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分善恶吧?就让他带着这个善意的美丽谎言回去吧!“那么……再见!”我吸着鼻子,在自己眼泪成河之前,踉踉跄跄地跑上马车。帘子放下时,耳边清清楚楚地听到乌克亚的一声无奈叹息以及褚英颤抖的声音:“珍重!”我躲在车厢里,把脸埋在膝盖上,呜咽痛哭。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影响了我,我说不清,只是觉得悲哀,只是……觉得想哭。马蹄声响起,渐行渐远,我的泪模糊了双眼……身子微微一晃,马车已然重新启动,继续踏上迈向叶赫的归途。内心悲痛之中又似乎透出了零星的期冀,也许……也许……不,没有也许!即使他们来了又能如何?我能面对褚英说出的话,未必能对他们说出口。
他们若是来了,反而增添彼此间的伤痕。还是……不来的好!可,为什么……我的心,竟会感觉如此之痛?!回到叶赫后,布扬古待我比想象中要亲热,我揣测或许是他看我还不至于老得掐不动,指不定还能派上些用场,所以才分外地讨好我。我欣然接受一切,转身却将布扬古和那林布禄送我的金银首饰全都赏了屋里的丫鬟仆妇,直把她们乐得跟什么似的。
我倒也并非是刻意要去收买人心,然而我这个老格格想长期在家好生待着不受气,上下还是得多加打点才好。自我回转,叶赫为表感谢之意,同时能更好地缓解与建州的关系,将孟古姐姐之妹择日送至赫图阿拉。是年中,努尔哈赤娶了这位年纪比我足足小一半的姑姑叶赫那拉氏,纳为侧福晋;后又娶了一位西林觉罗氏,纳为庶福晋。
冬十一月,据闻努尔哈赤命额亦都率师招渥集部那木都鲁诸路路长来归,还击雅揽路,为其不附,又劫属人,是以取之。明万历三十九年。转眼在叶赫已经待足一年。
超级乏味的一年,每日浑浑噩噩,除了吃喝拉撒睡,感觉无所事事的像是在等死。布扬古虽然不怎么为难于我,但是看似松懈的管治下却是盯得极严,生怕我跑了或者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七月,建州派出七阿哥阿巴泰及费英东、安费扬古攻取渥集部乌尔古宸、木伦二路——没想到连七阿哥都披甲上战场了,皇太极他……是否仍不受重用地留置家中呢?
'59'第九章 乌拉(2)
八月,一则惊人的消息传到叶赫——建州贝勒舒尔哈齐亡故。在幽禁了两年半后,于十九日猝死于暗无天地的牢狱之中,终年四十八岁。冬十月,建州大将额亦都、何和礼、扈尔汉率师征渥集部虎尔哈,俘两千人,并招旁近各路,得五百户。
建州势力节节扩张,布扬古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然而偏生在此紧要关头,那林布禄却因心力交瘁而病倒。明万历四十年正月。新年方过,便有消息传来,建州与蒙古科尔沁部族联姻,努尔哈赤娶科尔沁亲王明安之女博尔济吉特氏——满蒙联姻,努尔哈赤终于跨出了历史性的一步。
布扬古终于因震惊而发怒,我看着他在家宴上听闻消息后遽然变了脸色,硬生生地将手中的酒盅给捏碎了。然后,他铁青着脸孔慢慢转过头,视线穿过人群,木然地停留在了我的脸上。我的心怦地一跳,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这一年,我年满三十。这个岁数,以现代眼光来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放在古代,却已是祖母级别的老姑娘。
而现在,我这个曾经的“女真第一美女”,如今的“叶赫老女”,却不得不再次放下自尊,被自己的兄长遣送至一个我早知会去,却延迟了两年的地方——乌拉城。马儿懒洋洋地踢踏着细碎的脚步,以踩蚂蚁的龟速前进,间或它还发发拗脾气,进一退二。我优哉游哉地任由它原地打转,反正我不急,急的是前面两位大爷。
穿紫色漳绒福寿三多纹袷坎肩,下巴有些尖瘦,肤色略白,面容秀气的那位是我的小哥,布扬古的弟弟布尔杭古;另一位着绛色缂金水仙纹袷马褂,容长脸,肤色偏黑,宽额窄鼻的男子是布占泰的弟弟喀尔玛。他们两个,一个是奉命来送我的,一个是奉命来接我的。同样是两个部族首领的弟弟,身份相似,长相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连性子也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东哥!你能不能快一点?错过了时辰,让贝勒爷等久了,岂不是……”“不妨不妨!”喀尔玛在布尔杭古的抱怨声中再次充当了和事佬,“兄长在出门前便关照了,诸事且随布喜娅玛拉格格心意便好……”我一扬下巴,给了布尔杭古一个“要你多管闲事”的眼色,在看见他吃瘪的糗样后,又忍不住笑趴在马背上——反正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了,再坏也不过是个“死”字。我既已抱定了这份决断之心,反而不再把任何东西放在心上。“布喜娅玛拉格格,前头便是乌拉河了,能否请格格弃马乘船渡河呢?”这个喀尔玛,别看人长得不怎么样,可脾气还真是没话说。
一路上我百般刁难,甚至执意不肯乘坐马车而要求单独骑马,他都没说一个“不”字。“东哥!下来!”布尔杭古已然下马走到我跟前,口气恶劣地用手抓住我坐骑的辔头。我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从马背上跳下。
眼前是一条滚滚大江,此刻岸边正泊了一艘乌木大船,喀尔玛指挥着奴才将我的随嫁用品一一搬上船。布尔杭古抓着我的手腕,将我往船那边拽,我不满地甩手。他瞪了我一眼,压低声音:“你以为自己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如此惺惺作态,也不知丑!”我嗤的一声蔑笑,“我倒是想在家惺惺作态给自己瞧来着,偏生你们爱把我丢来丢去给别人看出丑,我又有什么法子?”“你……”他气得扬起手来。
我不买账地瞋视,冷笑,“你敢!你可仔细掂量这一巴掌的后果!”他果然还是惧了,悻悻地收回了手,将我死命往船上推。我也懒得再跟他计较,懒洋洋地踩着舢板跳上船。不一会儿,喀尔玛命令手下撑船渡河,我站在船头举目远眺,只见临江之畔的平原上拔地而起一座巍然古城。
喀尔玛见我观望,便饶有兴致地给我讲解。原来乌拉城分中城和内城,内城正南开门,略呈梯形状布局,周长近八百米,四角设角楼,偏北有一处瞭望台;中城呈不规则四边形,周长三千五百多米,中城共开城门三处,即东门、南门和北门,同内城一样,中城城墙四角也设有角楼。我随听随点头,其实并没有往脑子里记多少,望着脚下的滚滚浑水有点心不在焉。
布占泰……不知他见了我,会是如何想法?唉,脑子里真是一团乱,虽说早已抱定既来之则安之的毅然信念,但我有时难免仍会油然生出一种彷徨孤独的无措感。船身猛地一晃,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过神,发现原来船已靠岸。喀尔玛正指挥着奴才们搬东西,不厌其烦。
布尔杭古却在一旁瞪着我示意我下船,我不屑与他啰唣,不等丫鬟来扶,直接踩着舢板麻利地从船头溜下平地。“你……像什么样子,没个规矩……”他追在我身后,压低声音抗议,我只当他在狗吠。平坦的江岸平原上,蜿蜒飘来一串五彩的长龙,翻飞舞动的旌旗让我心神一凛,没等我想明白,喀尔玛已然笑道:“兄长真是性急难耐了啊……”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
我的心怦怦狂跳,勉强按捺住紧张的心绪。只见那队伍飞速靠近,布占泰一马当先,飞驰而来。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背后却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人墙。
布尔杭古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去吧!”顺势在我腰间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趔趄,站步不稳地向前冲了两冲,可是并没有因此摔倒,因为布占泰已抢先一步将我揽在怀里。“东哥!”他喊了一声,然后扳正我的身子,眼神热烈而惊喜地打量着我,“东哥!果然是你——你到底还是来了……”我很想下狠劲推开他,或者像当年初见时那般狠狠地踹他一脚,可惜身不由己。
且不说布尔杭古就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就是满场的侍卫也绝不会让我讨到半分好去。于是,我只得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用那种所谓娇柔的声音说道:“是。东哥见过贝勒爷!贝勒爷吉祥!”布占泰一阵狂笑,当真是意气风发,得意非凡。
随后我便被他直接抱上马背,在众人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转向乌拉城。婚礼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随着婚期的接近,我不免开始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估算着日子,建州方面也早该收到消息才对,可是……为何迟迟按兵不动?夏始,当蝉声鸣响在耳边时,布尔杭古忽然收到叶赫递来的书信——那林布禄病逝。
布尔杭古原为送婚使者,这时接了噩耗,竟是匆匆忙忙地弃我而去,将我一个人丢在了乌拉城。好在布占泰倒也并不性急,每日至房中探望,颇为循规蹈矩,并无过分的逾礼之举。大概他是想给我留个好印象,毕竟我已是他嘴边的一块肥肉,早晚都会被他吞下肚,也不争在这一时。
于是,我索性以婚使不在为借口,提出暂延婚期。布占泰倒也是个爽快人,立马答应等布尔杭古处理完族内丧事,再行婚礼。我总算稍微舒了口气。
六月,天气转热,这一日布占泰未曾莅临,直到傍晚也未见他来例行报到,我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但这个念头一会儿也就丢开了。他不来也好,最好是永远都不要来!草草用罢晚膳,我躲在花棚架子底下纳凉,将小丫鬟嬷嬷一并遣开,不许她们跟着,免得看着心烦。竹藤躺椅上极为凉爽,我吹了会儿晚风,身上已不见汗意,眼皮困倦地打着架。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我倏然睁眼,恰好瞅见门口走马灯似的闯进一大帮人来。“就是她!”为首的一名贵妇人愤慨地伸出莲花指,长长的指尖毫无分差地指中了我。我依稀觉得她有点面善,可惜没工夫让我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贵妇身后如恶狼般扑出三四名体型彪悍的嬷嬷。
我才惊呼一声,嘴里便被塞进了一颗圆滚滚的硬物,然后一条长布将我的嘴封了起来,手脚被她们粗暴地强按在地上,反绑于身后,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啪!”一记耳光清脆响亮地落在我右侧脸颊上。事出突然,惊骇之余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强睁着酸涩的眼睛,奋力挣扎,然而在意识到一切不过是徒劳,白白地消耗体力后,我由最初的惊慌惧怕逐渐冷静下来。目光一一掠过这些人。那位出手打我的贵妇人,年纪在二三十岁之间,眉宇间透着熟稔的味道,像是在哪里见过……一瞥眼,我又瞧见在她身后另外还站了两位同样是主子打扮的女子,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相貌与之前的那位极为相像,貌似是姐妹;另一个却只十七八岁,模样秀气斯文,脸上挂着紧张怯然的表情,正手足无措地绞着手帕子……身子猛地一震,陡然明白过来!“唔!”我挣扎,眼睛死死地盯住那名躲在最后的女子。
“姐姐……”许是被我盯得发憷,她脸色雪白,闭着眼往后退缩。贵妇人略略弯下腰,修长的眉毛微微挑起,“你可知道我们是谁?”我暗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三个人啊……兴许我一时猜不出她们两姐妹的身份,但是,她……四格格穆库什,我如何能不记得?出嫁时不过十一岁,转眼过了六年,她已脱去身上的稚气,但是骨子里渗透的文秀之气却是没办法全然改变的。
既然认出了穆库什,那么她们两位也就不难猜了——舒尔哈齐的女儿,额实泰和娥恩哲姐妹——动手打我的正是娥恩哲!“你倒也是聪明人!只可惜长了这么一张狐媚子的脸孔……”她叫嬷嬷们拖我起来,我扭着肩膀,很配合地跳着站直身子。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腕子上很痛,这绳结打得太紧,这副细皮嫩肉消受不起,怕是已经磨破皮,勒进肉里出血了。额实泰脸上淡淡的,瞧不出喜怒来,却任由着妹妹胡闹,想必她心里也是赞同的。
倒是穆库什,小脸惨白,浑身发颤,好似此刻正在受难吃苦的人不是我,而是她!我冷冷一笑,都说女人善妒,但是妒火烧到这份上了,怕是最终难免会引火烧身。我很想劝慰她几句,可惜嘴里塞着东西,舌尖都没处着落,更何谈开口?只能冷眼看着她们几个摆弄。众嬷嬷们将我高高抬起,毫不留情地扔到一张长条案几上朝天平躺,我因为身子底下硌着手,又疼又不舒服,才稍稍动了动,娥恩哲张口就是一句:“掌嘴!”啪啪两声,我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感觉耳根子烫得像是肿了起来。
嬷嬷们板着脸,肃然退开,紧接着一阵丁零当啷的铃响,我稍稍抬头一瞄,头皮猛地一阵发麻,
'60'第九章 乌拉(3)
三四个脸罩面具的萨满围住我,口中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