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点不行吗,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白鱼际朝四周望一望,低着头急急忙忙从屁股后面的裤口袋里掏出钱,塞到陈迎香的手里,说:“来来,我这里还有四百元钱,你先拿去,明天下午,你等我的电话。”
说完把自己的四百元钱和朱三里的六百元钱一起塞到陈迎香的手里,然后拉起朱三里就走。
就在他们快要上车的时候,陈迎香突然停止哭诉,一边快速地数着手里的钱,一边对着灯光检验钱的真假:“你们别走,这钱有一张是假的!”
白鱼际装着没听见,上车以后,对朱三里说:“快开车!”
2、我是小姐我怕谁
白鱼际和朱三里灰溜溜地逃跑之后,陈迎香迅速地抹掉了眼泪,同时露出胜利的微笑。
这些不要脸的男人,都他妈的假正经,死要面子活受罪!陈迎香内心里有点为自己刚才的表演暗暗得意。在此之前,陈迎香早就料到白鱼际这只老狐狸会耍花样的,心理上早做了准备。但没有想到,这只老狐狸的弱点如此明显,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现在,坐在众多食客的异样的眼光里,陈迎香开始安心地享受余下的美味了。她早已不在乎异样的眼光,异样的眼光对假正经的人有杀伤力,但对陈迎香已经不起作用。自从十八岁从家乡的小镇来到省城干起小姐的营生,陈迎香的眼里已经没有什么眼光能让她变得不自在了。三陪,小姐,鸡,不同的称谓同一种职业身份,在灯红酒绿的城市夜空下,仿佛形成一种特殊的壁垒,让她心安理得。在最初的日子里,为了让弟弟陈合谷读完大学,是陈迎香自我安慰的最佳借口,但是,现在这个借口也不需要了,因为习惯已经让她不需要再寻找牵强的借口。
龙虾是陈迎香最喜欢吃的东西,所以,陈迎香吃龙虾吃得很仔细,连一个小爪子也不放过,充足的辣椒把她涂了口红的小嘴唇变得更加红艳,甚至带有一种血色。
陈迎香这时候想起了弟弟陈合谷。她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见到弟弟了。弟弟陈合谷当然不会知道她今天的故事。但是弟弟似乎早就觉察到她在干什么职业,因为她所从事的职业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挥之不去。比如她抽烟,说粗话脏话,比如她的穿着打扮,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风尘感。有一次,她去看弟弟,弟弟翻她的包时,竟翻出了她常备的工具之一避孕套。当时,内向的弟弟手一抖,没有问什么,但是陈迎香却觉得无地自容,像是被人撕了脸皮一样……
陈迎香知道,已经成年的弟弟对这一点具有一定的分析能力。
这么想着想着,美味的龙虾就没有味道了。
陈迎香点上一支烟,让思路放开。
弟弟合谷二十一岁,比陈迎香小两岁。十九岁那年,陈迎香到省城来做事以后,从小镇粮站下岗的父母就把弟弟交给她了,这符合生活的逻辑,因此也在陈迎香的意料之中。弟弟陈合谷在省立大学读书,一年学费五千元,加上吃住要一万元,今年是最后一年了,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
陈迎香只知道这些,因为她天天想的只有这些。
陈迎香也想过,自己一年能挣多少钱。依自己的条件,在业内处于中流水平,一年收入不会超过五万元,如果不幸被公安扫黄扫进去几次交交罚款,也就余两三万。依这种收入,在把弟弟供养成人之后,她自己的青春就所余不多了,三陪小姐这碗饭也就吃不成了,所以她要抓紧时间挣点钱,同时要抓紧时间给弟弟找一个好的门路。
本来,陈迎香希望白鱼际能给弟弟合谷找个工作,但是看来这个希望又要破灭了。当然,对陈迎香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打击。自从她入了这一行之后,希望就像肥皂泡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呈现,再一个接一个地破灭。比如,有的客人说过要包她做二奶三奶的,并且让她生孩子,孩子还能分财产,让她等着;又比如,有的客人说过要给她投资开店,开什么店由她选,三十万五十万都没问题,也让她等着。
然而,这些美丽的肥皂泡都在她的等待中破灭了。事实上,陈迎香也明白,正像依靠这些客人一样,当初依靠白鱼际给弟弟找工作,就是自己给自己吹出的漂亮的肥皂泡。从职业的角度来说,白鱼际是她的客人,和她平时要接待的所有客人一样,她付身体,他们付钱就足够了,如果能顺便办成弟弟的事,对她来说算是额外收获,时髦的话说是一种“灰色收入”。
在这一点上,陈迎香是个大方的人。当初那一次,白鱼际说能帮助她弟弟找工作的时候,陈迎香一句话没多说,小费全免不说,还代他交了台费。陈迎香觉得,自己干的也是生意,生意就要讲信用、讲诚信。至于后来,她识破了白鱼际的伎俩之后,便决定不能便宜了这个言而无信的骗子。所以才缠着他把钱要回来,所以才以牙还牙,演出上述的故事来。
明天还要找白鱼际。如果他敢再耍赖,就找到他的单位去。陈迎香想,如果白鱼际有老婆找到他家再好不过了,这种中年花心的男人都一样,一怕老婆闹,二怕领导炒,三怕孩子瞧不起,四怕功能不争气。但是,据陈迎香了解的情况,白鱼际不仅没老婆,连个孩子也没有。那就只好找到他的单位卫生厅卫生报编辑部去。
陈迎香计划好这一切,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周围的食客都已走光了。只有大个子老板坐在摊前,远远地看她。桌上的盘子里,还有五只龙虾静静地躺在那里,如果就这样走了,实在可惜。陈迎香对大个子老板说:“打包!”
大个子老板马上拿来一只塑料袋,把五只虾装进去,然后从架子上又夹了几只虾放进袋子里,笑着看看陈迎香,说:“喜欢就多吃吧。”
陈迎香接受了这个温情的馈赠,仿佛受到莫大的尊敬,于心不忍,便在老板的肩上暧昧地一拍,算是答谢了。
3、刹车不灵
陈合谷是在午睡的时候接到姐姐陈迎香的电话的。
当时,陈合谷正在做一个梦,做梦是陈合谷大学生活的主要内容之一。
这一天,他的梦里出现了一些黄色的内容,这些内容都不是他实践过的,都是在学校围墙外面的录像厅放的录像里看来的,所以很兴奋。在他的同学喊醒他接电话的时候,他在梦
里正要搞一个香港著名的三级片女演员。但是,就在关键的时候,好梦被打断了。陈合谷非常不愉快,非常不爽。
姐姐陈迎香在电话里告诉他,明天下午一定要去高科技广场东头的蓝色写字楼里八楼的韦大电子公司去应聘,说是她已经托朋友跟公司的韦老板说好了,面试一下,毕业后就可以到那里上班了。要记住一定要穿衬衫打领带,一定要在人家面前把优点表现出来,敢讲敢说,可别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姐姐在电话里的语速很快,语气强硬,语意有点恨铁不成钢。陈合谷似乎还没有从那个桃花梦里走出来,机械地嗯啊着。陈合谷从电话里听出来,姐姐陈迎香说话的环境很吵,因此姐姐不是在说,而是在喊,喊得嗓子有点杂音,像是蓄了很多痰,陈合谷马上想到姐姐一定在不停地抽烟。
姐姐还自信地说,现在,她正在陪韦老板吃饭,韦老板已经表态了,只要说得过去,这个忙他一定会帮的。
陈合谷马上想到姐姐一定满脸是笑,坐在那个韦老板身边,像录像里那个三级片女演员一样,直往人家身上蹭,用她的脸、她的嘴、她的饱满的胸脯。想到这里,陈合谷打了一个激灵,头脑里嗡的一声,像是堕入了一个强磁的漩涡。
一瞬间,他不想再听见姐姐的声音,那种带着痰音的声音,那种夜总会的声音!
他什么也没说,便挂断了电话。
相貌清秀、酷似香港影星张国荣的陈合谷性格是内向的。这与他姐姐陈迎香恰恰相反。陈合谷常常想,为什么同样从一个子宫里诞生,因为只差两岁,他与姐姐的性格竟如此截然不同。生命真是奇妙的,真是不可思议的,真是让人越想越糊里糊涂。
也许正是因为陈合谷是弟弟,正因为他没有想明白他与姐姐差别的缘由,所以,他才穿上姐姐买的衬衫,打上姐姐买的领带,骑上姐姐买的旧自行车,在午后灼人的太阳下赶往高科广场东头蓝色写字楼里的韦大电子公司;而且按照姐姐要求的,一边骑车,一边准备见到那个姓韦的老板时要说的话。
从省立大学到高科广场,最近的路是绿山大道,但必须从一个著名的小区——绿山花园里面穿过。浑身懒洋洋的陈合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条捷径,这是自然而然的。
绿山花园是省城最豪华的住宅小区之一,又叫富人区。据说到该小区里,随便扔一根稻草,就能砸到三个百万富翁。陈合谷每一次从这里经过,都会做一次美好的梦,梦里当然都是花团锦簇的。
这里,要说一说陈合谷的自行车。这辆半新的蓝色山地自行车是姐姐陈迎香花一百元钱从一个小偷那里买来的,一开始陈迎香还以为占了很大的便宜,骑了两天以后,才发现上当了。陈合谷的自行车一共有三个毛病,一是车铃不响,二是关键的时候掉链条,三是刹车时灵时不灵,这些毛病,在车子刚买的时候就有的,陈合谷曾花十五元钱在校后门的修车摊上处理过,但是没过几天毛病又犯了。好在不是机动车,平时注意点也没什么大问题,他就不愿再扔钱给那个黑牙齿的修车老头了。
现在,陈合谷进入了他的梦源之地绿山花园。他进门时,两个保安萎靡不振地坐在传达室里打瞌睡,陈合谷用力一踩,自行车很争气,让他骑得如鱼得水。陈合谷很兴奋,要是在平时,他会被拦下来,拿出学生证说半天好话才能进门的。
远远地,陈合谷看见一只漂亮的宠物狗,从一幢小高层住宅楼门洞里朝着自己的方向跑出来,然后看见一个高挑的女人从后面追上来。那女人三十多岁,穿着简约而讲究,头发盘着,米色的短裙在跑动中还一起一伏的,让大腿露出来不少,着实晃眼。
“凡高,回来!回来,凡高!”
女人一定是在叫小狗的名字。陈合谷为女人给小狗起这样的名字感到好笑,好笑的不是小狗叫凡高,而是这女人怎么想起来给一只狗起了一个世界著名画家的名字。正在这时候,凡高向陈合谷迎面跑来,小尾巴一甩一甩的。如果是在平时,以陈合谷的车技,稍一躲闪也就避开了,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但是,就在凡高快要跑到陈合谷的车前时,突然停住了,那个女人也赶到了跟前,并且奋不顾身地俯身营救凡高。
所有这一切,突如其来,让陈合谷手足无措,陈合谷的自行车毛病再犯。眨眼之间,嘭的一声,自行车撞到女人的身上,女人倒在地上,陈合谷和他的自行车一起倒在草地的铁围栏上。陈合谷还听见,幸免于难的小狗凡高见此事故,不明不白地“汪汪汪”叫了几声。
午后的小区内部很静,甚至一个出来看热闹的人也没有。陈合谷知道不得了了,知道出大事了,知道撞了富人了。但是陈合谷没有选择逃脱,而是马上爬起来,一只手捂着脖子,另一只手把趴在地上的女人扶起来。女人在叫疼,好疼。陈合谷看见女人的大腿上有一片红痕,红痕上还有一片车胎的花纹,一定是他的自行车前轮撞的。女人站起来没有忘记喊凡高,见凡高无事,便开始埋怨陈合谷怎么骑车的。陈合谷只是道歉,大气也不敢喘。女人在陈合谷面前伸伸胳膊蹬蹬腿,证明自己没什么大问题,这才看一眼陈合谷。陈合谷捂着脖子,冲女人不好意思地笑。
女人说:“哎呀,你流血了!”
“流血了吗?”陈合谷把手从脖子上拿下来一看,说:“流血了。”
女人说:“要不要紧?”
陈合谷说:“不要紧,不要紧!”
“小区服务中心可能还没有上班,到我家我给你包扎一下吧。”女人抱起小狗凡高,看着陈合谷胸前的校徽说:“省立大学的,学什么的?”
陈合谷说:“计算机,应用。”
“我们是校友。”女人笑笑说,然后竟自在前面走,陈合谷推上他的破自行车,跟在后面。走动中,女人的短裙内外,分外妖娆。
女人住在十楼,从电梯的显示器上陈合谷记住了这一点。同时,陈合谷还记住了一点,女人的右嘴角有一颗朱色的痣。
女人的家很豪华,豪华得让陈合谷有点惭愧难当。女人家里没有其他人,有几件孩子的玩具,说明她有孩子,但孩子不在家。陈合谷局促地坐在沙发上,用鼻子呼吸这个家里特殊的香味。墙上有一张女人年轻时候的照片,比现在漂亮,但没有现在有味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