一步步走下高架桥，推开网球场的门走进去，球网的线已经松松斜斜，摇摇欲坠。
柳放下网球袋，从里面取出自己惯用的球拍，站起身的时候，看到少年已经站在网球场的另一面，手里握着的球拍，是他们都熟悉的，那是属于幸村的。
“柳学长，我先发球，可以吗？”
柳点头，看到对面的少年微笑着退到了底线的位置，黄绿色的小球被他高高抛起，少年向后仰起身，额前水蓝的发滑落下来，眸中映着漫天暮光。
啪——
黄绿色的网球带着惊人的速度飞过来，落在他脚边，惊鸿般弹起。
赤也，我们跷课吧
黄绿色的小球轻轻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骨碌碌地滚远。
咲躺在网球场的地上，睁着眼，看天上的星星。
柳在网前缓缓站直了身体，看着四肢大张摊在地上的少年，不远处的灯光照射过来，少年汗湿的发贴着脸颊，眼角亮晶晶的分不清是不是汗水。
“柳学长。”少年的嗓音意外地平静，清润柔和。
柳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夜幕初上的星空，蔚蓝天幕上的星子一闪一闪，不远处急驶而过的车辆传来引擎的轰鸣，还有一波一波海的声音，雄浑广阔。
“柳学长，输球的话，好像没有什么遗憾的感觉，”少年轻轻抬起了手臂，指向夜空，“哥哥才会说我在网球上没有上进心。”手落下来掩住了双眸，清浅的叹息消散在夜风里面，“我一直不了解，哥哥为什么对网球拥有这样的热情，那种仿佛燃尽了生命也要打球的渴望。为什么，柳学长？”
柳静静地站着，没有开口。
“哥哥总是很优秀，站在巅峰的位置望着更高的地方。有的时候，会很讨厌这样的哥哥……呐，柳学长，这种情绪是不对的，是不是？”
“不。”柳轻轻吐出一个音节。
其实不是讨厌吧，因为明白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心疼了而已。看着地上的少年，柳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绪，抬腿跨过松松斜斜的球网，弯下腰，对少年伸出了手。
“地上凉，不能躺太久。”
咲掩在眼上的手移开，看着他，把手交给他，让他把自己拉起来，少年的手温热修长，掌心带着磨出的厚厚一层茧子。
柳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他。
咲接过来擦汗，刚才打球汗湿了衣衫，此时被夜风一吹，有些冷。土黄色的运动衫外套丢在他身上，咲愣愣得好久，反应过来，把手里的毛巾递过去，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球拍，低声道谢，“柳学长，谢谢。”
“嗯。”少年应了一声，背起网球袋，“回家吧。”
站在家门口，咲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恭敬地弯腰，“柳学长，多谢。”
柳接过外套披在身上，抬头看了看漆黑黑的住宅，视线落在少年身上，“明天见。”
“明天见。”咲背着网球袋走进家门，夜色中涌动着他熟悉的味道，抬眼望过去，看到花圃里面水蓝的一片，簇簇地摇曳着。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院子里的矢车菊也盛开了，转了脚步走过去，弯身，更浓郁的香气漫进鼻翼。
手指抚弄着花瓣，折下一枝，放在鼻下轻嗅。
走进客厅，打开灯，把网球袋丢在地板上，家里没人，妈妈应该去医院了吧。
上楼，推开卧室，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把手里的矢车菊插进书桌上的花瓶里面，抬头看到门口伫立的少年，心中一动，打开卧室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