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能克刚-凌淑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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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能克刚-凌淑芬-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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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不肯就范。

在他准备回美国之际,她扔了一颗婴儿炸弹给他。

“怀孕,怀孕……”伍长峰在客厅里乱绕。

他才二十四岁!他的人生刚开始!他有数不尽的机会,看不尽的美女,全世界都踩在他的脚底下!他绝对不会,也不愿意,在此时此刻,被一个居心难测的女学生给套住。

他在心中准备好最坏的结果。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生下来。”她握紧纤手。

宾果!完全符合他的预期。还有没有更糟的?

“我的小孩不能当私生子。”

更糟的马上出现。

“不可能!”他激烈反对。

“一定要!”她的指甲掐进手掌心。“我不介意先签好离婚协议书,时间可以填预产期那天,可是我坚持我的小孩不能当私生子。”

“它可以不用当私生子!它根本什么‘子’都可以不用当。”这是他第一次搞大女人的肚子,可是他有许多朋友,他们一定知道可以解决的医院……

她的俏颜倏地苍白,坚定的眼波却毫不动摇。

“不!无论小孩的来临是否在我的预期之内,我都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杀人凶手。”

“它现在的名称叫‘受精卵’,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男欢女爱、纯粹性交的一夜情产物,它甚至称不上是个‘人’!”

讥讽的形容词多让人难堪。

“别再说了,我已经够退让。你将来什么责任都不必负,只需要成为小孩名义上的父亲就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她涨红了脸。

该死,这样争下去不会有结果的!伍长峰重重爬梳了下头发。

“听着,林小姐……”

“李。”她冷冷的。

“李小姐。”他想了一想,决定改用更亲近一点的口吻。“淑玉……”

“恕仪!”李恕仪怒目而视。

若非局面如此火爆,她可能会歇斯底里地笑出来。他们两个人已经有过亲密关系,她的腹中甚至有了他的骨血,小孩的爹却连她正确的姓名都叫不出来。

“好好好,恕仪就恕仪。”伍长峰很配合地改口,换上一副安抚的口吻。“听着,你需要钱吗?我可以给你钱。”

他的印象中,她似乎是泰国或马来西亚的华侨,来台湾读大学的。或许钱可以摆平这件事……

“我不要钱。”李恕仪立刻摧毁他的希冀。

“那么你想要什么?房子、车子、身分证、工作证、毕业证书?只要你说出来,我统统可以弄给你。”他并非夸大,伍家在台湾确实有这样的财势和影响力。

“我什么都不要。”年轻娇美的脸容写满不妥协。“我说过了,结婚只是给孩子一个合法的身分,仪式结束之后你就可以永远不必再看到我们。”

我“们”,复数!他奶奶的,现在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已经是“复数型”了。

他马上跳起来,犹如真皮沙发突然着火了。

“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不可能娶你。我未来的对象,家里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我自己恰好也很满意,只等着我出马把她追回来,不可能为了你而放弃。你硬要嫁进我们家,将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不如现在见好就收,我给你一笔钱,我们一起去把‘问题’解决掉,以后天涯海角各过各的,这是最好的安排。”

“这个安排只对你自己好,对我一点都不好。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我……我不能杀死他。”

天哪!为什么她能用这么轻声细语的腔调,说出充满爆炸性的台词?他觉得自己简直像被斧头劈成两半一样,下刀的部分还是瞄准他的双腿之间。

“你要生就自己生!我会支付你所有费用,顶多再给你一笔安家费,至于婚姻,你想都别想。”

“如果你是担心小孩长大了会有继承权的问题,我可以事先签切结书给你,以监护人的身分放弃他所有的追诉权。”

伍长峰绝望地捧着脑袋,简直不敢相信。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要钱,不要名,不要利?”那他还能用什么条件打发她?“既然如此,签一张无意义的契约书有什么意义?”

他甚至连“婚姻”两字都说不出来。

她顿了一顿,语气开始嗫嚅,“总之……我有我的原因,你不必理会我。”

“小姐,这件事已经不只是‘你自己’的原因了,也牵涉到我,你不觉得我有权利知道?”他嘲讽地从指缝里看她。

“我,就是……因为……”天!她太清楚自己接下来说出的理由会让整件事看起来多么荒谬。

“嗯?”他等着。

她深呼吸了一下。“我爷爷和父亲教了一辈子的书,治家严明,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在台湾生了一个私生子,我永远别想进家门一步。”

“府上的家训不赞成女儿未婚生子,就支持她们出来玩露水姻缘?”

李恕仪的脸蛋顿时羞透透。

就是知道他必然会有如此刻薄的抨击,她才不愿意一开始就说出自己的顾虑。

她祖父早年在中国大陆就是教国学的教授,后来随军队撤离到东南亚,辗转在马来西亚落地生根,之后的几个儿子也全部在当地的华人学校教书,因此李家可以算得上是书香传家,每个小孩都是在礼教严明的家训中长大。

至于她当初为什么会鬼迷心窍,会和他发生那样的胡涂事……老实说,她也不知道!

从来“伍长峰”三个字只是学姊口中痴迷的传说,与她的距离何其遥远。然而,在那一夜,王子骑着白马,和童话故事中一样俊朗潇洒,眼中闪着她毫不掩饰的兴趣。

她醉了,醉在怀春的少女心里,醉在浪漫如酒的气氛里。

或许是鸡尾酒冲昏了她,或许是他的魅力无人能挡,也或许是异国求学的日子实在太寂寞,总之,事情到了某个临界点,轻稚的芳心受到惑动。

突然之间,这个晚上若发生任何荒唐的事,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于是她奋不顾身。

瞧瞧她现在的下场!

在决定找他出来谈之前,她已经先在租处自我折磨过无数次,直到最后,她很清楚自己做不出堕胎这种事。她必须把孩子生下来。

但是,“伤害”必须降到最低。

如果家里的人知道她是合法的结婚生子,或许——只是或许——他们不会太生气。

当然,他们还是会责怪她连婚姻大事都没有事先向家里报备,可是,只要她能说服他们相信,她是真的“太爱太爱”伍长峰了,他们最后会祝福她的。

然后呢?她该如何解释之后的离婚?年轻的心惶惑了。

她才二十岁,离家赴台湾求学才两年,世界却在短短几周内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未来的变数实在太多太多了,不是她一下子可以承受的。

她心中只有一个深深的执念——不可以未婚生子,让爷爷和父亲蒙羞。

“堕胎”与“离婚”这两个罪名,爷爷最终会谅解后者,却永远无法接受前者。

“总之,我要结婚,就是这样。”她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我也告诉你了,不可能。”

伍长峰气跳跳的模样惹恼了她。

他凭什么摆出那副受害人的模样,仿佛她是个一心攀龙附凤的坏女人,而他是那个不慎落入蜘蛛精手中的牺牲品?他也不想想,受精卵、受精卵,“精”字还排在“卵”字前面。

屈辱的珠泪在眼眶里转动,她硬生生压抑下去。现在不是情绪化的时候。

“总之,事情就是发生了,我能帮你设想的地方也都设想到了,如果你坚持不负起责任,我……我……”她硬起了嗓门,开始虚张声势。“选举期间快到了,我马上去找一个候选人开记者会,把事情闹得大大的,让全台湾的人都知道‘伍氏’的少东是个始乱终弃的烂人,到时候就变成你们要回来求我息事宁人!”

殊不知,她这一招误打误撞,正中红心!

伍氏家族今年真的有人要出来竞选,如果在这种关键时刻闹出丑闻,让敌对候选人拿出来大作文章,他万死难辞其咎。届时家族大老们只怕会直接替他改名叫“苏武”,丢到北海去喂羊,二十年内别想踏上台湾一步。

“他妈的!”他跳起来。

愤怒的爆吼在客厅里震荡了良久、良久。

***

“伍先生和他的家人愿意出两百万……”

“请离开。”

“三百万,这是最高的价码,你再也找不到更慷慨的提议了。”

“出去。”

“好,四百五十万,不二价,咱们一次敲定!”

“走!”

砰!窄陋的木板门,当着第N度上门的律师鼻子前摔上。

现在被闹得鸡犬不宁的人不只伍家上下,还包括她。

显然伍长峰最后还是回家向父母禀报自己的大错,以及她“这个女人”的要求了。

恕仪懊恼地坐回书桌前,试图做一点自己最喜欢的手工艺,找回平静的心情。

从法律顾问的口中,她隐约得知,伍氏夫妇最担心的是消息传回家族大老——伍长峰的祖父那里,所以才会拚命派人来软硬兼施。

可惜,他们提议的从来不是她要的。

“李小姐!”叩叩叩,门外的人还不死心。“请你自己直接说吧,你到底要什么?只要双方条件能配合,一切都好谈。”

她闭上眼睛,深深的、深深的,深呼吸几口气。

“我要什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隔着门板疲倦地重复。“如果你还有任何不懂的地方,麻烦你自己去找伍长峰先生问个清楚。我已经很明白、确切、毫无疑义地让他知道我的要求。”

法律顾问默然。

看来他的客户不得不正视一项事实:这女孩儿真的什么都不要,除了结婚。

更确切的说法,除了结十个月的婚。

踢跶的步伐顺着楼梯下去,那家伙终于走了。恕仪滑坐在地板上,松了口气。

天,只是一时的失足而已……她无助地掩着脸,低声抽泣。接下来她还要花多少时间,与多少人周旋,才能弥补自己一时的愚蠢呢?

伍家最后还是让步了。

伍长峰愿意娶她,条件是她必须先签妥放弃继承权的文件、一纸事先填好日期的离婚协议书,以及对外封口的切结书。

离婚协议书里言明,小孩的监护权归她,男方则保留探视权。

“离婚之后,伍先生愿意额外给你三百万的安家费。”法律顾问真是见识到了这女孩的固执。奇怪,明明外表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活像风吹了就倒,骨子里怎地这么硬?

她瞄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继续钻研他带来的文件。

没必要拒绝这笔钱。将来她同时要念书与养孩子,只靠家人汇来的那点生活费是绝对不够的。既然伍长峰是孩子的父亲,他有义务负担抚养之责,她没必要卖弄什么愚蠢的骨气,把自己和小孩搞得饥贫交迫。

现在的她已经学乖了。

“所有条件,我都同意。”

四天之后,她,李恕仪,来自马来西亚的二十岁侨生,正式成为伍氏家族第三代长媳。

***

啾啾瞅——

李恕仪从房里走出来,纳闷地前去应门。

她已经休学了,躲到伍长峰的公寓来待产,应该不会有认识的人找上门才对。更何况现在是大中午的,正常人都在上班或上学。

打开门,一位穿着改良式唐衫的老人家站在走廊上。

“请问您找谁?”

老人一语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您是不是找错家了?,”她再度尝试。

老人的形貌甚是威严,即使因岁月而略显佝偻,看得出年轻时应该颇为高伟健壮。

“哼。”他话也没说一句,迳自挤进门。

“等一下,您不能随便进来别人家里呀,老先生——”她急忙追在怪老人后面。

不晓得他和伍长峰有没有关系?

办好结婚手续的隔天,伍长峰便飞回美国继续念他的博士,所以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住。

本来他们两个人不该再有交集的,可是伍氏夫妇越想越觉得不妥,她怀孕的样子还是藏得隐密一点比较好,便要求她先搬到此处待产。

反正搬过来可以省下房租,她乐得从其所愿。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几个月后她生完小孩,搬出这里,伍长峰尚未归国,他们仍然可以维持原案,永远不必再见到对方。

“装潢得还不错。”老人忽然开口。

这问公寓的设计出于名家之手,豪贵华丽自然不消待言。宽敞的客厅采米白色与淡金色系,看起来气派典雅,家具和摆设也以简单不花稍为原则——老实说,这和伍长峰狂放的性格实在有些不搭轧。她以为他会是那种喜欢大红大绿大蓝大紫的人。

“谢谢。”

铃铃——电话正巧响了起来。

“对不起,我进去接个电话。”她连忙闪回房间里,拿起话筒。“喂?”

那端停顿了一下。“是我。我只是问问看,你安顿好了没有,住得还习惯吗?”

她把话筒拿开,瞪着看两秒。

“还好,谢谢。”说真的,伍长峰会打电话来,她有点小小的感动,他其实可以不必理会她的。

没话聊了,尴尬的沉默接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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