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飞带孟柯来到一家名牌服装店,孟柯简直觉得自己发生了高原反应,头晕目眩,呼吸困难,看着能装点全世界的崭新服装,孟柯为自己醒目的陈旧有着强烈的不好意思。
“想不想要条裤子,这儿的裤子挺有名。”
孟柯和她开始挑选裤子,孟柯心里没有半点裤子合适与否的概念。
“先生,你身材高高大大,挺好配衣服的。”旁边的服务员边说边观察孟柯的眼神。
孟柯听得怪不好意思的,自己很东北的身材原来还有如此用途。
林一飞说男孩子适合穿颜色纯净的衣服,并认为一条浅灰色的裤子适合他,看上去既休闲又朴素。
孟柯忙肯定地说那就要这条裤子吧。
“自己再选选嘛,我看着好并不代表你看着好啊。”林一飞说。
“先生,你可以先试着穿穿嘛。”
“不试了,不试了,挺好的。”孟柯的固执听着可笑,其实他自有原因。自己的袜子有两个洞,毛裤也是用不同颜色的毛线织成的,万一试衣服时被别人看到,岂不丢丑。
林一飞苦劝他试一试,孟柯却要不试就买,而且口气异常坚决。还是服务员经验丰富,她说:“那边有更衣室,你进去一锁门就可以试了。”
孟柯扛着脸上的红晕,拿着裤子向更衣室走去。路上看一个大告示牌,上面写着凡在本店购买一百元以上的衣物,赠送价值三十元的内裤;达二百元者,赠送价值六十元的一件毛衣。孟柯突然有了种笨重而奇妙的冲动。
裤子很合适。没有什么需要换的麻烦,即使有孟柯也不会说什么。孟柯突然又决定在这家店里再买一件上衣。林一飞犹豫地不同意,觉得这里的上衣有点贵。孟柯用力抿抿嘴唇,扭头看向上衣,没有理会林一飞,林一飞无奈地摇了摇头。
孟柯糊里糊涂地看中一件和新裤子颜色相近的上衣,也是休闲的。孟柯手模了模衣服,歪了脖子瞧瞧,还是没概念。
“看我干嘛,像个女孩子似的,你不挺有主见的么。”林一飞睁大的眼睛里有几分怨气,她始终觉得在这里买上衣不划算。
“就要这件吧。”听孟柯这样像买水果一样买衣服,林一飞气得头都不摇了,但她毫无办法,孟柯是如此固执。
付账时,衣服超过两百元是在孟柯的意料之中。店员一边打包衣服,一边让他们挑选件毛衣。
“毛衣送给你,我不要。”孟柯对林一飞说。
林一飞皱了皱眉头。
“去挑吧,这回轮到你固执了。”孟柯轻松地吐了口气。
乔木生的桌子被拖到了屋子中间,现在它是张牌桌。桌上铺着一张印着镂空图案的废弃床单,除了八张底牌还有四杯半开的水,大家穿着拖鞋挺悠闲地打着一种叫“拖拉机”或叫“升级”的牌,输者买水果。祥子和蒋伟配对,精打细算,屡屡悔牌,蒋伟总故意慢出牌,让乔木生急不过,老抢着出牌,泄露军机。付晓非和乔木生的配合像辆三轮汽车,效果很差。别寝室的个把闲人在旁观战。
“谁呀,这么大孩子不洗脚。”蒋伟闻到一种庸俗不堪的味道,忙用反胃作呕的眼神瞪向乔木生。
“这是种可耻的侵略,这把打完,快去洗脚,简直能熏死老鼠。”祥子也忍不住了。
“买点达克宁吧,小心真菌变梅菌,梅菌变梅毒。”付晓非乱扯。
“就是脚痒用手去抓,感染了手,手再到处摸,如果再有手淫自慰之类的小爱好,可离梅菌就不远了。到那时,你全身全是菜花状,鸡冠状的斑,有红色、紫色、不同深浅的蓝色,远看像跃跃欲飞的蝴蝶,夜里看直冒绿光,当然更可怕的还在后头。”蒋伟说着说着自己也害怕了,觉得自己的推理听上去挺正确。蒋伟本有洁癖,再加这个学期选修了家庭小药房,医学想象早已超出理论范围。
“放你妈的屁,蒋伟你小于感染了神经病,我只不过偶尔忘了洗脚。”木生斥骂蒋伟,觉得自己简直被他说成一块臭熏肉。
“木生,我总算知道你球为什么踢得臭了。”付晓非数着手上的红桃说道。
“哼,我看你踢得也不怎么样吧。”乔木生反击道,惊喜着自己居然摸到了四个王,而且有门天绝,太棒了,牌神显灵了。
“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木生愣了,抬头一瞧,哇,付晓非像是从冰窑里刚钻出来,混身冒寒气。木生选择了沉默。
大家继续出牌,付晓非沉闷地呼吸着,眼睛急得发酸,差点掉泪,恨不能把手里的牌撕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容忍这句话,像是吃了剧毒的蘑菇,五脏六腑都气得近乎功能衰竭。付晓非故意出错牌,拼命帮对方捡分,烂掉了木生一手好牌,大伙哭笑不得。
“付晓非,我替你两把。”一个观战的小伙子说道。
“滚,不行。”那句话像石头一样让付晓非难以消化。
牌局在继续。打着打着,付晓非把手里的牌一丢:“乔木生,你为什么说我球踢得不好?”
“没完了你。”乔木生觉得实在不可理喻。
“就没完了,怎么样,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说你踢得不好怎么样,还吹什么进校队,我看你现在连人文院的破院队也难混下去了。”其实乔木生说的是潜意识气话。
“妈的,白痴……”付晓非像背着炸药一样掀翻了桌子,向乔木生扑了上去。
众人拼命扯住付晓非,屋子里一时间惊天动地,桌椅惊得像马群。乔木生跳到一旁,甩掉皮鞋,换上一双皮鞋,不行,有点大,又忙踢掉皮鞋,揪过一双球鞋,穿好左脚,却穿不上右脚,急得单腿扯着鞋子乱在地上蹦。
电话铃突然响了,付晓非猛然清醒下来,后悔自己的冲动,躺倒在床上。
祥子接起电话是找乔木生的。
乔木生还没穿好鞋子,单腿跳了两步,接起电话,是阿琪打来的。这世界简直快疯了,他想。
“乔木生,快到楼下来一趟,快点,有重要消息告诉你。”阿琪听上去十分兴奋,像是被马蜂咬了几口。
“什么呀,现在说不行吗?”乔木生心乱如麻,对付晓非疯狂的冲动,简直都忘了气愤了,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
“不行,不行,不行,马上下来,听到没有?”
“好吧,不过,喂,你不会又请我吃饭吧,我可吃过了。”乔木生觉得自己也应该出去冷静冷静,可又怕阿琪紧缠自己不放,便故意说一句很无聊的话。这次一定要让她绝望,木生决定了。
挂了电话,听着寝室里复杂的沉默,木生单腿回床边,脱下那只差点派上用场的球鞋,穿上拖鞋,又弯腰从洒落一地的纸牌中拣起二十多张,转身出去了。
阿琪一定在打扮上费了一番心思,毛衣绷得很紧,胸前达到了横看成峰侧看成岭的效果。乔木生觉得她应该为自己不得体的性感仟悔。乔木生想冲她笑笑,却发现不可能。
阿琪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乔木生,一双裂口的绿拖鞋和他手里握着的二十多张牌,有这么跟人约会的吗?
乔木生目光呆滞,同样一言不发地站着。穿拖鞋确实有点冷,袜子或许还是黑的,无所谓。既然无所谓,何不低头看着?乔木生果真瞧了瞧自己的袜子:还算干净。无所谓应该算绝情的绝情了,哎,想甩掉阿琪就像扯干净粘在头发上的泡泡糖一样困难。
“本来,我想请你喝咖啡的,哼,别误了你打牌。”阿琪甩了甩蓬松的头发,悠悠地看向深远处。
乔木生嗯了一声,扭头就走。
“站住。”
木生回过头来,看到了一个恶狠狠的阿琪,像刚才的付晓非。不会也扑过来打我吧?我可没鞋可换了。
和付晓非很快和解是意料之中的事,风波就像它来那样的去了,谁都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乔木生始终不相信自己那句话会给付晓非造成如此大的伤害,认为自己一定是在别的地方得罪了他。不过在木生的内心深处,他从不认为谁会在某一方面比自己强多少。绝不,而付晓非始终不相信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居然是乔木生,为什么每个人都有狰狞可怖的一面,太可怕了。
大伙都在吃晚饭的时候,孟柯提着两个簇新的纸袋冲进寝室,把纸袋轻轻放在床上,扯了毛巾冲向水房,挺有活力的样子,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快要让他忘记今天以前自己是怎样生活的了。
冰冷的水痛快地砸在脸上,真好,孟柯甩了甩脸上的水珠,再一次把头埋进水里。哗啦啦的水响鼓点般充满诱惑,孟柯恨不能跳进脸盆里游泳。孟柯把毛巾丢进脸盆,一步三个台阶地“飞”到楼下。
在漆黑的跑道上,孟柯疯狂地冲刺着,像是有子弹在后面追他,一圈又一圈。孟柯不知疲倦,永不知疲倦,心兴奋得直哆嗦。和她在一起,像是站在了十字路口,不是茫然无措地不知走向何处,就是很果断地走错了,但所有一切都因为有她而变得重要浪漫起来。孟柯跑着,怪叫着,像是站在了世界的屋顶上,看到了世界上所有的爱与温柔。孟柯真想在地上打滚、裸跑,自己一定是疯了,但有什么能让我像牛一样低头生活?有什么能让我恐惧得近乎绝望?穷算什么?队前的我真傻。孟柯趴倒在草地上,吹着地上的灰土,决定善待世界上所有的人。
冬天洗冷水澡比吸大麻还刺激,在冷水喷头下,孟柯跳得像背上点着火的猴子。寝室里有面大镜子,断成为两截,用玻璃胶糊着,贴在靠门的窄壁上。孟柯穿好新衣,神情气爽地站在镜前,好奇地留心着众人的神色。
“哇,新衣服,早该买一套了,这不挺好。”祥子一手端着饭缸,一手摸着孟柯的料子,连说不错。孟柯有点担心他手上有油。
“是名牌,是在专卖店买的吧。”付晓非看着纸盒问道。
孟柯平淡地点点头。
“孟柯这小伙——”乔木生拍拍孟柯结实的肩,似想帮他扯掉衣服上呆挂着的商标。
“干什么,干什么?”孟柯害怕乔木生这粗货弄坏衣服,挺紧张,逗得众人想笑。要知道孟柯平日是有名的“不讲究”。
“不过我总觉得这套衣服有点问题,什么问题呢?又说不出来,哎,对了,孟柯,这是不是一套啊?”乔木生皱起眉头。
“不是一套。”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你这身衣服太像一套了,颜色这么搭配不好,懂吗?”付晓非权威地说。
镜子好久没擦了,土兮兮的。孟柯不明白上衣和裤子颜色太像一套有什么不好。
看孟柯还没明白过来,木生大声说:“你买的是休闲衣服,太般配就显得太老土了,太正经严肃了,懂不懂?颜色一模一样,太像一套了。”
“衬衣,关键是衬衣,买件好点的衬衣就没多大问题了。”
“对对,不行,毛衣也得买,你这件一定是从家里带的,不行不行,得买,再系个领带。”
“孟柯,别听他的,领带无所谓,不过得买双皮鞋,最好去精品店买,你这双皮鞋像是家传的,皱巴巴的。”
孟柯呆立在镜前,怀着竹篮打水的“幸福”又像撑把破伞似的强撑笑脸。镜中的新衣配着自己麻袋似的衬衣和灰土弥漫的毛衣乃至皱得开裂的皮鞋,显得分外可笑。
大家还在百鸟开会似地议论着。
“说实话,孟柯你这套衣服真像是借来的。”乔木生光顾嘴巴痛快,不顾闻听此言的孟柯像被老鼠在脸上咬了一口。“我记得小学时,开歌咏比赛我妈给我借来一套运动服,好大啊,穿上像唱戏的,我好傻,系上红领巾,一跳一跳往学校跑,一路上真是红旗招展,小鸟歌唱,柳树弯腰,谁晓得一脚踩在裤腿上,脑袋摔一大包,好惨。”
“闭嘴!”孟柯的眼睛快睁爆了,“不许再嚼我衣服的闲话了。”
一个天空很低的傍晚,云像是神经病人的书画作品,狂野而低郁地东一抹西一抹。蒋伟、乔木生、祥子刚结伴出了楼门,几颗沉重的大雨点坠下来。没办法,三人只好重爬回四楼去取伞。
喝杯水,聊会儿天,再拿着伞下楼来,雨已经停了。地上的浮土浅浅地被打湿了,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泥味。木生很老套地感叹这天气像女人。
三个人溜达到校门外的街上。祥子一点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