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站牌离火车站广场不远,两人没走多长时间就到了,汽车站离火车站只有一站路,曲蔚然看了眼已经疲惫到不行的夏彤,还是决定花两块钱坐公交车去了。
去淮阴的票38元一张,汽车没办法逃票,曲蔚然乖乖地买了两张票,看着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钞票,他心里也有些没底,从淮阴到灌南的车票,也不知道要多少钱,要是路费不够可怎么办。
曲蔚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夏彤低着头坐在板凳上,头一点一点,像是已经睡着了,他忍不住扬起唇角,微笑地走过去,轻轻地坐在她边上,夏彤没有醒,头东歪一下,西歪一下,最后靠在了曲蔚然的肩膀上,曲蔚然抬了下眼,坐直身体,想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候车室里,人声、广播声嘈杂地交织在一起,明明是很混乱的环境,曲蔚然却觉得喜欢,喜欢这里的乱,喜欢这里的陌生,喜欢这里的喧闹。
在这种环境下,他甚至觉得……安全。
曲蔚然架起腿,将双手叠在膝盖上,身子靠在椅背上,尽量地挺直,他安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不远处有卖食品的柜台,一对父子正站在那边,父亲拉着儿子走,可儿子像看上了什么好吃的食物,哭着不肯走,拉着父亲的手,赖在地上吵闹着,父亲呵斥了几声,儿子还是在哭,父亲抬手装着要打的样子,儿子哭得更大声了,父亲无奈,最终妥协了,买了一根火腿肠,儿子接过火腿肠,脸上还挂着眼泪、鼻涕,胜利地笑着。父亲板着脸骂着什么,可双手却温柔地将儿子抱起,抬手用自己的衣袖将儿子脸上的泪水擦干,动作是那么的轻柔与珍惜。
曲蔚然看着看着,叠在膝盖上的双手,轻轻地握紧,握得很紧很紧,紧到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怎么了?”靠在他肩上的夏彤,这时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全身绷紧的曲蔚然,有些不知所措地问着。
曲蔚然沉默着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微笑地看着她说:“没什么,车票是三个小时后的,你再睡一会儿吧。”
夏彤轻轻地点头,可眼睛却没闭起来,而是顺着曲蔚然刚才的目光看见了那一对父子,夏彤忽然明白什么了,她咬咬嘴唇,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曲蔚然肩膀上,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说:“曲蔚然。”
“嗯?”
“我睡着了。”
“嗯?”
“所以,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说出来吧,我什么也听不见。”
曲蔚然低下头,轻轻地笑了,满眼温柔:“你又想偷听了?”
“我睡着了。”夏彤固执地说。
曲蔚然笑,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长发,轻声说:“睡吧。”
“嗯。”夏彤柔顺地答应,只是明亮的双眼依然睁着。
曲蔚然放下手,看着前方发呆,眼神不经意地寻找着那对父子,只可惜他们早就已经消失在人海中了。
曲蔚然低下头,静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其实,小时候他很疼我,对我很好。”
“我要什么,他就给买什么。”
“不管是多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笑着答应我。”
“你知道吗?他以前,笑起来很好看,我很喜欢看他笑,我妈妈说,他笑起来,就像暖暖的冬阳一般,看着让人的心都能化掉。”
曲蔚然说到这里的时候,夏彤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疯子的时候,他那么温柔亲切地对她说话,他一笑起来,整个平凡的容貌都变得出色了,那时,她就觉得,他笑起来和曲蔚然好像。
曲蔚然摊开双手,用手指描绘着手心的生命线,继续轻声道:“那时候,他发病从不打我,只是喜欢砸东西……”
“有一次,他发病,又在家里砸东西,我放学回来,我和他说:爸爸,我考了全班第一,然后,他忽然就清醒了。”
曲蔚然说到这,低着头苦笑一下:“妈妈高兴坏了,他也高兴,他说,只要我一直一直考第一名,就是他最好的药,他会为了我一直保持清醒……”
“那时候,我以为,他即使疯了,也不会舍得打我一下的……”
曲蔚然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只是这笑容越来越苦:“其实……我从来不讨厌他。”
“我也想,有一天,他的病能好……”
“所以,我愿意忍。”
“愿意认命。”
曲蔚然缓缓闭上眼睛,低下头来,眼镜片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那么落寞的身影,让夏彤紧紧咬住嘴唇,当她想动、想说话、想安慰他的时候,曲蔚然却抬手按住她,将她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说:“睡着的人,别说话。”
夏彤紧绷的身体,无力地的松软下来,她知道,他不想自己可怜他、同情他,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脆弱,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骄傲又固执,善良又矛盾,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去淮阴的路很平顺,什么也没有发生,夏彤靠在曲蔚然的肩膀,一路睡到了淮阴,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午4点多,车子又开了半小时才到了淮阴汽车站,两人下车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去看从淮阴到灌南的车票钱。
30一张,两张60,剩下的钱刚好够,两人都不免庆幸,很高兴地买了车票,却是第二天早上9点的车票。曲蔚然将车票收好,问夏彤是想在候车室等着,还是出去转转再回来,夏彤想了想,说:“出去转转吧。”
曲蔚然很自然地伸出手,夏彤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害羞地将手交出去,曲蔚然牵起她的手,笔直地往外走。他牵她手的力气并不大,甚至轻得只要她微微挣扎一下,就会松开,可是夏彤不愿意挣扎,不愿意松开,反手,又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淮阴汽车站外的街头有些乱,小摊贩占据了主干道的两边,杂乱的人群发出让人头疼的吵闹声,两人在四周逛了逛,曲蔚然买了两个青苹果,一人一个,在身上擦一擦,便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吃,一边吃,一边看着人来人往。
夏彤吃东西总是很快,曲蔚然的苹果还剩一半的时候,她已经吃完了,可怜兮兮地将苹果啃得只剩下薄薄的核,透明得都能看见里面的苹果籽。
曲蔚然看着夏彤笑,抬手,将自己吃了一半的苹果递给她,夏彤红着脸使劲摆手:“我……我不要。”
“嫌脏?”
“不是!”夏彤的手摆得更快了,“这是你的,我的吃完了,我吃一个就够了。”
“可是我不想吃了,”曲蔚然一脸困扰地望着苹果,“丢掉又可惜……”
“你吃吧,你吃吧,别省给我。”
“苹果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好省的?”
“可是……可是……”
“我丢了。”曲蔚然作势要丢,夏彤连忙拦住,“别别,给我吧,我帮你吃。”
曲蔚然笑,将苹果递给夏彤,微笑地坐在她边上看着她吃,夏彤有些不好意思地捧着苹果,红着脸,小口小口地咬着,非常非常的不好意思,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馋嘴啊!好丢人!可是……可是……这是他咬过的苹果耶……
夏彤的脸更红了,慌忙低下头来,纠结地吃着苹果。
初冬午后的阳光很是温暖,软软地照在两人身上,曲蔚然轻轻歪着头,懒懒地眯了眯眼,望着身边低着头、满脸通红的夏彤,忽然觉得,整个世界祥和得让他觉得很宁静,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也不知为什么,心里的好多不甘愿,好多愤怒,在这午后冬阳的温暖下,渐渐变得不重要了。
他们在街边坐了很久,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去凑任何热闹,只是站在热闹外,静静地看着,安静、淡然、与世无争。
第二天清晨,两人坐上开往灌南的汽车,夏彤在汽车上吐了,早上吃的馄饨面变成很恶心的黏稠物吐在了汽车上,车上的乘客用细小的声音抱怨着空气里馊馊的味道,夏彤内疚地低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曲蔚然打开窗户,让冷风透进来,吹散车内难闻的气味,又转身温文有礼地找后面的旅客要来看过的报纸,轻轻地盖在呕吐物上面,一连盖了好几层,直到报纸上没有渗透出湿迹。
“换个位置吧。”曲蔚然转头对夏彤说,“你坐窗口,透着气就不会想吐了。”
“可是,我这个位置好脏。”夏彤望着地上盖了好几层的报纸。
“没事的,我脚不会放上面的。”曲蔚然说着便站起来,不容推让地将夏彤塞到里面的位置上,并且斜过身体,将刚才大口的窗口关小了一些。
夏彤傻傻地望着曲蔚然,心扑扑地乱跳,她真的觉得他好温柔,他的轮廓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他的每个动作都优雅从容,曲蔚然,真是这个世间最完美的少年。
如果……他能再幸福一些,那有多好啊。
第十一章 我们的约定那么美
夏彤被曲蔚然牵着,从汽车上下来的一刻,望着车门外的风景,夏彤全身失去的力气像是又回来一般,她开心地跳下汽车,跑到汽车站外,看着熟悉的街道,她转头对曲蔚然说:“这里一点都没变,还和我走的时候一样呢!”
夏彤开心极了,拉着曲蔚然到处看着,她的脸上满是笑容,那种连灵魂都轻快了的笑容,那笑容,是她在青晨区从未露出过的表情。
曲蔚然也被她的好心情传染了,嘴角的笑容越发自然,淡漠的双眸也染上点点温柔,夏彤拉着曲蔚然往前走,她家每年只有赶集的时候才能到县城里来,她说她家离灌南县还有很远一段路,她说,如果走路的话,要走五六个小时。
她说,现在,她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家了!
说着,她像是证实自己的话一般,闭着眼睛往前走:“你看啊,你看,我真的能闭着眼睛走。”
曲蔚然笑:“就这么开心吗?”
“嗯啊!”夏彤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妈妈了,她就好激动、好开心!
“那好吧。我们打三轮摩托车过去吧。”曲蔚然掏出口袋里最后五块钱,对着夏彤轻轻地扬扬。
夏彤使劲点点头,在灌南,三轮摩托车也叫蹦蹦车,夏彤经常坐,两个人到小村去只要四块钱。
曲蔚然捏着手中最后一个钢镚,轻笑一声:“没想到还能剩下一块钱。”
夏彤也看着硬币笑,曲蔚然将钱币放进夏彤手心:“送给你。”
“呃?”
“以后,要是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就抛硬币吧。”
夏彤愣了愣,然后使劲点点头:“嗯!”她将硬币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那之后,很多年,那个不值钱的一块钱,被夏彤用铁丝圈住外围,然后用银色的链子穿过铁丝,做成项链,一直一直挂在夏彤的脖子上,深深地藏在衣服里,紧贴着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蹦蹦车直接停在村庄门口,夏彤跳下车,夏彤在村口就开始跑起来:“妈妈,妈妈!”
夏彤大声叫着,一路直直地往家里奔着。
夏彤跑得飞快,坎坷不平的篱笆地总是让她崴着脚,可是她没停下,像是疯了一般地飞快地往家里冲,冲到最后,她都没力气喊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妈妈,妈妈,我回来了!”在后村的一间已经破旧不堪的老房子门口,夏彤终于停了下来,她用力地喘着气,使劲地在木门上拍打着:“妈妈!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妈妈。”
夏彤敲了很久,也没有人开门,过了好一会儿,隔壁的大爷端着饭碗走出来,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夏彤说:“哟!这不是彤彤吗!咋回来的呀?”
“吴大爷!”夏彤连忙转身跑到他面前问,“吴大爷,你看见我妈妈了吗?”
“她怎么不在家?”
“你妈妈啊,”吴大爷扒了一口饭,“你妈不是嫁人了吗?在后庄,就是你李叔家,前年年初就嫁过去了。”
“嫁人了?”夏彤愣愣地问。
“是的啊。”吴大爷嚼着嘴里的饭粒子说,“大爷还能骗你吗?你妈娃都生下来了。”
“是个男娃,你李叔可高兴了,百岁那天还在村里摆酒呢……”
夏彤没有听清楚吴大爷继续说的话,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地剜了下一般的疼!生疼生疼的!原来爸爸和林阿姨说的是真的!妈妈真的嫁人了!
妈妈真的……
嫁人了?
不!不!她不相信!不相信!
夏彤转身,疯狂地往后庄跑去,很用力很用力地往后庄跑去,可真到了后庄,到了李大叔家的门口,她却胆怯了,她躲在高高的草垛后面,因为跑得太快,她现在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跌坐在草垛后面,抬眼,望着李叔家的门口,房门没有关,对开的木门大大地敞着,厨房的烟囱冒着的烟,现在是晚饭时间,夏彤甚至从烟雾里闻出妈妈做的菜的味道,是大白菜炖粉条,是最便宜也是她最喜欢吃的菜,要是过节,能在粉条里放些肉,那味道便美极了。
夏彤情不自禁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可还是看不见房子里的情况,她就那样,伸长着脖子,偷偷看着,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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