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么?云某一家七口血海深仇……”
尤胖子呵呵而笑,两颊肥肉乱抖。这些仇家提起从前的血债,似乎使他很高兴。
“好个残忍恶毒丧尽天良的孽畜……”
手提方便铲的中年增人冷冷开口,声音强劲震耳,内力充沛深厚。但口气态度冷静异常,使人生出在大暑天如卧冰雪之感。洗大福爆发出来的怒恨突然暂时抑制住了,他自家也惊奇地望着那僧人。以往怒火一发便不可收拾,那僧人是谁?有什么特殊力量能使他不知不觉中抑制住怒火呢?尤胖子的身子风车似疾转,使自己正面对着那僧人。
这是尤胖子第一次露出戒备应战的神色,全场数千人无不感到那僧人不同凡响,必是大有来历之上。但看他外表甚是平凡老实,年纪约在四句上下,没有特征可供推测来历,那僧人徐徐道:“贫僧释清凉,来自五羊。尤胖子。你一定想不透贫僧与你的渊源何在……”
尤胖子眼中现出审慎的光芒,的确猜不透这憎人如何也是仇家之一?
从这清凉僧声音中特殊的力量这一点测想,此僧必定禅功精深之极。“清凉大师,咱们从前见过面没有?”尤胖子尽力想弄清敌人的底蕴,才好设法应付。
清凉大师诵声佛号,道:“兰因浆果,总是不易说个明白。人世间无量事,似真还幻,何须细究。尤胖子,眼下有不少人要向你报仇,冤冤相缠,纵是历千百劫也难以解得。贫憎有良言相劝,只不知你肯不肯听?”
尤胖子猪眼一闪一闪的,道:“什么良言?说来听听看。”
清凉大师道:“贫僧劝你迷途知返,做个轰轰烈烈的大丈夫……”
尤胖子的猪眼眯成两线,道:“大丈夫谁不想做?只不知怎样做才做得成?”
清凉大师道:“你身上背上百数十条人命,罪孽之深重,不消说得。但不拘是哪一个仇人怨家取了你性命,这冤冤相报的恶果从此深种,不知要经历多少劫才解得开。尤胖子,你须当猛然醒悟,深自悔恨。做了错事就敢承担,这便是大丈夫行径。你当着天下英雄,从容了断,世间一切冤孽,由此一笔勾销……”
四周升起谈论之声,大多数都认为清凉大师的活简直是神志不清,尤胖子怎肯为了他几句话而自杀还价?这些话说了等于白说,难道清凉大师果真神智不清?少数人却不这么想,看外表清凉大师禅功佛法甚是精深,说话有条有理,焉会是神智不清?
尤胖子冷笑一声,道:“这个轰轰烈烈的大丈夫让你做好不好?”
清凉大师道:“善哉,善哉。贫僧是乃出家之人,以学佛为众生捐躯,却不为了轰轰烈烈大丈夫之名。……”
这话有点意思了。那少数智慧高阅历广的人想道:只不知清凉大师怎生为众生捐躯法?
清凉大师又追:“你如是执迷不悟,贫僧愿替那些欲杀你而甘心的人,据承了冤孽恶果。贫僧今日要当天下英雄取你性命。”真是活见鬼!尤胖子心中咒骂一声,这个和尚八成被鬼迷了。“笑话之至,清凉大师你若是杀死我,我来生找你报仇,咱们还不是冤冤相报,永无了期?”
“贫僧取你性命之后,立即当众还你一命。舍身为人,在我佛门原算不了什么……”清凉大师口气很平淡,声调祥和,不含半丝杀机戾气。
人人一听而知他想说想做的,全是他内心深深相信乃是为所当为的。尤胖子突然发觉其余六人的杀气更为强大,心知这是因为人人都彻底氓灭了怕死之念,都想奋勇争先,不惜抢先把冤孽恶果搅在自己身上。这是出自行善的高贵情操,由此而激发无所畏惧的勇气。他奶奶的,尤胖子暗骂一声。这清凉大师原来用这种诡计,使众人同心合舍命对付我。但你秃驴却估错了,很多事情不是凭勇气就可以解决的。我胖子的武功今非昔比,你们都来吧,休想有一个漏网……在尤胖子和众人之间,暗暗激起了森杀的气流,这是双方在气势上的拼升,由于尤胖子的众仇家,被清凉大师的话激发精神的全部力量,因而这种气势上的无形拼斗,竟变成关乎生死,有如出手肉搏短兵相接一样。尤胖子独自对抗四周七人的精神压力,感到清凉大师乃是策合群力的主流。
隐隐觉出清凉大师的精神非同小可。
全场的人都扎不住屏息嗟声,全瞧出双方正作殊死之斗,特别是那尤胖子面色不对,相持下去,不知道尤胖子会不会立毙当场?台上的银老狼定睛望任清凉大汉和尤胖子面色十分凝重。他早已看出清凉大师这一派与尤胖子在精神方面激斗,情势之险恶非同小可。但现在才真正晓得双方已到了短兵相接生死立判的阶段。太迟啦,银老娘心想,不由得眼射凶光,迅即发出暗号。
一个中等身量的汉子从人丛中跃出,凌空飞过外围的三数十名劲装大师身后。
此人动作之快宛如鬼魅,就在全场数千人发出闷雷似的惊噫声时,他左手已抓了清凉大师后颈的衣领。“呼”一声清凉大师连人带方便铲像稻草人般被扔上了半空。
只见清凉大师在空中悠悠打两个筋斗,掉下来稳稳站着,姿势全无变动。使人强烈鲜明地感到在那清凉大师来说,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这个敌人出手,他飞上了半空再落下来,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许许多多的人都幻起了如在梦寐中那种真幻难分之感。直到这时大家才有工夫瞧得见那汉子的双手,露在袖外的指掌,甚是可怕。这家伙原来是李鬼手,众人从这特征上认出来。
李鬼手是当年章武帮的右先锋与尤胖子搭档多年,恶名昭章。
尤胖子突然惨叫一声,面色苍白如纸,肥胖的身躯籁籁颤抖。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萎缩渺小,相反的那清凉大师却仿佛现出了丈二金身,宝相在严,不可仰视。李鬼手厉声道:“和尚,你别使邪法,咱们各凭武功拼个生死。”
清凉大师不理不睬,望住尤胖子。“善哉,善哉,尤小宝,你真的认不出贫僧是谁么?”尤胖子身子大震一下,睁眼注视,失声道:“你……你是大宝……”
声音中充满惊讶,也显明地少了暴戾之气。
清凉大师们然微笑,道:“是我,咱们兄弟虽是正邪两路各自走了几十年,但今日殊途同归。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尤胖子迷惑地摇摇头,道:“我不懂,大宝,你要杀死我?”
清原大师唱然长叹一声,道:“不是我和你,是众生。也就是那些你眼中践如粪土的人。”
尤胖子更感不解,道:“你为了他们而杀死我、’
清凉大师朗朗诵声怫号,听来有如暮鼓晨钟回响,徐转回身子,提着方便铲,举步行去。当清凉大师穿过那三四十名劲装大汉的包围圈时,竟没有人省悟要出手拦截他,不但如此,连那余下六名尤胖子的仇人,鱼畏尾随清凉大师行去,也没有人阻止。李鬼手跃到尤胖子身边,一望之下,竟不再多言,挥手招来了两人过来,扶了尤胖子离开。事情自然还未了,李鬼手目光转到惹起这场祸事的沈君王,只见他微微含笑,目送那尤胖子的背影离去。沈君玉原先和阮莹莹目光纠结。难分难舍。但后来清凉大师~开口,便如梦中惊醒。李鬼手心中打什么主意,他自然晓得,当下道:“你别忙,银帮主还未回答。若果今日这件亲事是我姨父答允的,那么我和银帮主便是亲戚。这场架便打不成了!”
李鬼手冷冷道:“你自称是沈君玉,但谁知是也不是?待我瞧瞧是真是假。是沈君玉,帮主才与你说话不迟。”
沈君玉点头道:“这话有理……”边说边走向李鬼手去。
“但有什么法子鉴别真假呢?”
李鬼手哼一声,道:“听说太湖沈家有一招剑法称为‘雁阵惊寒’,一剑使出可以同时刺伤前后左右十个八个敌人。你使来瞧瞧,便知真假。”
沈君玉笑道:‘好呀,你借把剑给我使使。”李鬼手招呼一声,登时有一名大汉送了一把长剑过去。
沈君玉持在手中掂掂斤两。道:“还有人呢?没有人包围我,哪能试出剑招真假?”李鬼手当真叫了七八名手下过来,包围住沈君玉,还大声吩咐他们全力以赴,纵然失手杀了沈君玉,那是没得怨的事。那七八名手下个个步伐沉稳,气势凶悍,一望而知个个武功甚是精强,沈君玉捧剑在手,环顾众人一眼,道:“本人与各位无怨无仇,各位是伤是死,就看各位出手的轻重了。”
全场之人虽不说话,但心中都觉得沈君玉的话未免欺人大甚了。
李鬼手狂笑一声道:“一齐上,把这小子轨为肉酱,人人都记大功一次。”
那七八名大汉齐齐发出狂吼,许多人着实被骇了一大跳。霎时七八柄刀剑星漩电驰,寒光闪掣,分作前后左右四路向沈君玉攒攻。气势之焊猛,刀法之精妙,教全场数千人大为震撼,尤以大有声名的名家高手吃惊更甚。原来这八名大汉一出手,个个的武功都不弱于这些来自天下各地的名家高手,实是叫人感到难以置信。
李鬼手的部属尚且如此,李鬼手自然高明得多,而银老狼便不知又高明到何等地步了。沈君玉在漫天匝地的寒光中,左手折扇徐徐摇扇,神态极是从容潇洒。右手挺直伸出,不知何故人人就觉得他这只手便是一柄长剑。沈君玉朗朗吟道:“气若逼星斗,势欲凌沧溟……”吟声中身子回转,右臂化剑忽刺忽戳。每一下都清楚玲珑地在刀光中深入刺中敌人。吟声和动作不过是眨眼工夫之事,那八名大汉砰然连声仆开七八公尺远,个个僵卧不动。有些离得近的人惊叫道:“没命啦,都死了……,,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种飘逸高雅的杀人手法,不禁又使人泛起了疑真疑幻之感。
但战事还未了结,那沈君玉微微含笑,右臂遥指着离他十余步远的李鬼手。
李鬼手向左连跨三步,突然退回原处,又向右连跨三步。
李鬼手每一步跨出之时,脚法奇妙难测,但处处受制,不能不老老实实地踏出去。只见李鬼手退回原位,额上突然遍布冷汗。人丛中飘飘跃出两人,竟是两名四五旬年纪的僧人,一个稍为矮胖,满面和气。另一个高大凶悍。许多人认出这两僧其实是章武帮著名的高手笑面阎罗谭明和贯大雷董胜。谭明手中一把长刀,胸前挂了一串白色念珠,每颗约是龙眼大小,雕成骷髅形状。董胜拿着一根五尺长的黑杆,杆身附有倒勾刺,刺尖剧毒无比,称为碎尸棒。这两人一跃之势,已教天下无数名家高手失色惊心。
笑面阎罗谭明哈哈笑道:“沈公子,那一招雁阵惊寒果然可以独步天下,妙极……妙极……”在和气悦耳的笑语声中,破空啸声大作。原来谭明左手没闲着,撒下七八粒骷髅珠洒出去。他七十二粒骷髅珠的打法称为暗器一绝,现下功力通异从前,破空之声简直要刺穿众人耳鼓。沈君玉身子纹风不动,甚至连眼睛也不转过去瞧着暗器或谭董两人。那七八枚骷髅珠突然都改变了方向,劲急射上半空,无影无踪。
沈君玉朗声吟道:“水有汹涌澎湃之波,山有屈曲崎岖之路。我欲攀缘狼虎来,我欲徒涉蚊龙怒。相思不相见,沾裳泪如雨……”
贯天雷董胜大喝道:“沈君玉,要打就打,掉什么书袋……”他声如霹雳,震耳欲聋。可是沈君玉琅琅诗声,仍然清清晰晰传入众人耳中。
董胜眼见沈君玉全身有无形剑气保护,所以谭明的骷髅珠弹上半空。
心知这等护身剑心乱则败,特地大声喝叫。哪知沈君玉全不理睬。
许多高手旁观者清,感觉得出沈君玉吟到“相思不相见”这两句,声调转为既悲且愤。直觉中晓得李鬼手情况十二分不妙。显然沈君玉一腔凄凉悲愤,须得找个对象发泄。
李鬼手首当其冲,目是不妙之极了。
一股强大无伦的压力笼罩住李鬼手,这是沈君玉心念驾驭的无形剑气,李克手虽是远远离及这等境界,心中却晓得是怎么回事。
暗念唯一的挣扎图存之法,便是自家也激起最强大的斗志出手一拼。
拼命的念头刚浮掠心头,耳边忽听一股细而清晰的声音道:“不可出手,全身放松,连反抗的念头也不可有……”
这股语音分明是千里传音的上乘功夫,尤其此刻要穿透那片无形剑气,真是难上加难之事。李鬼手当机立断,全身放软,脑子里空空荡荡,使自己停留在白痴似的状态中。
真是如响斯应,他反抗之念一消,身外压力突然无影无踪。沈君玉眼中射出惊讶的神光;但笑面阎罗谭明、贯天雷董胜却会错了意,以为沈君玉那闪电般的眼神乃是强烈杀机。
两人同时暴叱一声,刀杆齐施,从左右两边迅猛夹攻。
沈君玉臂剑一挥,人人看得很清楚,竟是在同一劈间分别劈中谭董二人。事隔很久,才有很多人记起这一幕,都想不透那沈君玉如何能在同一瞬间劈中不同方位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