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一小撮人正围着个锅等夜宵——猫头鹰汤!木棉瞅一眼,都是熟人,经常外出“偶遇”,高城也在,背着手,苦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估计是小胖子把他从床上挖起来的。
小胖子一边往锅子里撒着不知道哪里摸来的盐,一边笑嘻嘻的往锅下加枯树技,木棉往里看了看,分解的尸体,在沸水里翻滚,水面飘着油花,里面居然还有几根葱,便怀疑的看着小胖子,这锅,这盐,这葱不会是偷的吧?本着不知道不为罪的定理,叶木棉把冲到嘴边的问话咽了回去,两眼一闭,稀里糊涂总没错。
“这些家伙哪来的?”高城问的,他就不是被糊弄的主。
“厨房拿的,一会儿再还回去,就这两根葱,可找死我了,愣没找到姜,你说就这点破玩艺,藏这么好,至于么?”小胖子拿着个大勺,颇有点炊事班班长的架式。
石头往木棉身边一站,有了底气,就开始吹嘘,眼瞅着就把叶木棉演变成了小叶飞刀,木棉只好保持着一脸僵硬的笑,就差没象大侠一样供手示意,好在,小胖子压低了声音欢呼一声:“成了成了!”,一人发了一双树技的筷子,一拥而上,石头眼疾手快,抢着块腿肉,递给木棉,他现在已经荣升木棉的正牌头号粉丝。
木棉心里腻味,这东西能吃么?夹着颠来倒去那个研究噢,就是没敢放嘴里,高城倒不挑,咬了块,看看木棉还在犹豫,含糊不清的说:“别瞧了,再瞧也瞧不出花来,不想吃就别勉强啦。”木棉一听这话,眼睛一闭,就给塞嘴里了,野味肉紧,带点燥味,很有咬劲,味道真不咋样,扭头挑衅的看着高城,高城冲她嘿嘿一笑,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出奇,自顾自抢鸟肉去了。
多年之后,木棉吃过不少野味,但是记忆中最好吃的恐怕是这一顿,虽然,有人告诉她,猫头鹰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毕业的困扰
都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三年下来,叶木棉和高城已经泾渭分明的有了高下,相比之下,叶木棉一技独秀,军事技巧、擒拿格斗,各枪械射击遥遥领先,奖状一张一张拿;高城则更偏重理论和整体配合作战,各兵种特性弱点,各战役战术,以数据统计到分类类比,文章一篇一篇发,可这俩让众教官老大欣慰的捧在手里的心肝宝,临了临了却愣是找不着婆家。
高城的问题是,这拧主硬要下连队,其实他本人倒是咬着牙奔向明媚的阳光暴晒,没有借用过一点荫禄,可架不住树大招风,要把这主领了回去,倒底是不是请了位太爷,谁也说不准,庙都小,供不起这尊大菩萨,万一内部有点鸡毛蒜皮,这爷可上头有人,还是直通的那种,保不住后院就起了火。就算太太平平的领回去,这孩子也争气,那也不好处理啊,重用了,有溜须拍马之嫌,用轻了,人家孩子好好的,凭什么不给别人升啊?那不是不看僧面,到底还得惦量惦量佛面啊,成绩再好,也不贪这口,所以一推荐高城,都摇头不迭。
木棉的问题,还要简单,女的,我往哪儿放啊?女排长?女连长?不合适啊,技术再好,也得往后勤、机关这块放,可这成绩,她愿意么,那不安心工作,顶个什么用啊,还不如要个卫生员。
别看各单位一到毕业分人,天天颠吧颠吧的往学校跑,跟跑娘家似的,又整天盯这个盯那个的要好兵,撸袖子使绊子抢人,可那算盘都打得贼精贼精的,山竽若是烫手,那是决计不沾的。
陈天偏心偏大发,这会就急了,跟老张商量,实在分不掉,就先让高城和叶木棉留年校,自己盯着再历练段日子,自有那地方去,算是自产自销总成吧?断不能让这两孩子就这么废了。张明忠冲他嘿嘿一笑,特憨厚的样子,拍了拍陈天的肩,背着手就溜达走了。
隔天,三五三团的王团长庆瑞就撞上门来了,他和张明忠原本就是战友,一个屋檐下住,一个锅里吃的饭,关系不是一年两年,往后张明忠当了教官,凡是手里的好学员铁定归王团长,也算循私。老张对王庆瑞算是知根知底,这位只看成绩办事,走得正,站的直,就算别人不敢要的兵苗子,他肯定要,更何况王团长和高军长也有渊源,是看着高城长大的。张明忠心里明镜一样,高城不是他的学员,可他预料到分配去向会有难处,特意让王团长晚来几天,别让陈天象宝似的捂着藏着。
王庆瑞和张明忠是真不客气,拖过他的茶缸子,喝了两口,一边嘀咕着埋怨茶叶不好,不是花茶,一边哗啦啦的翻着老张的学员名册,完了指着一个名字问:“这是哪个?”
张教官探头,一眼就看到指着的正是叶木棉,笑了:“这个你放着,陈教官当宝似的,想让她留校盯一年,放他自己那儿去。”
“这不是你的学员么?”王庆瑞不满意了,“有陈天什么事啊?”
“你看这指标,啧啧,兵真是好兵,可惜是个女兵。”张明忠添油加醋,要留校那是气话,他和陈天都是老派军人作风,总觉得没下过基层,怎么都不算真当了兵。
“是个女娃娃?”王庆瑞倒吃了一惊,转着圈琢磨,放手吧,心里舍不得,带回去吧,怎么安排后续是个问题。
“呵呵,说起来,高城和叶木棉也治了三年气,要是两个都放你那里,倒也热闹。”张明忠再添把柴,“俩个人要不是掐架,也不能有这成绩。”
“要了。”王庆瑞大手一挥,定了下来。
“都是好苗子啊,”张明忠倒作出舍不得的样子,“你一下挖了陈天两块心头肉,这我得和他好好商量商量,人家不一定舍得放。”
王庆瑞眯一眯眼看着张明忠,乐了,“就你那点小算盘?老伙计,说吧说吧,别跟我绕那点花花肠子。”
张明忠也没打算瞒:“还有一个女兵,也陈天那队的,你一块呼噜过去吧,反正要一个也是要,两个也是要。”
“我知道,张卫华那家的丫头,打过招呼的,一块一块吧。”
议和
就这么毕业了,离校最后一天晚上便是聚餐,大食堂里,一桌一桌的排开了,老气横秋的毕业生,自以为自己已经长得足够大,经历了足够多,带着蹦出校园一展宏图的兴奋,告别青涩学生时代的惶恐,以及离别的惆怅,一个个五味杂陈的坐在桌前。
啤酒畅开供应,吃到一半,已经没人乖乖坐在桌前,熟悉的,不熟悉的都碰一碰杯。叶木棉想起一个人来,拿着杯子踅摸着挤了过去——吴大魁黝黑的脸已经微红了。都传说吴大魁成绩很不错,有好几个单位抢着要,可他偏偏要回老单位,木棉记起初见时吴大魁曾说:我毕业了就回去,我要守着兄弟们平平安安的。话尤在耳,掷地有声,毕竟是做到了,木棉又高兴,又伤感,倒了一个满杯恭恭敬敬的敬酒,她心里尊重这人,可说不出口,搜肠刮肚只说:“师兄,帮我看着点小唐啊,这小子就会添乱。”
吴大槐嘿嘿笑着应了。
一路被了逮着喝了好几杯,到了一区队的位置就被留住了,虽说原来是德比之战,可到了这个份上,没有人不敬重木棉的,七分酒情,三分人情,这些年走过来,也落个情份。这边喝过一轮,再回自己区队位置木棉就瞧出不对了,酒量不好的有拿着酒瓶子抹眼泪的,有抱着同班的啰里啰嗦反复要别人给自己写信的,有原来有意见相互没完没了道歉的,可甭管有多醉,见了她,一窝蜂的上来敬酒,木棉实诚,又仗着自己有几分酒量,任谁敬酒都是满杯,喝不下也得硬喝,总不能偏着谁,这些好兄弟,从此东西南北,天各一方,再想见着,要看有没有机会了。
酒愁催离愁,这酒,越喝越是伤感,一群人轻轻的唱着校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唱的人渐渐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一遍一遍,带着苍凉和悲壮,叶木棉借着酒气就红了圆圈,觉得今儿这酒怎么不上头反上眼圈,摒了摒,瞅了个空档就转了出去。
高城正过来找木棉喝酒,遍寻不着,便从侧门出去,外面是小小的一个门廊,壁上一盏昏黄的灯,带着部队特有的绿面白底的搪瓷圆灯罩,笼成了一个圆锥形的光晕。不出所料,依墙的正是叶木棉,蜷坐着,双手抱着小腿,头埋在膝盖上哭得稀里哗啦。高城笑着摇摇头,还以为这家伙能硬拽到什么时候,转眼就躲这旮旯来了,他走过去,并排坐下,用肩撞撞木棉:“喂,哭什么啊,又不是生离死别,瞧这点出息。”木棉抬头望望,泪眼婆娑,高城这才发现原来她醉得不轻,立刻抛出议和条款:“叶木棉,要不,我们讲和吧?老这么争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木棉口齿不清的同意:“嗯,不争了,不争了,高城,以后要找个抬扛的人都找不到了啊。”当下两人伸出拳头相互敲了下以示达成某种协议,里屋还在唱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可声音就带着哽咽了,木棉听着听着,眼泪又泉涌而出。高城犹豫了下,伸长手勾一勾木棉的肩,把她按到自己怀里,一边轻轻拍打,一边柔声安慰:“不哭了啊,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还转不是?”
叶木棉伤感的不轻,现在跟谁都不是阶级敌人了,瞅着都是自己手足,好弟兄,她哭得眼睛肿鼻子红的,埋在高城胸前,拉起衣服前襟就开始抹眼泪。
高城不无担心的看着大雨磅礴的木棉,照这个趋势,叶木棉估计会就地擤鼻涕,好在木棉发泄出来,到底酒多了,没多久就渐止。
“叶木棉,我没跟你说过哈,其实,我们分在一个团里。”高城衡量再三,决定抛出爆炸性新闻。没反应……伸头一看,木棉早就沉沉入睡了。高城笑一笑,头一低,木棉的头发便磨到了下巴,天良交战,一时把持不定,索性把下巴往她头上抵一抵,嗅到木棉的头发带着的太阳和青草的清香。
第二天,叶木棉醒来,就在床上呻吟,头痛欲裂啊,宿醉果然不是好东西,正迷糊着,张敏一脚把门给踹开,看到木棉醒了,叫道:“快起来,快起来,接下,可烫死我了。”她手里端着帮打的早饭,木棉顾不得装深沉,从床上蹦起来去接过,张敏看着叶木棉光笑,也不说话,笑得木棉汗毛一茬一茬的立起来,狐疑的看着她,张敏却不肯说,她一直摒到木棉吃早饭才开始笑话:“酒醒啦,木棉啊,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唱歌了。”木棉立刻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张敏又问:“你知道昨天你怎么回来的么?”木棉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迷茫中摇头。张敏哈哈大笑:“你一边唱校歌一边回来的,回来躺床上还唱。”叶木棉扑哧就把粥喷了出来,脸刷的红了。张敏还悠哉悠哉的接着说:“也好,灭鼠,估计这一幢楼的老鼠都给你吓跑了,叹为观止啊,木棉,令人刮目相看。校长要听到你这歌,估计得哭死过去。”木棉连耳根子都红了。
虽说没脸见人了,可该走的还得走,木棉溜出去跟郭老头道了别,又跑到陈天那里,说了道别,却又不肯走,磨叽磨叽的站着。陈天知道她心事,便告诉她:“还差远了呢。我早说,人家的训练量是你五倍,都得吃得苦中苦。”他拍拍木棉的肩:“叶木棉,十年磨砺出一剑,下来要你自己把握了,你去的地方,是个好部队。”
叶木棉在三五三团的幸福生活
在来接人的车上,叶木棉横过来竖过去的看着高城,越看越是不顺眼,心里寻思怎么这么忖,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天天斗法,也累啊!
高城被这种嫌恶的眼神看的有些窝火,强压情绪好声好气的说:“叶木棉啊,以后是战友了啊,昨天我们也说过了,要好好相处,老是这斗鸡似的不太好吧?”
这话倒见效,木棉乜斜着看了一眼高城,立即把挑衅的眼神改为不信任:“不可能,我怎么会签订这种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高城被噎了一口,一时无话可讲,只好坐下不语,恨的牙痒痒。
可木棉毕竟没有得意很久,一眨眼高城被分到三五三团七连二排任排长,张敏分在团部机要处收发,叶木棉分到了宣传科团报编辑社,按说这工作安排倒也合适,可木棉心里不喜欢,她喜欢铮铮的训练场,觉得那才是自己的天地,尤其是见过了团里头号笔杆子张干事,心里就更郁闷了——南辕北辙的两路人,说不到一块去,顿时就蔫了。
这天黄昏了,木棉坐在操场边的小坡上发愣,冷不防被人踢了脚,扭头却是高城,一脸的坏笑:“可蔫了好几天了啊,再这么不死不活的可就矫情了啊。”自顾自的就一屁股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