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的放给我听。”丹增应了一声。
悠扬的音乐随着阳光一起洒在朗玛厅里,和丹增端酒过来递给我。和我并肩坐木地板舞台上喝酒听歌。
丹增是个话很少的人,性格有点两面。不说话的时候很沉静,有一种让人下沉的力量。眼睛细长,眉眼之间有点上扬,想起书上评艺人有伶人面相,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感觉。丹增看人时安静专注,笑起来却很明亮,想起昨晚跳舞时,丹增在音乐里,整个人神采飞扬,与白天的丹增判若两人。
问我走了多少路,我慢慢讲述给他听。他虽是藏族人,藏区很多地方都没去过。我给他讲沿途风景人事,他很新鲜。但更感兴趣的是汉族的生活。问我读过书没有,我说读过,但是不多。他说他没读过书,小时候放牛,姐姐开朗玛厅他来帮忙。
有一首歌很好听,请丹增反复放给我听,他说歌名叫《宗巴雅姆》。我踢掉拖鞋,光脚丫在木地板上跳舞。丹增抱膝坐在地板上,仰头望我,微笑。轻轻和着音乐哼唱,给我打节拍。
阳光拉长的影子投射在木地板上,暖暖的松黄色,细细灰尘在光线里漂浮,眯起眼睛看了,这些灰尘好像都在随音乐起舞,有节奏感。我欣喜地指给丹增看,他看了看,说:“那是风。”我伸手穿过光线,尘埃在手上浮游,我说:“不,是歌。”他笑,顺着我说:“那就是歌。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也笑了,说:“好吧,是风里的歌声。”
圣经中有句话:和光同尘。不懂具体意思,但此刻想起。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2009年8月21日 八一
一早起来上路,翻色季拉山,我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光T恤就套了好几件,还是冷,只能加雨衣。到山垭口的时候还是下雨了,南迦巴瓦峰终无缘得见,难道是人品问题?哼!南迦巴瓦峰是林芝、墨脱、米林的界山,是世界第15座最高峰,海拔7782米,在7000米级山峰中是最高的。我在图片上看到南迦巴瓦峰有巨大的三角形山峰,直插云霄。当地人尊称南迦巴瓦先生叫“直刺蓝天的战矛”。这个名字,好MAN啊。24K滴。
我坐在车后,抖抖索索冷的要死,还本着娱人娱己的精神给阿亮讲故事。
传说南迦巴瓦峰是男的,羊绰雍湖是女滴,还有一座加拉白垒神山也是男滴,两山一湖搞三角恋。嘻嘻,实在想象不出两山一湖咋搞法。南迦巴瓦先生十分嫉妒,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滴夜晚,将拉加白垒干掉了,斩其头颅,一把扔到米林县境内,这颗好头颅落地化成了德拉山。上天为惩罚南迦巴瓦的罪过,罚他永远驻守雅鲁藏布江边,永远陪伴被他杀害的情敌。南迦巴瓦相当纠结,所以常年云遮雾罩滴不让外人一窥。这次我们就没有看见。这个神话故事很生动地向我们说明了一个道理:三人行必有我师,三剑客必有一高,三角恋必有一伤。
我感叹地跟阿亮说:“藏族人其实也挺八卦的,连传说都这么八卦。”阿亮说怎么你听到的传说都那么八卦,八卦精神无所不在啊。我嘿嘿直乐。
山上看到几个磕长头的,这一路遇见磕长头的比骑自行车的车友还多,这几个人匆匆一瞥,觉得有点不同,再一看,他们竟是赤手赤脚在这路上三步一跪,神情端正肃穆。阿亮问我要不要拍照片,我想了想,摇摇头,说不拍了。别打扰他们。这雨里好冷啊,手脚恐怕都要生冻疮。这样赤诚艰苦,怎一个佩服了得。
后来在拉萨的时候和朋友聊天,说起遇见的这几个磕长头的人。朋友说那是假的。我很惊讶,觉得不太可能。他说赤手赤足能磕多远?人是骨肉做,又不是变形金刚。但我现在想想,我觉得那几个人气场非凡,那种神情肃穆不是可以装的出来的。我始终相信人的精神力是不可战胜的,对于拥有强大精神力的人,其行事,无法以常人常识来判断之。
中午到八一吃饭,与墨脱认识的董老师再相逢。还有芒康认识的摩托车车友小宋,他知道我们今天经过八一,在等我们。
从墨脱出来,和董老师这次是第二次相逢了。在鲁朗小镇,他路过停车加水,估计我们行程给我发了个短信,说他在经过鲁朗,我正准备打电话告知他我也在鲁朗,正拨号,看到董老师背影在一辆车前,我激动的电话来不及打,就冲他连蹦带跳冲过去,站在路边小聊片刻,一支烟功夫董老师又上路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我冲他跑过去张牙舞爪,像个猴子一样跳到董老师身上,他抱着我转了好几圈,放下我,相顾哈哈大笑。有些人只有一面之缘,我和董老师却路上一再相逢。
中午在八一一起吃饭,介绍小宋和董老师相互认识。小宋是经过芒康时,在一家小饭馆吃饭时认识的。骑着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路越烂他越喜欢狂飙,车速惊人。在饭馆扯淡,相约路上结伴,但后来路上一直没有碰面。这次八一见面才知道,他出芒康不久就出事了,过一个弯道的时候,迎面来了辆大货车,他避让不及,冲下悬崖,摩托车直坠澜昌江,但他竟然神奇地攀岩爬了上来。车冲出去的瞬间,他跳车捡了条命。给我看手上的伤口,划过整个手掌,几乎要断掉。粗大的黑线缝的很错乱,像个黑蜈蚣。他说爬上来后,找路边修路的工棚借缝衣针自己缝的,本来想请那个烧饭的小姑娘帮他缝,那姑娘手抖得捏不住针线。他只好自己动手缝补伤口。我暗叹这缝纫技术,也太粗劣了,针脚忒不整齐,看的人触目惊心。问他伤口能长得好吗?这缝得龇牙咧嘴的,怪吓人的。这个家伙紧接着干了件很瘮人的事情,抽了根牙签扒拉开伤口给我看,用研究地语气说:“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已经长出嫩肉了。”伤口被他扒拉的像张开的嘴,我呻吟了声:“仙人诶~~~老子要晕过去了。”蒙住眼睛不敢看。小宋得意地笑,又撩起裤腿给我看,那腿上整个侧面的皮都没有了,坠崖的瞬间,下坠力带着他在山崖上迅速下滑,手也是那时候在岩石上割伤的。看得人头皮发麻,衷心赠他二字:“牛逼!”这人能千钧一发之间跳崖求生,还能爬上来。普通人遭遇那种状况,估计都自动放弃求生欲望了。
我怀疑我们经过的时候,小宋同志正在艰苦卓绝地进行攀岩运动。看到他,不得不觉得我和阿亮运气太好了。我们这种烂技术竟然一路混到这里,虽然摔跤无数,但没有一次伤筋动骨。
小宋这厮着实强悍,16岁进部队选入特种兵,应急反应能力远超于常人。说他们特训的时候,浑身伤痕累累,晚上睡觉,衣服粘在身上撕不下来,指导员每天拿酒精帮他们浸湿衣服才能脱下来,那才叫痛,痛得浑身打冷战。渐渐对疼痛感麻木。给我捏捏他胳膊上的皮肉,梆梆硬,不像肉的质感。小宋说他们的痛点远低于普通人,伤痛这些已经习惯了。我看看他实在佩服。一抬脚踏上凳子,嗖滴从屁兜抽出一把小藏刀,怪笑说:让俺割几刀子试试。
这哥们真豪迈,竟然撂起衣服,露出胳膊叫我割割试试,说皱下眉头就不算爷们。董老师哈哈大笑,说:“小砚,不妨多割几条肉来下酒。”我坏笑,朝董老师比划我的小刀子,说:“不同地域的生长滴肉风味亦有所不同,董老师贡献几条墨脱肉如何?”董老师立即噤若寒蝉,岔转话题说:“诶,这把刀子不错。哪里搞来的。”我得意展示这把跟随我多年的白玉藏刀,多年前行走川西时,一藏族朋友相赠。我跟董老师说:“这把刀不是一把普通的刀,是刀中之神,简称刀神!”董老师笑说:“那小砚是传说中的神叨。”
一顿饭后,大家又要分离。小宋说他还有几个月的休假,新摩托车正在运往西藏途中,到时候我们如果还在藏区,他千山万水,飙车来相会。
董老师已经调到八一当老师,正在适应新工作单位,忙碌繁琐。下午还有课。我们路口分手。约我们返程时路过八一再相聚。
观后镜里看到朋友们站在街头久久目送,一再挥手相送。
藏歌再次响起,机车轰鸣,我和阿亮继续赶路,下一站,工布江达。多年前曾于一本奇书中看到关于此地记述,心生向往,多年后,我竟能亲身前往,仿佛与书中人物风情赴约。伴随此刻藏歌悠扬,如梦如幻。
那是晚清时的一本历险奇书《艽野尘梦》,此书是我看过的最好的藏地游历笔记,湘西王陈渠珍以其戎马生涯和旷世才情,写下的最为精才绝艳的回忆文字。所记百余年前藏地风云事件和人文习俗。为其1909…1912年间进出西藏的生死经历,所娶藏女西原万里相随,其坚贞情意催人泪下。系百年来藏地游历笔记之首。(百年后江湖又出一书名曰《小砚西游记》,当然这是后话。有待诸位看官见证。)
喜嘎则的小贩
2009年8月20日 八一往贡布江达路上
他认真地告诉我们说他是喜嘎则人,然后补充道:就是你们说的日喀则。
这个蹲在公路边上卖苹果的小贩,在我们经过的时候热情喊我们休息一下,尝尝最天然的苹果。我和阿亮停车买苹果,如此攀谈起来。此人言辞犀利,逻辑清晰。酱紫长条脸膛,一双眼睛隐在帽檐下,目光炯炯,眼神坚定。是个观念型藏人。
渐渐相信许多偶然最终都是必然。
想想自己走过的这段路,貌似冥冥之中的安排。
一到汶川,彻底关大桥就呱唧咔嚓断了,都汶路不通回不了成都
又过茂县往松潘想绕道回成都,成绵路也在我到的时候迅速塌方断球了,
仿佛它们都商量好了,世事以决裂的姿态告诉小砚TX:
桥断,路断,此路不可回矣。
从此,只可桥归桥,路归路。
近看一段文字很好:
春上村树在《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一书中说“世上有可以挽回的和不可挽回的事,而时间经过就是一种不可挽回的事。”
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选择,
只要你有一颗坚定的心,
一颗在经历挫折之后依旧坚定的心,
一颗不向走过的路有所怀念的心,
一颗不感慨时光流逝的无情与无奈的心,
在时间经过你身上成为一种不可挽回之前,只要你觉得自己还年轻。
其它闲话少说,晚饭后,最后一杯酒尽,
我们继续上路,跟小砚去旅行吧。
小藏茶馆的歌舞
2009年8月21日 工布江达
半路找草地睡了一觉,起来发现更困了。打着瞌睡到了工布江达。这个小县城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太阳明晃晃的,还一边下着大雨。把车停在树下,我们坐路边等雨停,好去找住的地方。身后数张台球桌,七八个藏民在冒雨打球,雨水从帽檐哗哗地往下淌,他们不时地抹一把脸,浑不在意。
县城一派藏汉混合风格,到处都是杂乱的广告牌,破坏气氛的往往都是这些不知所云的广告。马路对面就一个奇怪的标语:吃亏是解放思想,让利是扩大开放。还有个粉红色小店的广告更惊悚:爱情魔戒,让男人省事,让女人不省人事~~~~~~~~可怕可怕,俺滴个娘诶~~~多年前那本《艽野尘梦》记载的工布江达印象,顷刻被击碎。时常怀疑我之所在非人间。
有个藏民一屁股坐到我旁边,肆无忌惮地打量我。我也眯眼看看他。
他问我:“你是回族吗?”我有点莫名奇妙,说:“不是。”
他很不友好地说“那你为什么把头巾这样围住?”
这边紫外线太猛烈,我一般都用围巾围住头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关这个家伙什么事情啊。我瞪了他一眼:“我喜欢,关你什么事。”
他说:“你不要那样围,我们藏族不喜欢回族。”
我没好气地冲他说“我也不喜欢藏族。”
他也生气了,瞪着我:“那你们旅游人还来西藏耍?”
“西藏是你的吗?我爱来就来,这山好、水好、牦牛好……”
阿亮赶紧扯我走,说:“你怎么跟个斗鸡一样,喜欢斗嘴。”
我气愤地说:“这个臭屁哄哄的藏民。”
找了家客栈继续睡觉,傍晚被泽旺索郎的电话吵醒,我的手机没电,几天都没开机了。他打了很多电话,以为我在路上出事情了。接通了,话语也很简单,嘱我小心,路上平安而已。天快黑了。阿亮不在房间,我爬到窗台上张望,看到他在门口和人打台球。我爬上去,坐在窗台上晃荡两条腿,啃“自然的苹果”, 阿亮回头望见我,冲我挥挥杆子,喊我小心,表掉下去。说拥抱打电话来,快到工布江达城了,等他一起吃晚饭。
呵,拥抱小朋友也到了,感觉这一路朋友们如闲庭漫步,今日不见,明日定相逢。
如果人生没有过去和未来,永远都只在现在,多好。真希望此刻常驻,我在窗台上看风景,阿亮在楼下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