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车停在湖边,坐湖边抽烟。心里很安静。湖上在落雨,我在湖边艳阳下,是一种奇幻的风景。湖中心水雾蒸腾接天壤地,如巨掌擎天,翻手为云,覆手变作雨。云流过时间的震动,从垂直的光线和幽暗的太阳之间,披着光华和混浊的鳞,它将目睹自己被雨水分割,被吸满水的风袭击。风卷云散,如人世幻变流离。晦暗不明。
雨水落入湖中的水汽,随着艳阳蒸腾散发的味道,是一种新生的气味,微弱,淡的不着痕迹,一时心里淡得很,淡得连自己亦不存在了。湖中雨水淡淡生烟,听着草原上风声如海,终于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我听见风云如流水从我头顶涌过,万物花开的声音,潮起潮兴,如竹节生长,如稻田灌浆……而我亦愿此生如流水。
人世幻变流离,我愿,若流水之如山川,虽有起伏跌宕,却温顺循良。跌宕自喜,起落亦自安。
藏北路上未名湖,此刻唯有我和它相望两不厌。
将相机架摩托车上给自己和湖水拍照片。
纪念此刻心境。2009年夏天,一个人的湖泊。
恋恋风尘
2009年8月30日 藏北路上
正午的太阳,像个巨大的白炽灯悬在头顶,炙烤大地,草原像半圆形烤箱。刺眼的阳光,让所有的颜色都失真了。四周草场枯黄枯黄,延伸与云层相接。宇宙洪荒,时间无涯的荒寂。总让我有一种错觉,觉得走在路上,人会越变越小,然后就慢慢消失了。
像夏日午后落于荒山的雨滴,不为人知,悄然湮灭。
一个人骑车总觉路长。
草原上烈日炎炎,晴空万里,转瞬一片云来,就大雨滂沱。我望着身后乌云遮天盖地而来,加油门一通狂飙。逃过。这种感觉犹如和时间赛跑。看着远远身后的草原上在落雨,颇有成就感,停车路边抽烟,小憩。拿出手机看时间,有很多未接电话,都是一个人打的。想想没有回过去。
大雨欲来之前的平静,草原上静得不可思议,仿佛时间都停顿了。唯有空气中细小的气流声。云层之下的光十分透明,牛马炊烟如画。这样的风景只有我一个人在看。
很多年前,在西湖边,他踩着一辆破单车,意气风发地对我说:“跟着我,带你去看四处的风景。”这句话隔着那么多时间,那么多恩怨纠纷,再次在耳边响起,让人心中一梗,泪流满面。
过去和现在只有短短一瞬,而我们已在人世失散。在路上,我曾反复问自己是否还爱。爱与不爱之间,究竟距离有多远?我能用什么度量那段距离?一份生日礼物?一块镶草莓的巧克力蛋糕?还是一段旅程?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辈子,我只是在父母跟前哭过。除了他,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让我哭。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倔强,如果趴下还会哭着站起,独自前行。因为,失去了的东西永远不会再回来。
回忆,是烟云,吞没了一切,如同遥远,如同海洋,如同时间。驰过如一匹马。
终于那片云还是追了上来,藏北路上风雨交加。衣裳鞋袜皆湿,傍晚避雨路边小茶馆,旁边几个藏民在喝酒,小声交谈,嘁嘁喳喳。和我搭讪,只作不懂,不言不语,沉默烤火。不知何时,伏膝昏昏睡去。醒来再上路,已是满天星光。一轮圆月在山顶若隐若现。夜里十一点多,过曲水,河流弯弯绕绕随着山路向前,月色云影倒映水里,幽暗深邃。山路永无尽头延伸黑暗深处。唉,这种感觉啊,好比世界末日,却只有老子一个人死去了。
孤单时分,总觉路长。精疲力竭,路边停车休息。颓然躺倒地上,仰望天上云层幻变流离,月隐云后,星光散淡。
蓝色的夜落在人世,几户人家,灯火零星,炊烟缭乱,烧干牛粪的气味传出很远。这空旷草原,闻见烟火人家的味道,心中小有感动。
令人想起夏天里黄昏,日子草草长,妈妈在厨房间生火煮夜饭,灯亮了起来,巷子里穿堂风一阵阵,邻家哥哥长又长地吹着一支口琴曲。那时,我尚幼小,承欢父母跟前。岁月悠长又静好。门前栀子花开一年一年。
在路上一个人走的时候,路漫漫,仿佛要走出人世,从此遁去。然而兜兜转转还是要回来。
人世风尘虽恶,毕竟无法绝尘离去。因为,最忧烦的,最苦的,最爱的,都在这里了。
后来许多人问我,一个人夜晚踟蹰路上的心情。我想起的却是波澜壮阔的海和天空中闪耀的星光。不知道为什么。西藏并没有海。抑或,人世象海洋?我像个水手观望着海岸渐行渐远,我的过往逐渐模糊,成为灰烬湮没。往事不可回头,而我亦永不回头。
我以我的天性游走在这世界,不管是在无人旷野,或是都市的石屎森林,自行其是,获得满足也获得灾难。即使趴下,也要哭着站起来,按自己的方式向前走,怀着一颗历尽挫折依然坚定的心,不向过往岁月有所怀念的心,因为,必须如此,时间驰过如一匹马。生活他妈的就是一辆永不停靠的列车。沿途无驿站,终点是死亡。
即使我是一只癞蛤蟆,身陷烂泥,我也要骄傲抬头,仰望星空,不和癞蛤蟆为伍,只和ET做朋友。人只有一种成功的生活方式,那就是按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即使我是一只癞蛤蟆,我也要活得象个癞蛤蟆而不是一只水蛭!
不喜欢我的人,I don’t bird him!
拉萨江湖夜
2009年8月31日 拉萨
实话说,藏少爷这个人我一直没搞懂他到底是做什么的。花钱如流水,但又不见他正经做什么。看起来很闲,偶尔带我去与一些神秘人喝酒,藏汉回三教九流鬼鬼祟祟神秘兮兮。他说他在做生意,但是又不见他具体做成什么生意。江湖人称阿藏,亦有人称他藏少爷,为人仗义豪爽,重情守信,颇有侠义之风。是个半藏半汉的家伙,血统较复杂。有藏族男人的硬朗和帅气,长发,肤色很黑,穿上藏袍肯定是个酷帅的藏人。细长眼睛,眼神犀利,但又透出一股子狠劲和邪气。酒量很豪,我亲眼看他相当低调地喝翻一桌藏族大汉。然后他清醒吧啦地把几个小姐砍瓜切菜般轮流轻薄一把。在拉萨的时候经常和他厮混。不过,他说最受不了我每次喝酒后,都要教他跟我对电影台词。
从那曲回来就去找阿藏还车。缠住他要他带我去找小姐。他带我去找马哥。说马哥这块人头很熟。马哥住拉萨东郊小巷。夜色下,我跟着阿藏曲里拐弯地找到了马哥。几个神秘生意人在马哥家喝酒。是来进货的还是送货的不得而知,小小厅里放着一堆我在法制节目才见过的玩意。我乖乖坐一边不插嘴,容阿藏和马哥说。
马哥是个黑面虬髯的大汉,不苟言笑,个头有一米九,力大无穷。有次和他们去喝酒,有头藏獒冲我们吼叫,马哥抡起饭钵大的黑拳头砰地打在狗头上,硿哃一声巨响,差点把那头藏獒给打趴下,眼看那藏獒呜咽退下,我对马哥景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黄河之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阿藏说马哥打架可厉害了,一拳头能把一头壮汉击飞。我有点怵这个家伙。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带我去挑小姐。马哥冲我恶狠狠一瞪眼,断然回绝:“你一女孩子掺合这种事情很不合适。那种地方不是你去的。把你朋友电话给我就行了,这事你别管。”我委屈地看看阿藏,阿藏冲我摇摇头。
我主要是想去围观芳姐,那女人非同寻常。有次阿藏带我去喝酒认识的。是个东北女人,大约40岁,黑黑面皮,吊梢眉眼,顾盼神采。自称18岁就入行做小姐,做遍华中华南,东北西北大江南北。而今是拉萨妈咪行业中的翘楚。为人泼辣风骚,手腕高明,察言观色一流,又会说话。我记得喝酒的时候她讲过一句彪悍的话。我说芳姐看起来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她冲我媚眼一笑,风骚入骨:“小妹妹啊,芳姐浑身上下,每个器官都充满了故事。”BH的不行,俺顿时折服。
出门,我看马哥望不见了,狠狠抡拳头打阿藏。怨他不帮我讲话,阿藏笑,哄我说他要去和人谈事情,带我去玩,看藏族踢踏舞。我好奇地问什么叫藏族踢踏舞,他笑笑。
跟阿藏到了北京路,他停车的时候,我抬头望望招牌,还真叫藏族踢踏舞。忍不住乐了,这里不就是个藏族演艺厅嘛。还搞个这么洋派的名字。
上楼,门口一年轻人看来在等阿藏,见到我们过来打招呼,说:“藏哥,杨哥他们在等你。”又望望我,问这位是?阿藏随口说:“我小妹。你带她去找个地方坐。”又对我说:“小砚,这里有演出,你自己玩,我谈完事来找你。”我点点头,那个人帮我找了张桌子,叫了些酒和饮料,拖了张椅子离桌子远远地坐下来。望望他脸上神情,看来是不打算和我搭讪。我只好闷闷地喝酒,看表演。
有一段舞蹈很壮观,仿佛是祭神,前奏庄严磅礴,如山雨欲来,天神降临人间,满身披挂的法师踱步进场,他向西边拜祭,又向东边遥祝,神色凝重,伴随如诵经般平和的音乐。他围绕舞台挥洒手中法器,音乐细密绵长如春雨,春天来了,百花齐放,十几个年轻男孩从四方涌过来,戴着牛头的面具,身后还有尾巴,那打扮很像牦牛。音乐锣鼓响起,琴声悠扬,春回大地,牦牛们震动着身体,纷纷抬头仰望着天空,同春天的草原一起醒来。牦牛们在草原上奔跑,踢踏。摇晃着脑袋,旋转身体,嬉闹着,身上的装饰哐啷作响……
以上全凭个人臆想,实际上,我完全不知道这舞蹈象征什么。
舞蹈完毕,开始表演藏语小品。藏语完全听不懂,大概是讲一个家伙翻车了,裆部受伤,他老婆带他去看医生,医生可能是个兽医改行的。用胶带纸在那个家伙裆部安装了一个巨大的马具。直直戳在那里,非常荒诞。只见周围的藏民都咧着大嘴乐。我因听不懂藏语,觉得一点都不可笑。看了一会觉得相当无趣。
无聊地四处张望找阿藏,没看到他人。却发现今天这个演艺厅里很多奇怪的人,和我面前这个年轻人打扮调性一样。一色小平头,深色皮卡克。个个精干,却神情紧张。我略为估计一下,竟有三四十人。几个人在我不远处,面带凶相,神情紧张,眼睛不是望舞台,而是逡巡场子四周。
凭俺的江湖经验,今晚肯定有事情发生。我既激动又紧张。早就风闻拉萨有“遂宁帮” 和“甘孜帮”两大帮会。难道今晚黑社会要火拼?妈妈呀~~太刺激了!
我被自己的猜测搞得激动不已。心怀叵测地哄那个小平头喝酒,他很客气,解释说今晚不能喝酒。我强行拖把椅子凑他跟前去。压低声音问:“你带刀了吗?”小平头惊讶地问我:“你要干嘛?”我嗖地抽出自己的小藏刀在他面前晃晃,嬉皮笑脸地说:“你看,其实,俺也是个刀客。”他接过我的刀看了看,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割肉吃的小刀子,打架不行。”我要求看看他的刀,他不给我看。我望望四周,又凑近问他:“哥们,看在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的份上,透露一下,今晚是不是要打仗?要是的话,我好做防备。”他笑说:“不打仗,谁要打仗?你喝你的酒,没事的。”然后就再也不理我。也不喝酒。埋头装瞌睡。
我看了会表演,百无聊赖,忍不住又伸手拉拉他,小声说:“其实,我是跟遂宁帮的刘老四混的。”他一愣,仔细望望我,然后笑了:“你骗我。”我也笑了:“哈哈,你是遂宁帮的吧。”他笑,不说话。我又变了个花样,说:“好吧,我承认我撒谎了,其实~~~我是甘孜帮的人。我和藏少爷一样,是跟杨哥混的。”他望着我笑,说:“你骗人,藏哥不是甘孜帮的。”我正准备说那他是遂宁帮,这个家伙倒也聪明,立马又说:“也不是遂宁帮的。”
那我就不知道拉萨其他的帮派了。问阿藏是混哪个帮会的。这个家伙死活不告诉我。被我追问不过,只说藏哥是做生意的。和他们老大有生意来往。没有别的。
我好奇死了,阿藏都去了两个多小时了,还不出来。打电话又关机。不是生意没谈妥,被人做了板刀面吧?诶!和阿藏也算是朋友啦,必要的时候,我想,我会拔刀的!
正胡思乱想,阿藏和几个人出来了,小平头立即起身打招呼。阿藏过来,介绍旁边一个中年平头男子说:“小砚,这是杨哥。”又对那个人说这是我小妹。我乖巧起身叫了声杨哥。那人冲我笑笑,问好不好玩。我摇摇头说不好玩。他惊讶,笑问:“怎么不好玩?”我紧张地问:“你们晚上是不是要打架?”那人忍不住大笑起来。阿藏拍我脑袋,骂我:“你一天到晚想什么呢。”坐下来喝酒,他们闲聊,我竖着耳朵听,尽讲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相当失望。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