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开机了,我的姑奶奶!”朱三里声音低沉,“我找了你一天了,你把我吓死了。我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对不对?”陈迎香懒洋洋地说。
“你吓死我了!这一天你到哪里去了?手机关机,电话没人接,敲门也没人应。”朱三里说。
“我在睡觉,睡得好香。”陈迎香仿佛还想睡一阵,懒懒地问,“找我干什么?”
“我给你发的短信你没看?”朱三里说。
“电话都通了,看短信干吗,你说吧。”
朱三里叹了一口气,说,“见面再说吧。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就电话里说吧,我还有事呢。”陈迎香说。
“一两句话说不清,见面说吧。”朱三里话里有点伤感。
“还是电话里说。”陈迎香听出朱三里话里有点伤感,但是又怕朱三里借机来骚扰她,“你说,我听。”
“见面说!”
“电话里说!”
“见面说!”
“电话里说!”
“我他妈的要辞职了!”朱三里在电话里大叫,震得陈迎香的耳膜生疼。
陈迎香知道朱三里可能真的碰到不顺心的事了,说:“我马上到市府广场罗记大排档,吃龙虾。”
朱三里马上把电话挂了。
朱三里是打的来的。朱三里的脸色很不好看,坐下来以后,一只虾也不吃,却不停地灌啤酒。可能因为心情不好,朱三里一瓶啤酒下肚就有了酒意。陈迎香问他为什么辞职,他也不说话,然后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了。
陈迎香的食欲被朱三里搅得一下子没有了,草草地吃了,便拉朱三里。朱三里抬起头来,陈迎香发现朱三里眼圈潮湿,鼻头鼻翼上也是黏糊糊的。
朱三里哭了。
陈迎香心里一怔,递给朱三里一张餐巾纸,朱三里没接,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和鼻子,跟着陈迎香走出大排档。
陈迎香和朱三里走出大排档,走上了市府广场,朱三里一直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两个人的影子长长短短,跟这个城市的夜晚一下子融到一起了。
陈迎香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朱三里也跟着上了车。陈迎香本来想拦住他的,但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于是就一起回到了冯太渊家。
到了冯太渊家,陈迎香就转入了女主人的角色。
朱三里喝了一杯冷饮,终于说话了。
朱三里说:“我辞职了。”
陈迎香说:“为什么?”
朱三里说:“我也不想辞职,可是,我没脸在韦大公司干了,我对不起韦老板!”
陈迎香问:“韦老板知道录像带的事了?”
朱三里说:“肯定知道了。”
陈迎香说:“曲池红找韦老板了?”
朱三里说:“是的。今天,我去找她要带子,她不给,还让我告诉韦老板,让韦老板自己去要。”
陈迎香说:“这个骚货!”
“反正我没脸在韦大公司干了!我没脸见韦老板了!”朱三里说罢,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在陈迎香的印象里,朱三里一直是个嘻嘻哈哈的男人,似乎永远不会哭的。一旦真哭起来,陈迎香倒有点受不了了。朱三里哭了一会儿,然后用巴掌抽自己的脸,抽得啪啪生响,“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陈迎香赶紧上前拉住朱三里的手,朱三里挣扎着要打自己的脸,于是两个人在沙发上较起劲来,陈迎香拉住朱三里的左手,朱三里右手就打右脸,拉住右手,他左手打左脸,陈迎香干脆一下子把他的两只胳膊抱住,结果朱三里一头扎在陈迎香的怀里,呜呜地畅快地哭,哭得陈迎香的胸脯一抖一颤的,哭得陈迎香的小心尖儿也一抖一颤的。
朱三里哭过之后,陈迎香把他的头搬开,朱三里像吃奶的婴儿一样还有点恋恋不舍。
陈迎香说:“好了,遇到事就哭,还像大男人吗?”
朱三里抹着眼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你这人就是太实在,录像带不是你卖给曲池红的,你怕什么?”陈迎香说,“现在好了,你一辞职,就等于不打自招,就等于说是你干的了。这不是替白秃子背黑锅吗?这不是让白秃子讨了便宜吗?!”
朱三里捶着自己的头,说:“偷看是我干的,翻录也是我干的!”
陈迎香在房里转了一圈儿,很为朱三里抱不平,很恨白鱼际,同时也恨曲池红那个骚女人。很快,陈迎香把对这两个人的恨,转化成一泡尿,到卫生间里放掉。出来的时候,一下子把朱三里拉起来,要和他一起去找韦少商。
陈迎香说,现在主动去找韦少商把情况说明,像韦少商那种明白人一定会原谅他的。同时,陈迎香还想借机在韦少商面前揭露曲池红勾引弟弟陈合谷的丑恶行径,为韦老板做点事,提供一些与曲池红对抗的依据。
朱三里不敢去,一个劲儿地说没脸再见韦老板,像个被咬伤的癞皮狗一样,蜷在沙发上不起来。
陈迎香急了。
陈迎香指着朱三里的鼻子说:“你还是个男人吗?这一点事你都不敢出头,你还能干什么?自己干的事,自己要敢担,头缩起来有屁用!好,你不去,我去!我把事情给韦老板说!你就把头缩到裤裆里去吧!”
陈迎香一通臭骂,把朱三里骂得晕头转向,紧接着慢慢抬起头来,盯着陈迎香的眼睛,愣住了。
“你找我干什么?你找我就是让我看你这副熊样,就是让我哄你不要哭?!”陈迎香又冲朱三里开了一通火。
朱三里扭过头在自己脸上又掴了一巴掌,说:“我他妈反正不是人了,我他妈怕什么!”
说完,转身就走。陈迎香追在后面,差点没跟上。
29、隐私有价
韦少商专门赶回公司接见陈迎香和朱三里。韦少商似乎意识到他们来是为什么。应该说,在朱三里提出辞职的时候,韦少商就隐隐约约感觉到朱三里辞职的真正原因了。
见到韦少商以后,朱三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所以,陈迎香便很自然地成了朱三里的代言人。
韦少商很认真地听完陈迎香关于录像带的解释,一言不发。
朱三里一个前栽趴到韦少商翘脚的椅子上,一边扇自己的脸,一边骂自己不是人。韦少商看看他,跟陈迎香示意一下,陈迎香过来把朱三里拉开。
“这事不能全怪朱师傅一个人,主要责任还在白秃子,”陈迎香说:“他不把录像带卖给曲池红,什么事也不会有!”
“朱师傅,你为什么要看那录像机?”韦少商并不理陈迎香,看着朱三里,“你为什么要把录像翻录?为什么要把录像交给白秃子?!”
这几个问题本来就是朱三里解释不清的问题。韦少商一问,朱三里嘴上无话可说,就用巴掌抽自己的脸,那张瘦削的长脸,被他自己抽得泛起暗红。
“你不要打自己了,就是把脸皮撕下来也不管什么用!”陈迎香替朱三里着急,“韦老板问你话,你说呀,你说呀!”
朱三里还是不说,还是抽自己的脸。似乎那不是一张脸,是一只破皮鞋。
“朱师傅,我问你,我韦少商哪地方对不住你?哪地方得罪你了?”韦少商语气放得低缓了许多,“你是为了钱吗?如果你缺钱,你跟我说,什么时候我卡你了!你怎么能在背后戳我!”
“都怪我!”朱三里终于说话了,“我不是人,当时好奇,想看新鲜。后来,白秃子来了,说带回家看看新鲜,谁想到他……”
“你确定是姓白的卖出去的!”韦少商问。
“不会错的!那天他卖了带子来找我,给我两千元钱,说是一人一半,我没要!”朱三里说。
“总共卖了多少钱?”韦少商对自己一级隐私的真正价值非常关心。
“白秃子说是四千元,我不相信。”朱三里说,“你也知道,白秃子那人鬼精,没有实话的。”
韦少商想了想,拿起手机打通白鱼际的电话。白鱼际在这个事情上起到很多的作用,是韦少商没有想到的。韦少商自认为对白鱼际一直不错,没有亏待过他。作为老乡,韦少商对白鱼际是了解的,嘴里没实话,喜欢占点小便宜,所以在钱这方面没少贴补他。一是韦少商觉得白鱼际交际广,对自己的公司多少有点用,二是觉得白鱼际一个人过日子怪可怜的,有点同情。只要不过分,韦少商一般都会满足他。但是,白鱼际能做出这种事来,还是让韦少商觉得很伤心,也很气愤。
白鱼际的手机打通了。韦少商表情上很愤怒,但语气调整得很平静。
韦少商说:“老白,还没睡?天气热,睡不着,睡不着就到我办公室来吧。没什么事,随便聊一聊,完了我们去按摩。要不要带些脚气膏?随便你吧。”
韦少商关上手机,把手机重重地扔在桌子上,咚的一声,把低头思过的朱三里吓了一跳。陈迎香瞥了朱三里一眼,对他这个没出息的表现,很瞧不起。
陈迎香说:“韦老板,我还有事跟你说。”
韦少商问:“什么事?”
陈迎香抿了抿嘴唇,说:“曲池红的事。”
韦少商马上从高靠背的大班椅里坐直了,看看朱三里,朱三里知趣地走到另一间办公室里去了。
朱三里离开以后,韦少商看看陈迎香,示意陈迎香说下去。若不是发生录像带的事,陈迎香是不便找韦少商说曲池红跟弟弟陈合谷的事的,有了这个机会,她是非说不可了。在陈迎香的眼里,对韦少商还是有点敬畏的,过去做“三陪”的时候,她没有坐过韦老板的台,男女之间就是这样,一旦发生过那种关系,相互之间便随便了。现在是自己的老板,每个月要给她发工资,所以不能把他当作其他男人那样对待。
陈迎香的嘴很快,说曲池红如何勾引弟弟陈合谷,陈合谷如何差点没能毕业,她如何找曲池红谈判,曲池红如何不讲道理,等等。陈迎香用她特有的语言,把曲池红说得一无是处,简直就是一个荡妇、恶妇、泼妇、蠢妇,直把曲池红说得连她这个做过三陪女的女人也不如,完全忘了曲池红现在还是韦老板的合法妻子,还是韦老板儿子的母亲。当然,陈迎香也没忘了在叙述中夹杂着自己的观点,并把自己的弟弟和自己的家庭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以博得韦少商的同情。
事实上,韦少商对陈迎香提供的关于曲池红的信息并不吃惊,因为他早就发现了曲池红与陈合谷之间的事,只是没有陈迎香叙述的那样具体详尽。当然,韦少商也没有想到陈合谷是陈迎香的弟弟,就是曾经想到自己公司来上班自己没要的那个大学生。韦少商突然觉得人生是那么富有戏剧性,像这样的故事,如果让人编是编不出来的。
韦少商心情非常复杂。尽管他与曲池红已经分居,婚姻面临破裂,但是,毕竟还是他的法定妻子,还是他儿子孔最的母亲。说一个跟自己有这种特殊关系的女人,如何放荡、如何勾引一个大学生,总让他心里不是滋味。不过,韦少商还能掂量出这些信息的分量,也能理解陈迎香说这些内容的一片苦心。至于说对陈迎香姐弟俩同情,倒是其次的事情。
这时候,公司的大门响了。白鱼际到了。韦少商让陈迎香也到另一个房间去躲一下,然后,坐在办公桌前,等着白鱼际进来。
白鱼际一进门就把一瓶脚气膏放在韦少商的办公桌上,并说这是新配的,效果如何如何好。但韦少商并没有看他,白鱼际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因为他早已习惯韦少商对他的无礼了。
白鱼际说:“这么晚了,有事吧。”
“也没什么大事,就想跟你老白聊一聊。”韦少商说:“谁叫咱们是老乡呢。”
白鱼际说:“那是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
韦少商说:“是呀,我可真要两眼泪汪汪了啊!”
说着,韦少商把一支烟点上,并不抽,而是用烟在空中画圈,白鱼际的眼就跟着韦少商手中的烟画圈,画了一会儿圈儿,白鱼际觉得韦少商的话里好像有话,便警觉起来。
白鱼际说:“韦老板,你有话要说吧。直接说吧,你还信不过我?!”
“我现在还能信谁?”韦少商说:“话又说回来,我现在就是不信谁,也不能不信你老白呀。”
白鱼际听出韦少商话里的刺儿来,干巴巴地等着韦少商下面的话。
韦少商说:“听说,老白最近发财了。是吧?”
白鱼际说:“我哪里会发财,要发财还是你韦老板发财!”
“我发我的财,你发你的财。”韦少商说:“听说,你现在钱很多,花不完,非要给朱三里两千元,他不要。有这回事吧。”
白鱼际突然想起什么,说:“胡扯淡,我给他钱,谁给我钱?!”
韦少商说:“当然有人给你钱,不过你要给人家录像带!”
白鱼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