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望向她:“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锦跃一样。”
“她一直是个很懵懂的女人,对很多东西自己的分辨能力很是模糊。不是融姐那样精明能干的女人。”
“外界一直说你在4岁的之前一直和爸爸妈妈在国外生活。出意外的时候,融姐救了你,所以……”
“不!我的身世是融姐通过各种手段完善起来的。我根本没有爸爸,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妈妈也不知道他是谁。她是一个迷糊之极人,被一个在酒吧偶遇的陌生男人骗去了一夜*,哼,才有了我,想不到吧。”
她停下来,对我笑,似乎窗外的雪花落在了她的眼中,瞬间迷离。
“或许她在生下你之后有了新的人生意义。曾经有人告诉我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需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这样会很有安全感,可以告诉自己,在这个世界,什么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她很爱你,就像爱自己一样。”
“她一直是个很糊涂的女人,并不清楚自己要什么,除了我。”
她取过我的杯子,感觉到杯身的冰凉,缓缓喝下。
“她和融姐是自小一同长大,在一个木桶里洗澡、在早春的田野间一起把玩泥巴、在一张木床上说话睡觉、一起上的学、毕的业,一直在一起。直到她死去。”
“地铁的咣当声越来越靠近的时候,跳下了隧道,大片粘稠的红色血肉飞溅在墙壁上、路人的衣服上、冰凉的铁轨上。是融姐一点一点帮她找回来拼组完整再去火化。从那以后,那条隧道就一直传言着有女鬼的出没。等到我年长一点,我时常去那里,却没有看到别人大肆渲染的游魂,她是决然要离开的。小禾,如果她爱我,她不该这样。”
我起身拥抱她,她小声地啜泣。
“是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我只是不懂而已,我不是故意的。”
她在忏悔吗?
她跟她妈妈说了什么?我总觉得融姐对她的感情并不只是对朋友的遗孤该有的怜惜而已。
我扶着她走到客房,她哭得双眼迷离看不清路不小心绊倒撞到了书柜。我赶忙开了灯,她抚着淤青的额头轻声说:“没事的。没事的。”
我拿起掉在她旁边的笔记本:“这是什么?”
“刚刚从上面掉下来的。我也不知道。”
笔记本是老旧的模样,封面上是用铅笔素描的一个女子,纤细的身材,双眼迷离,在右下角上写着:锦跃。
是她的笔记,锦跃的笔记。
第六章 听见你在绵长岁月里吟唱
时光的印记被她镌刻在这里,老久的纸张粗糙的质感,手指抚摩的是岁月不经细致打磨的细微沟壑。
翻开扉页,她写下了:我用青春祭奠爱情。
她的爱情是坟墓吗?为什么是这样呢?
这些纸张似乎都是用废纸、布碎、草根之类的物质经过了比较粗糙的制纸工序制作的。我轻轻地微笑,这些复杂的工序制作曾经听爸爸讲过,这很有可能是爸爸送给妈妈的。只有爸爸才有这样的温情和耐心去制作这样的礼物送人,爱的人。
习央揉着头:“这是你妈妈的日记吗?”
我微微点头。
缓步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她留给我的灯笼式台灯,继续翻阅她的岁月。
锦跃的文字是跳跃的精灵,每一页她都留下一张胶片。
我把小底片放在灯光里细细地看,那是她自己的左眼,相机对着自己很近拍下自己的眼睛,脸庞的一角。那只眼睛在这样的遇见里瞬间迷离起来,世界也幻亮了。
1987年2月8日晴好的冬日
收拾行李的时候这本笔记在一堆杂乱的衣物里掉落出来。抚摩那些纸张;还是很粗糙的感觉;封面上的画像是他17岁时为我画的。那时的我们彼此都很年轻;莽撞的年月。本子是前年回水乡时他给我的;没有过多的言语;他一直知道我是个惯于奔波的人。这几年的四处游走有些繁杂的物什都在旅途中一点一点的遗弃了;而只有这本笔记温暖地跟随我。
蓦地;如此想念水乡;清年的面容也在水面上浮现。即使多年来,我辗转各个城市;心也不断在别处停留;各自撕扯的爱情里。他依旧像股清冽的小溪在心间流淌。
那些在奔波中未被删除的记忆一页一页翻卷出来;有着岁月陈旧腐朽的味道。
自小我就是个桀骜的女子;那股子的桀骜是天性使然。我常常在上课的时间跑到水乡的乌蓬船上;在船头摊手摊脚地躺着;嘴里嚼着青草;望着水乡狭长的天空明净无尘。偶尔附身把手放在水流里。那些是河边洗衣服的女人对我指指点点;我知道她们在历数我家里的*韵事;末地顺便加上一句:这锦跃也是一副骚货的样子。我拿起鞋子用力地砸过去:“我叫你们嚼舌头。”
她们骂骂咧咧地走远;我跃上河岸。和撑船的聋伯挥手;有时候做他那样的人最好;什么肮脏的违心的虚伪的话都听不见。我单脚地一跃一跃去捡鞋子。
郁家阿婆;就是清年的母亲;算年龄得叫她婶婶;算辈分要叫阿婆。她说我是水乡里最没有温好性情的女孩。他的家在我家的巷后;清晨我在顶台抽烟的时候能听见清年在天井念英语的声音。我趴在顶台的边沿看他;他抬头看见了;我向空气里吐出悠蓝的烟雾;对他笑笑。郁家阿婆看见了大声地叫清年去吃早饭。她不喜欢我和清年太靠近。
很多人家都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和我亲近。因为我的母亲;即使她已经死去了多年;那些尘封的旧事还是被他们嚼得津津有味。我的母亲是水乡几十年来难得的美女;她的面容、身段、走路时腰间的韵味一直被水乡的男人回味。
母亲的美好并没有被父亲所珍惜,他一直不满于这样好生养的身材怎么生不出孩子,后来我的出世更是加剧了他的愤恨。他常常拿东西往母亲身上砸的时候喊:“你这不下蛋的鸡,下的烂蛋长不出鸡*。”即使母亲的尖厉喊叫让水乡的人在夜里觉得发寒,可是没有人来解救她。一个生不出男孩的女人,再漂亮也是废物,人们在背后议论的时候还是叹息着我父亲的不幸。多年的积蓄娶了这样的女人。
母亲和那个男人在村社的草柴间被人发现,赤身*的交缠着的时候被大声喝住。那个男人在批斗会上大喊:“是她勾引我的。是她叫我到草柴间的,她脱了衣服,我就我就忍不住了。”母亲眼神空洞,听了男人的话轻轻地笑。她知道没有人会来解救自己,没有。
批斗结束后,父亲把她领了回家。夜里,水乡的人侧耳听,谁也听不见自己预料的尖叫声。我亲眼看着父亲沉闷的拳头砸在她的身上,一拳一脚用尽力气。最后他打累了,喘着粗气,呜呜地哭起来。他哭的样子真恶心人,眼泪鼻涕一起在脸上糊成团。
母亲走近我,她的脸型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她叫我的名字:“跃。”
几天后,聋伯在河里打捞起母亲的尸体。她的尸体已经腐烂膨胀,识辨不出面容,原先让水乡的男人*的身段肿胀得跟水缸一样。
锦跃
第七章 你是如此的女子
1987年2月15日寒雨
看看前几日的笔记,我居然用文字去回忆往事。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只是喜欢镜头的直接明了,即使自己的内心隐晦其中,也能在影象里迅速记忆起来。或许这就是清年送我笔记的原因,希望我自己好好回望自己的生活,然后选择继续奔走或者停留。
母亲死后,我的生活更加孤寂,没有人愿意和我玩耍,我自己就跑到水乡祠堂的高墙上远远地眺望,这是唯一不难过彷徨的时候。13岁,我来了初潮,我慌乱地奔跑回家。
房门没有关好,厨房的水滚了水壶鸣叫着。我敏感地觉察到什么,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房间。他*裸地匍匐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喘息急促。我安静地退出来,在房门口站了许久。
我拿起水壶往他们身上浇,交缠的身体在滚烫的水里很快分开,我看见了他们*裸的身体一股子恶心泛上心口。把水壶扔在他们身上,跑出了家门。我一直跑一直跑,眼泪不断地流下来,最里不断地念叨:“恶心,你们叫我恶心。”
我一直跑到水桥上,夜色逐渐显现,这时的水乡安静温馨。孩子都归家吃饭了,不回家的,母亲在街头巷尾唤名字。我不想回去,也回不去。小腹的疼痛却逐渐沉下去,我仰头晕了过去。
清年把我背了回家。
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他的父亲是学校的老师,前几年因为*在牛棚里病死了。至那以后郁家阿婆性格更加沉郁,很少人会去她家。
她端了汤给我,面容在烛光里显得静好安详:“第一次来,是吗?”
我点了点头。
她把汤一口一口地送到我的嘴边,边嘱咐我以后经期应注意什么。这是我唯一的关于母性温暖的记忆。
清年在阿婆去厨房的空挡进来:“你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是他背我回来的,一直以来我好奇于他在瞥见我裤子上的殷红时是怎样的表情。想着想着我笑起来。他说:“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说:“你也很好看,是水乡里最好看的男孩。”
“是吗?”他挠自己的脑袋。清俊的面容是烛光里熠熠辉闪。
我知道,清年在那年就已经喜欢上自己。喜欢我的凛冽、我的桀骜、我的清高孤傲。阿婆也是识破了,往后的日子即使彼此熟悉,还是疏落的交往。
火车上,熟睡的陌生人,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也能睡得着,心里必定是安好的。我望着窗外急速飞过的光束,心里翻蔓着褶皱。
锦跃
她在这页的日记里留下了一张,看不到任何轮廓的底片。我想象着她怅然的面容对着镜头拍下了车窗外萧索的夜色。
。。
第八章 你如此高亮地吟唱着悲伤
1987年2月18日细雨
在颠簸了3天的车程之后;我终于抵达了水乡的县城。外面的世界一直以让人窒息的速度运转;似乎只有它没有改变;安详地等待我这个喜于奔波的女子归来。
撑乌篷船的聋伯换成了一个年轻的男孩;他羞涩地看着我;我浅浅地笑;这样的羞赧的表情是外面大千世界里我许久未遇见的。
我学着小时侯的样子;仰躺在船头;手放在水流里。小时侯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这样。或许在那里,我抚摩到了她光滑的皮肤;耳边可以听见她那样的念我的名字:“跃。”
推开门的时候;心里有千万种感觉在纠葛;入眼的是远方亲戚坐在我家的院子里围桌吃着晚饭;他们齐齐地将诧异的眼光投射过来。
谈话间他们说到;父亲去世后;房屋没有人照管他们在异地生活也不好就迁居归来。言语间多少是担心我想要回房子。我明确地告诉忐忑的他们:“我只是回来看看;过几天就走的。”他们长长的顺了口气。
我走回自己的小阁楼;打开天窗;看见了水乡安静的流水。我只是想回来;是清年的笔记让我有了回望的冲动。
夜里吃了饭我走去看望郁家阿婆;她还是那样;砌了茶;我们慢慢地喝;在寂静的夜色里我们没有说太多;无非是清年的近况。回来的时候;她在门口对我说:“好好照顾自己,孩子;清年;你们不适合;明白?”
她的话让我又开始回忆起那些破碎的爱情;那样的凛冽、激烈的爱是清年不能承载的。选择回来,或许是因为笔记把记忆牵扯出来,也或许是还在躲避对他的记忆。虽然我们已经分开了3年的时间,自己还是不断地在不同的恋爱对象里寻找他的影子,作为依据欺瞒自己爱下去。
偶尔抬头看天空,容易记起他说过的:“水乡的天空是我的镜头里最明净的世界。”
9年前,他来水乡摄影,把18岁我带进了他的镜头了。我记得他说的:“我要让你永远溺死在我的镜头(尽头)里。”他把我带进了摄影的世界,却没有给我爱,正常人的细心呵护的爱。或许他认为我们之间只需要摄影。
好了,我不想自己再去记忆并不断推断彼此在那段感情里的对错,付出的多少,我们已经无力撕扯彼此。就此结束吧。
锦跃
在爸爸之前,她爱过别人?是怎样激烈的爱,让她愿意跟随着奔波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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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光束里的凌晨
1987年2月19日凌晨的微蓝天空
在辗转的岁月里;我一直都知道生活对于我这样的人是怎样的戏剧化;我已经从过去的措手不及到现在的安然面对。或许世界最终使我们改变的是面对它时的面孔;而不是让我们变得强大。
前一页的日记写完后;我还是无法入眠;即使我不断劝慰自己不要再去记忆探索过去的琐碎。但内心还是很难平复。耳边偶尔是母亲的轻唤、偶尔是郁家阿婆的叮嘱、偶尔是清年的声音,温柔地深嵌在记忆的声音。还有他对着我拍照时平静的呼吸声。
我坐在窗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