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下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想想自己说的话。然后洗个冷水脸,静一静,我今晚住外面。”
“你敢出这个门,就永远不要回来。”
“卓阳,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我。”晏南飞自嘲地挑挑眉,带上门。
男人冷起来,比冰还要寒。男人不似女人口是心非,决定下来的事,便会所向披靡地勇往直前。
身后咣地一声器皿碎裂的声响,应该是茶几下那只水晶大花瓶,可惜了,还是从英国买回来的给卓
阳做四十岁的生日礼物。
他叹了口气,按下电梯的下行键。
四十多年来了,第一次离家出走,好笑吗?不,是无奈而心酸。他想和卓阳好好地讲话,现在的她
什么也听不下去。
夜黑得像一团墨汁,真让人担心明天会不会放明。他深吸一口清冷的风雪,其实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不管发生什么事,明天依然如常降临。
街上的人和车都很少,只有扫雪车和环卫工人紧张地在街道上忙碌着。雷克萨斯在风雪中缓缓行驶
,车外,两边的霓虹给雪花镶上七彩的光泽。不管是不是北京人,这个时候都有个归宿。
他的归宿在哪?
********
医生要求骆佳良留院一晚观察,因为头部着地,防止有内伤。诸航把搭车的女生打发走了,晚餐就
在医院的餐厅买了两碗清粥。骆佳良那样子,十天半个月不能碰酱油、辣椒了,但愿不要留下太明显的
伤痕。
“姐夫,你又撒谎?”骆佳良给诸盈打了个电话,老生常谈,在单位赶材料,得熬一夜。
诸盈信了。
骆佳良呵呵笑,“能瞒一时就一时。明天至少不会太吓人。”他摸摸脸,肿得像个大脸盘,“梓然
今天开始放寒假,五好生呢,*妈在家给他榨鸡翅慰劳他。他说给我留两支,给小姨留两支。”
“咦,怎么舍得?”诸航撇嘴,把吃好的碗筷撤下,到洗手间挤了个热毛巾给骆佳良擦擦手。
骆佳良有点累,躺下休息了。诸航只留了一盏柔和的壁灯,到走廊上给卓绍华打电话。
首长那个土成文物的传统铃声在楼梯口响起,她吃惊地看过去。
卓绍华含笑,和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握手、颔首,寒喧了几句,这才朝诸航这边跑来。
诸航异常郁闷地抓抓头,阔步过来的首长像一道炫目的光,强烈得逼视他的存在。她不得不承认,
即使蒙上眼睛,也已无法忽略光的照耀。
他应该是非常忙的,但是关于她的事,细想想,他总会挤出时间过问,其实她并不是他的责任。
“我刚和院长一同去找了急诊医生,问了下姐夫的情况,夜里如果不出现呕吐、头晕,明早就能回
家。不用担心,这只是以防万一,医生分析过CT片了,头部没有什么异常。”
难怪医生突然态度大变,坚持让姐夫住院一晚,又做了几项检查,还换了贵宾病房,原来是沾了特
权的光。
“谢谢你的费心。”她咬文嚼字,有点承受不住的压力。
卓绍华故意用眼角的余光瞟瞟她,“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懂事?”
她翻了个白眼,对了,她还有账要和他算,拽了他的手臂往最里端走去,那儿有个窗,对着楼下百
花凋零的花园。
他也不反抗,只是问:“礼貌上,我不是应该先去看下姐夫?”
“是我姐夫,不是你姐夫,不需要讲礼貌。”她就想唱反调、胡搅蛮缠,仿佛女人都有这个天赋。
卓绍华面不改色跟着她。
“卓绍华少将,你有考虑过让我爸妈搭乘军用飞机的后果吗?”手臂一松,开始兴师问罪。
“你答应生帆帆时,有考虑过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影响吗?”他气定神闲地反问。
她噎住,睫毛扑闪扑闪眨个不停。
“这样讲吧,你觉得生帆帆是个错么?”
她摇头。
“因为不是错,所以义无反顾地去做。让爸妈搭乘军用飞机这件事,我也觉得不是个错,有什么理
由不去做?”
呃,怎么说得她像无理取闹似的?
“可是我们的情况这么特殊,会……把爸妈、姐姐会吓死的!”
“那就瞒着?诸航,你觉得北京很大吗?你觉得世界上真的有不透缝的墙?你觉得爸妈、姐姐听别
人添油加醋、捕风捉影地说起我们的事,还是我们主动去坦白,哪种好呢?”
“坦白我替人代孕?”诸航屏住呼吸,忧心忡忡,爸妈、姐姐那样循规蹈矩的人能理解吗?但首长
的话也有道理。
纠结了!
“家里有两个男人,用不着让女人扛责任,我和帆帆足已,你躲在我俩的身后好了。”
诸航给他说笑了,“不准拿帆帆做挡箭牌。”
“他会非常乐意的。”
“首长,你不是又要主动承认你是个负心人?”
“爸妈虽然会恨子女不争气,但都会包容、宽爱,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孩子本质没那么坏,给他们
时间,他们还会变好。”
“是呀,我以前不管闯多大的祸,爸妈、姐姐还是会原谅的。”但愿这次也会。
卓绍华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唉,怎么觉着两人的思维不在一条线上呢?她想的是怎样开脱代孕这件
事,他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有时,他会问自己,千方百计地绑着她到底是为什么?有自己的自私,还有他不愿看到有朝一日她
自责、后悔。
“帆帆今天有没闹?”奔波大半天,两腿早就酸了,自然地借他肩膀靠着,知道他永远不会让她扑
空。
“有一点,回咱们家后,还让唐嫂抱去客房转了一圈,以为你躲在里面。”
“坏家伙脾气真不小,我怕他了。不知明天会不会理我?”
“晚上要在这边陪姐夫?”他以为会正式和姐姐、姐夫见下面,看来她没这个想法。
“嗯,姐夫怕姐姐担心,瞒着呢!我不放心,姐夫一出院,我就回去陪小帆帆。我爸*事你再慎重
考虑,我想想都抖。”
他轻笑,“最多我再挨一巴掌。”
哈,她也记起登记那天他脸上的五指山,“首长,你脸皮挺厚,换作我就不敢出门。”
还不算太厚吧,不然,这一刻,他会把她揽入怀,深深吻她的眼睛、*。
心动如水!
********
诸盈给梓然做好早饭、午饭才出门,关照梓然不要碰电、碰水,好好写假期作业。坐地铁时,她给
诸航打电话,让诸航过来陪梓然,十岁的男孩正是啥都好奇的时候。
诸航期期艾艾,说今天没空。
你现在还忙啥?诸盈宠溺地笑,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航航大了,该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圈。
走出地铁口,寒风扑面,她把围巾拉好,埋头疾走。
“诸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从路边飘过来。
她蹙着眉看过去,早晨愉快的心情荡然无存。
“有事?”
晏南飞说道:“是的,有事。你请半天假,我们找个地方谈。”
诸盈咬了咬唇,目光挪开,“我的时光舍不得这样浪费,对不起,我得开晨会去。”
“诸航的事比晨会重要吗?”晏南飞态度强硬地问。
正文 58,夜未央,庭燎之光(四)
相遇,有时是美丽的缘份,有时是逃不过的劫数。
十八岁时,诸盈相信遇见晏南飞,是她一生最美丽最幸运的事。
二十三年后,她才明白,这个人其实是她最大最深的劫。
不意外的,她领教过他锲而不舍的精神。当年,他就是这样敲开一个少女的心扉。如果他对她仍然
有那么点好奇,那么,他必然会知道和她有关的一切。
她故意让诸航搬出去住,就是想避免今天的情形,没想到,还是没避得过去。他下了一番苦功夫,
不容易。
诸盈自嘲地一笑,他的脸稍嫌瘦削,眉宇之间锁着凝重的郁色,他在担忧什么?
她给分管营业部的副行长打了电话,说被客户喊去,有一大笔大业务等着,参加不了晨会。行长说
业务是首要的,晨会精神让人传达给她就行。
时间这么早,许多茶室和咖啡厅还没开门,两人去了家早餐店,在角落的桌子坐下。
他给她点了杯甜豆浆和油条,他自己则要了一碗馄饨面。不是为了填肚子,而是做摆饰,不然,这
一对神情过分严峻的男女会引人注目的。
“你是怎么知道诸航的?”她有权利好奇事情的枝枝末末。
晏南飞蹙眉,似乎这个问题有点难度,但他还是回答了:“我。。。。。。是绍华的姑夫。”
“绍华?这个人是谁?”
晏南飞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摆,他看着诸盈,是真的不知道的样子。突地,他想起帆帆百日那天,卓
明说要和诸航的爸妈见个面,显然,诸航家人那边对于她和绍华的婚事应该还不知晓。
这个丫头呀,胆子大,嘴巴紧。
“哦,是我。。。。。。和诸航都认识的一个人。”这件事还是让绍华和诸航出面解释就好,从他
嘴中说出来,诸盈怕更加接受不了。
诸盈信了,“现在你想怎样?”
“为什么那时不告诉我航航的事?”他痛心地问。
诸盈觉得很好笑,“你干吗要知道?”
“我是她。。。。。。父亲,我有这个权利。”
“十二年够不够?”
他愕然地盯着她。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和我,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航航是我生的,你居然能查出来,我首先感叹
下,也许血缘真是斩不断的。但又怎样呢?晏南飞,我等了你十二年,从南极到北极,从西半球到东半
球,不管你人在哪,都足够你走到我们身边。可是你放弃了,你和别的女人结婚了,现在,你跑过来到
底想和我说什么?航航已经二十三岁了,不再是走路歪歪扭扭的小女孩,不会拖着我手问,姐姐,为什
么我爸爸妈妈象小朋友的爷爷奶奶,不如你做我妈妈吧!我抱着她哭,不知该讲什么好。你不必觉得这
些话很可怜,事实上航航特别快乐,我爸妈把她宠上了天,我老公也非常疼她。她不比同龄人少一点什
么。你如果想愧疚,想弥补,真的没有必要,因为她什么也不缺。”
这番话,诸盈说得非常平静,音调的起伏都不很大,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对学生。
因为绝望,所以麻木!
她对他没有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他已是一个毫无关系的路人。
“对你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去你所受的创痛,诸盈,当年我。。。。。。”
“不要说了,我想你可能也没做好担起一个家庭的重任,也没有做父亲的准备。虽然当年也曾怨过
你,但仍要谢谢你把航航留给了我。”
脑中嗡地一声,晏南飞抿紧*,他控制不住的痛哭失声。
这些话比上万句的漫骂、指责,比上百记耳光,都让他痛。
十八岁的小妈妈抱着小女孩痴痴地站在山路边遥望着远方,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这些天,他闭
上眼就是这一幕。
和诸盈在凤凰分别时,他答应她明年暑假再过来,争取两人一同回南京。诸盈去读大学,他考研或
者在南京工作。
那时的通讯并不发达,没有短信,没有电邮,长途电话的信号也不是太好,保持联系还是靠的是鸿
雁往来。
大四的课程并不多,大部分同学都联系了单位准备实习,他在复习准备考研。有一天,爸妈突然来
到学院,告诉他托了关系要送他出国留学。
他犹豫了,和爸妈讲要好好考虑。如果他出国,诸盈怎么办?可是出国真的是一个诱人的香饽饽。
那个年代,出国还是非常希罕的。从国外回来后,整个人就像被镀了层金。
在班上,他和黎珍很谈得来,便把自己的困扰说给黎珍听。
黎珍大笑:“晏南飞,你不会把一个十八岁小女生的话当真了吧?她还没公民选举权,做什么事都
不可能有定性的。像我高中时喜欢上同届的一个男生,两人讲好考同一所大学,结果他考砸了,去了另
一个省读书。大一时我们还联系着,后来慢慢就谈了,各有各的朋友,过得都快快乐乐。我们这个年纪
,突然扯天长地久,会把人笑掉大牙的。”
他默然,他是没有想那么远,只是觉得喜欢便努力去喜欢了。
“如果你现在为她留下来,但是后来你们还是分手了,你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谁能替爱情保鲜?谁又能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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