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飞猿道:“二十五年前你们正当壮年,如今你们筋骨衰朽,而我却年富力强,这~点你想到了没有?”
李玉真道:“平常之人到了年逾七旬之时,筋骨定必衰朽,但你别忘了我们都不是凡庸之士,二十五年后的今日,我们的内功火候只有比昔年更为精纯深厚。”
她的声音态度那么诚挚,教人不能不信。
万里飞猿点点头,道:“那么依你说便又如何才是?”
李玉真道:“现下我们对峙之势已经形成,如骑虎背,谁也不敢贸然先行出手或撤退。但我欲愿冒此险,作双方撤回神功的缓冲!”
万里飞猿沉吟一下,才道:“也好……”
形势登时和缓下来,圆音大师用那特别圆融悦耳的声音道:“阿弥陀佛,飞猿施主竟肯化干戈为玉帛,使老朽之人,幸存性命,实是功德无量。”
李玉真表示尊重这位少林高僧,故此暂时不动。
谁知武当山的林虚舟老道人接着说道:“大师说得极是,我等今晚纵然俯首认输,谅也不会被人耻笑。”
他瞧出铁胆包啸风微有不悦之色,显然认为圆音大师的话说得太软,心有不满。
当下迅即坦率赞成圆音大师,希望能影响这位心高气傲的老友。
李玉真心知眼下的情势,正是瞬息万变。
是以那么淡泊安详的人,却也禁不住涌起阵阵焦虑,真很不得一迈步就挡在当中。
那包啸风果然没有吭声,反倒是素来沉稳谦冲的昆仑老创客陆天行迅即朗声说道:“李真人,清等一等,兄弟有句话想问飞猿兄。”
李玉其道:“陆大哥请!”她隐隐感到心愿已经落空,心中暗暗惋惜地叹了口气。
陆天行道:“敢问飞猿兄,今晚我等以众击寡,情势与昔年差不多,以婆罗战主的阅历和岁数,尚且忍不住想知道双方放手一拼之后,结局竟是如何。现下难道你真的能够不揭开这个谜底么?”
人人都默默注视着万里飞猿,这陆天行提出的问题,老实说正是大家都很想知道的。
万里飞猿冷冷道:“问得好,这个谜团谁不想打破。”
他的话故意顿住,缓缓扫瞥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远处的阮云台,不再移动,也不说下去。
阮云台淡淡一笑,高声道:“不才甚愿大胆推测一下……”
他也在心中叹一口气,因为李玉真慈悲怀抱看来已经落空了。
他只是在李玉真的立场来说,才替她难过。
她是他平生最敬爱钦幕的女性,而她的动机和做法,是那么伟大高贵,如今落空,自是使人扼腕惋叹不已。
可是在另一个角度来看,与其日后还是免不了要发生的,倒不如痛痛快快,立刻解决。
双方都凝神聆听,阮云台清晰地接着说道:“飞猿兄对诸位前辈口头上认输与否,并不放在心上。”
万里飞猿听了这一句,立即喝彩道:“智慧仙人真是名不虚传。”
阮云台又道:“至于诸位前辈方面,争名好胜之心虽已极谈,可是欲知真相的好奇心,却还未能尽除。只不知不才猜得对是不对?”但见圆音大师等人都不隐瞒地微微颔首,阮云台才接下去道:“因此之故,今晚纵然双方和气收场,但事实上飞猿兄既不是满意而退,诸位老前辈也将耿耿于怀,索思不已。于是,等到飞猿兄继续使用各种手段做出惊世骇俗之事,你们双方迟早仍要碰头,非拼出一个结果不可。”,
大家都细细寻思地的话,李玉真轻叹一声,道:“阮先生,你的寥寥数语,便使局势顿时改观。假如你能把非拼不可的局面,改为和气收场,那多好呢!唉!”
阮云台飘洒地走近一点,神色甚是恭敬,道:“李真人万万不可误会,不才并非纵横卑阖翻云覆雨之辈。但请想一想,天生万物各具性情,鹰隼猛鸯鸽雀驯怯,若使鹰隼皆如鸽雀,猛虎尽似羔羊,在理想中诚然是一片祥和,但事实上即失真亦不可能如此。你们诸位修习武功,已臻化境。这等成就,千万人中也找不出一个,正如风虎云龙,岂是凡禽俗兽。因此之故,有些俗世中的规则,对你们诸位并不适用。”
他侃侃言来,立论新颖而又不悖情理,所有的人,目光中都透露出赞敬佩服之意。
这些道理就存在于宇宙中,一切的价值观念,都是人类自行假设的,故此世间上即没有绝对的“是”,也没有绝对的“非”。
李玉真心平气和地问道:“这样说来,我们修习过武功的人,非得永远争杀不可了,是不?”
阮云台摇摇头,道:“这是另一个问题,说来话长,但以你们双方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一场龙争虎斗却是无可避免的。李真人,你若是以悲悯舍身之心,暂释干戈,不是办不到。可是飞猿兄仍可以利用你悲天悯人之心,迫得你日后仍然非出手不可!”
李玉真忍不住吐露真情,道:“也许贫道此举可以使他不再惊扰天下武林,你敢说全无可能么?”
阮云台道:“假如飞猿兄的看法,认为扰乱天下武林,以及杀死中土习武之士等这些事情,根本不当一回事。换言之,他若是认为慈悲不杀生这个想法根本不对,则李真人宁可与他大大辩论一场,也胜却用这种行动去感动他。”
不但李玉真默然无语,连其他如圆音长老,也无不认为此论无法诘驳,登时把忍让之心收起,于是乎这几位当代高手凭空增加了斗志。
只有李玉真一个人,心情还在和战之间徘徊不定。
阮云台突然提高声音,朗朗道:“李真人,那飞猿兄身受婆罗战主嫡传神功,自视甚高。你若不肯全力出手,他今日绝对不会勉强于你。但他有办法使你后悔,将来你定必为了天下武林的无数劫难奋起迫战。那时候,飞猿兄将可以领教得到天下七大高手全力一拼的威力
他转眼望向万里飞猿,顺口问道:“飞猿兄,不才猜得对是不对?”
万里飞猿黄发飘飘竖起,神态威猛中又含有自满自负之想,厉声道:“正是如此,我定要瞧瞧天下七大高手,究竟有多大威力!”
李玉真那两道清秀的人鬓长眉轻轻一挑,目光变得冷峻坚定。
现在看起来,她已经不是刚才那位春风和煦飘洒出尘的仙子了。她浑身上下似乎有森森寒气透射出来。
阮云台迅即退开,贴立在峭壁下。
眼前所见到的七个人,俱是当世顶尖高手,一身绝学无不惊世骇俗。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特殊的性格,因此他们的想法和做法,也各有不同。
要把这敌我双方立场的一共七个人,全都同意放手大拼一场,真是谈何容易!
表面上看来阮云台神色淡然,好像心无挂碍。
其实他内心中大喜欲狂,真恨不得找个无人的所在,仰天大笑尽情发泄。
只因他用才智代替武功,以一敌七,居然使得这七位出类拔苹的人物,全部同意作全力之斗,这一成就,岂是武功可以比拟的!
扬中气氛森厉,双方的斗志都坚凝强大之极,加上每个人运起功时涌出的暗劲内力,排荡旋卷不已,形成阵阵寒风。
但见身在重重包围中的猿人,全身毛发飘落飞扬,那景象真是又诡异又恐怖。
突然间在右后方有一丝空隙,万里飞猿厉啸一声,头也不回,长臂向后一抛,五指箕张径袭昆仑陆天行。
陆天行冷笑一声,右手作势拔剑,左手捏剑决疾戳敌掌心。此时他剑末出鞘,但森寒剑气却从左手食中两指指尖透出,宛如当真一封刺出似的。
他乃是当代剑术三大家之一,这一招纯系以心运剑,剑虽仍在鞘中却随着他心意所指,从左指透出力拒强敌。
此中的精微奥妙,除了在场这些一流高手之外,等闲也瞧不出来。
猿人掌势一缩,就在缩回来时这一刹那,五指乍沉乍弹,登时发出叮叮数声脆响,生似用长长的指甲,弹在扁薄锋利的剑身似的。
他这条长臂小返大攻,呼一声转向侧面的钟无垢攻去。
正面的圆音大师朗朗诵声佛号,抱袖翻处,掌势平推而出。脚下竟是踏中宫,走洪门,迎面强攻硬打一派,光明磊落风度。
此外,李玉真的银丝拂尘,林虚舟的松纹古剑,包啸风的短刀,都分别遥遥罩指猿人前后要害。
这时钟无垢身畔飞起的一溜剑光,“缠丝绞腕”卷向敌掌。
但见晶莹夺目的剑刃在那只毛茸茸大手前后上下急转数匝,猿人却轻轻巧巧地撤回掌势,掌背上的长毫一根也没绞断。
钟无垢心下大凛,百忙中又向陆天行投以迅快的一瞥。
心中忖道:老身这一剑不但缠不住他的手掌,甚至还不能削下一根毫毛。
啊,陆天行的无形剑气被他指尖弹中,看来真气大是波动。
这厮不过是婆罗战主门下,如何便如比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圆音大师正面强攻的掌势,已碰上猿人的巨掌,“砰”地震响一声,圆音大师但觉自己无坚不摧的金刚掌力有如击中了一宗坚韧无匹的物事一般,竟然不能再过分寸。
其他的人无不泛起了无懈之感,是以李玉真、林虚舟、包啸风只好袖手旁观,无法出手夹攻。要知那猿人在这电光石火之际,连攻带守,别说没有可乘之机,甚至还使昆仑陆天行真气波动,细论起来,他根本占了上风,是以李玉真等三高手,焉有趁隙猛攻的机会!
蓦然间这七个人一齐移动,人影如兔起韶鹘,动作如电,加上剑气刀光,扬目生辉,一时人人的面目全都瞧不清楚。
那猿人厉声长啸不已,啸声洪洪烈烈,在石峡中回荡之际,好像连那插天夹峙的石壁也被震得隆隆摇晃起来。
阮云台但觉耳鼓忽松忽紧,另有一种疼痛滋味,心知此是“军荼利神功”作威,不敢太想,连忙运功封住耳朵。
只见那中原六大高手狂部骤雨般围攻猿人,每一位高手的身法和手法都迥殊其趣,是以衬映出各个不同的风度。
那圆音大师忽拳忽掌,气势在钢猛中又不时流露出渊停岳峙的沉凝味道,显然他平生修习的乃是攻守兼重的路子。
林虚舟的松纹古创,每一招都教人强烈地感到那种“绵绵不绝”的意思,一望而知他的后着变化有如长江大河,滔滔茫茫,永无尽期。
李玉真宛似仙子飞谪,清逸出尘。
手中的拂尘散出一颗颗的银树,招式珠圆玉润,四照玲戏,更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铁胆包啸风的短刀乍看远远不及他左掌扫拍的威猛凌厉,可是细细瞧下去,才知道他的短刀招数极是古拙刚劲,隐含无穷威力,已达万钧之力随手移去的境界。
昆仑陆天行的长剑这时已经出鞘,他与武当林虚舟,峨嵋钟无垢同列天下三大刻家之一。
但见他身形如天马飞空,配上空灵雅淡的剑法,使人但觉他的剑法,已撷尽天下潇洒之气,宛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
至于另一位剑家钟无垢,气度又不同,剑式繁复奇奥无比,宛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所谓裁云缝月之妙手,敲金断玉之奇声,正似是为她的剑法写照。
再看那以一敌六的万里飞猿,在刀光剑影之中出没往来,全无阻滞,当真称得动作如电,捷如鬼进。
他的手法全然不拘一格,生似是见招拆招,见式破式。
可是事实又不是如此,因为他每拆一招之时,后着变化总能巧妙地封住其余的敌人的绝妙招数。
可见得他成竹在胸,早已算定后面的情况。
他们越斗越快,一时之间,但见人影飘忽交错进退,风声呼呼,再也难逐一分辨每个人的招数。
阮云台猛可把目光收回来,定一定神,猛记起一件要紧之事,不禁骇然微微变色,迅即贴着石壁奔去。
他奔出十几文远,才横过空地,扑到对面的峭壁下,又迅即贴壁奔回去。
刹时间已奔近战圈。但他却毫不停滞,一径冲入古庙之内。
在那后面一进的佛堂内,也就是原先诱敌的各派弟子宿处。他投眼一望,了无人迹,一如早先猿人在此现身查看时的情况一样。
巨大明亮的蜡烛,在石破天惊的凌厉啸声中,火焰无风自摇,大有凄厉之意。
阮云台微感安慰中又暗叫一声惭愧,赶快在屋角的一块青砖上,连弹三指,发出清晰的笃笃之声。
但片刻之后,全无动静。
阮云台眉头一皱,暗运内力贯注指上,又连弹了三下。
他担心地望着这块尺许见方的青砖,眉尖透出优色。
心想,若是少林武当数派的弟子,不幸全都丧命于猿人啸声之下,我这个担保人可非当场自刎不可了!
这佛堂内四下空荡荡,除了地面上有几副铺盖之外,别无他物。
阮云台毫不迟疑,奔到了东首墙下,扬气一跃,呼一声身形贴墙升高了寻丈。
他左手在墙上一按,忽然停住,整个人就那样子挂在上面。
原来在他左掌按覆之处,有一枚钉子让他借力。
只见他右手在另一边墙上一推,登时出现一个径尺见方的洞口,里面有一支漆红的钢板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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