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太太脸一板,“现在还能讲那些虚排场吗?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一辈子哪能那么顺顺当当的?他爷爷年轻时候还睡过草窝棚呢尤其是大家子的公子哥儿,就得守得贫穷耐得富贵才成。”她端起茶碗闲闲地喝了一口,又皱眉道:“弘儿也这么大了,整天游手好闲的,书也没见他念出来。他哥哥为了这个家整天都快忙得脚丫子朝天了,从来也没见他问过一声。出去吃馆子还是三十五十地往外扔,眉头都不皱一下他怎么一点不想想现在这个家的情况?还是说——他知道他有个有钱的娘,所以根本也不在乎?”
四姨娘没想到冯老太太会这样言辞激烈地斥责她儿子,额头上微微见了些冷汗,一边心里骂着“老不死的棺材瓤子”,一边脸上陪笑道:“娘说的是弘儿表面上笑嘻嘻的,其实也是做给他爹他哥哥看的,想让他们宽宽心,其实这孩子心里烦恼着呢。他跟他哥哥说过好些次,问可有什么他能帮着做的事,二少爷嫌烦,说他一个小孩子家不好好念书,跟着瞎搅和什么?净添乱”
四姨娘边说,边暗地瞟了冯老太太两眼,见后者只是低着头喝茶,对她说的这篇话似乎并没听进耳朵里,便话锋一转,轻声说道:“娘怎么突然对柳家那丫头这么好了?她可是上了别人花轿又私自跑了的,这样的人如今又进了咱们家的门,让别人瞧着可有多寒碜……”
冯老太太“噗”地吐出一根茶叶棍子,哼哼一笑,耷拉着眼皮道:“比这寒碜多的,我都过来了,这算什么?有人腰里揣着大把的现洋钱,一个子儿都不肯往外掏,宁肯眼睁睁地瞧着工厂被查封,瞧着我这老不死的睡到马路上去,我那才叫寒碜呢,这算个什么?”
四姨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勉强的笑都挤不出来了,说了一句“厨房里给老爷熬着安神药呢,我去瞧瞧去,娘歇着”,蹲身行了礼便走了出来。
四姨娘贴身的丫头环儿跟上来,道:“老太太说是因为柳小姐的爹死了,一个人在外头住着花销太大,所以昨儿亲自去请了柳小姐一趟。”
四姨娘蓦地站住了脚,回过头来惊诧地问道:“死了?她爹死了?我竟不知道这回事她爹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话一出口,自己立刻失笑道:“我真是给气糊涂了,留没留话你怎么会知道?”自己凝神想了想,又问:“柳小姐听见老太太的话,是什么表示呢?愿不愿意来咱们家住?”
环儿想了想,道:“听跟着老太太去的蓉儿姐姐说,柳小姐同意了,好象也挺高兴的。”
四姨娘“噢”了一声,缓步往前走着,长长松了口气。
柳絮搬进冯宅以后,对以前的事并没有过多的计较,依着礼数每日早起给冯老太太和苗氏请安;因冯老太太上了岁数的人牙口不好,喜欢吃软烂的东西,她便每隔个一天半日的下厨亲自做一碗香喷喷的手擀面端过去,惹得冯老太太不住嘴儿地夸她孝顺,当下便开箱子将她年轻时戴的一只点翠金簪找出来给了她。
冯老太太既然已经高看了柳絮一眼,冯府上下自然见风使舵;何况柳絮本来就勤俭,谦和,温顺,很快,她便博得了冯宅上上下下的交口称赞。
冯思齐从山西回来后,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加上外省的市场拓展得也不错,家里厂里渐渐恢复了元气。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开始盘算着等柳絮的孝期一过,便将婚事隆重地办起来。
这一天,冯思齐约了客人在庆丰楼吃饭,去的早了,客人还没来。冯思齐站在二楼的包间外,手扶着栏杆,随意向下望着,却见福生同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也坐在一楼的大厅里吃饭。福生显见得是有点喝多了,一只脚踏在条凳上,旁若无人地高声谈笑着。
冯思齐对福生一直有些敬而远之,又见他有些喝高了,当下便寻思着暂且闪到一边,不去跟他打招呼。他转过身,刚要退回包间里去,福生却在楼下已经瞧见了他。
福生立刻仰起头高声叫道:“冯思齐,你站住”说毕,手里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往楼梯上走,磕磕绊绊地边走边说:“姓冯的,你让絮儿受了那么多委屈,你让她一个人上医院,你还娶别的女人,眼下又到了这步田地,我看这回你再敢不娶她试试,脑袋给你拧下来”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絮儿怀过我的孩子?!
第一百零五章 絮儿怀过我的孩子?!
福生立刻仰起头高声叫道:“冯思齐,你站住”说毕,手里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往楼梯上走,磕磕绊绊地边走边说:“姓冯的,你让絮儿受了那么多委屈,你让她一个人上医院,你还娶别的女人,眼下又到了这步田地,我看这回你再敢不娶她试试,脑袋给你拧下来”
冯思齐见他已有醉意,本不欲理他,忽听他说“你让她一个人上医院”,茫然不解,不禁回过头来问道:“一个人上医院?什么意思?”
福生一手扶着楼梯栏杆,一手用酒壶指着他,摇摇晃晃地上得楼来,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猛地在冯思齐肩上击了一掌,哈哈笑了几声,大声道:“我要结婚了,今天刚去拜见了岳父岳母,现在我正高兴着,懒得跟你掰扯那些事儿,坏了心情”,他用一根指头在冯思齐胸口上连戳了几下,瞪着眼睛道:“不过,我提醒你,过去你对不住我妹子也就算了,从现在起,你再那么着试试。”
冯思齐皱着眉推开他的手,勉强说了声“恭喜”,接着问:“你刚说絮儿一个人上医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了?”
福生眼睛越发瞪得铃铛一样,黑着脸道:“你问我?你干的事儿你问我?”
冯思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声道:“我干什么了?你能把话说清楚不能?”
福生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你这个没种的王八蛋你让絮儿怀了孩子,还让她一个姑娘家自己跑到医院去打掉,你干出这么对不起她的事,结果还去娶了别人,你还算个人不?这次又把她的好亲事搅和了,我,我真想揍死你”
他一边说,那酒劲儿有些撞了上来,不觉伸出一只拳头在冯思齐面前晃了晃。
冯思齐脸上已经呆了,顾不得福生一股股喷到自己脸上的酒气,直直地瞪着他潮红的面孔,惊愕地问道:“我……让絮儿怀了孩子?这是从何说起?谁这么无聊造这种谣?”
“造谣?”福生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你这小子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到现在都不承认这样的事谁敢造谣?”
“你的意思是,絮儿自己说的吗?”冯思齐的心忽然一沉。
“她一个女孩家自然不可能直接说这样的话,但是……反正我们都知道了”
“你们?你们是谁?”冯思齐心里忽然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福生张了张嘴,恼恨地将脸扭到一边,他连提到“锦红”两个字都觉得羞耻。
冯思齐的脑子却在急速地飞转,将过去一年中的种种瞬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忽然想到那一次,柳絮忽然莫名其妙地到工厂里去找他,问他布朗博士医院里的事,问她,却又吞吞吐吐地不肯说……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一种恐怖的感觉悄悄爬上心头,他定定地瞅着福生,哑声道:“是不是去年秋天,絮儿去了一家德国医院,锦红跟她一起去的?”
福生冲他翻着白眼,冷哼道:“你这不是都知道,还装什么蒜?”
“可那次不是的……她只是……”冯思齐喃喃自语。然而他忽然茫然地住了嘴。不是吗?真的不是吗?她那次去医院到底是干什么,其实自己还真不知道
想到这里,那种不可抵制的心慌感一下子就将冯思齐紧紧地抓住了。他强自镇定地说道:“我只想听你明明白白地说一句,是不是絮儿亲口跟你说的,她——怀了我的孩子?”
福生将手里的酒壶猛地往栏杆护板上一顿,怒声道:“屁话,她怎么可能亲口说这样的话?可是……”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锦红说了不是一样么?絮儿都默认了,你还敢跟我装蒜”
冯思齐脑子里轰的一声,脚下有点发飘。他无论如何不能,也不肯相信,去年那个时候,正是他跟柳絮两个人浓情蜜意的时候啊,柳絮怎么可能会背着他做出那样的事——跟别人怀了孩子?不,不,绝不可能,绝不相信他心中惊涛骇浪翻江倒海着,脸上却是呆呆的近乎麻木了。
费力地舔了舔嘴唇,他哑声问道:“锦红现在在哪儿?”
“她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她跟我有什么关系?”福生脸涨得通红,横眉立目,象一只临战的斗鸡。
冯思齐见这种情形,也懒待再跟他多说下去,冲福生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的客人来了, 我要进去陪客,改天聊”,拔脚便进了包间。
福生在后面“喂喂”地叫着,一路跟过来,冯思齐厌倦地将门“砰”的一声大力关上,将福生关在了外面。耳内听得福生还在外面砰砰地砸门,嘴里不知嘀嘀咕咕地在咒骂什么,冯思齐心烦意乱,满心里只觉得暴躁和烦闷。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仿佛椅子上扎满了蒺藜,翻来覆去地坐不住,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只觉得一颗心象在沸水中煎熬。烟是戒了很久了,此时却发疯地想吸烟。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在屋里没头苍蝇一般走了几圈,终于拉开门走了出去。
朝跑堂的要了纸笔,简短地给客人留了个言,他便走出了庆丰楼,随便跳上一辆车,心烦意乱地回了家。
柳絮正在厨房里跟几个小丫头坐在一处说笑着择菜,冯思齐在门口探了探头,一声不响地盯着柳絮瞧了半天。小丫头看见了,慌忙站起身,叫了声“二少爷”。柳絮抬起头,唇边含着微笑,说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事情都谈完了吗?”
冯思齐看着她一如往昔的和煦笑容,听着她从容和缓的声音,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不辨是何滋味。
他一味愣愣地望着柳絮发呆,小丫头们都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柳絮觉得不好意思,便站起身,掸了掸手上的土,走了出来,扫了冯思齐一眼,低垂了睫毛,轻笑道:“干嘛这么瞧着我?没见过?”
冯思齐喉咙里堵着很多话,想一骨脑地问出来,话到口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只微笑道:“你又到厨房去了。今天晚上要给我做好吃的吗?”
柳絮抿嘴一笑,“陈家从口外回来,送了两只很肥的山鸡过来,刚老太太说让我看着弄去。”
冯思齐“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柳絮见他只是看着她出神,却又一声不响的,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累了?还是跟客人没谈拢?”
两个人说着话,便信步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一株梧桐树上的叶子已渐渐枯黄,雨后的秋风里带来了瑟瑟的寒意,那硕大的淡粉色的桐花无声地落了一地。冯思齐捡起一朵桐花轻轻凑到鼻子下面,香味早已不再,沾了泥水的花朵只剩下枯萎的味道。
冯思齐努力微笑着,尽量让声音温柔和缓一些。他注视着手里的花,淡然地问道:“絮儿,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彼此间不应该再有秘密,是不?”
柳絮惊诧地转脸看着他,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正色问:“思齐,你想跟我说什么?”
冯思齐看着她白皙的脸颊,纯净的眼神——这样一个里外通透的小人儿,身躯里怎么可能承载那样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能相信,也不能承受。但是,如果是真的呢?他仔细神视着柳絮淡定从容的眼神,忽然悚然而惊。如果是真的,这张无辜的小脸就伪装得太好了,好到——有些恐怖了。
冯思齐垂下眼皮,将手里的桐花轻轻的撕碎,微微一笑,道:“絮儿,你的身体都好了吧?我记得去年你去布朗博士那里看病,现在怎么样了?”
柳絮忽然听见他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顿时一愣,眼睛里不由自主浮现了一丝戒备之色。冯思齐不错眼珠地望着她,将她那错愕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颤悠悠地又是一沉。
“我真是粗心,后来都没问一声……”冯思齐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问道:“检查了,说是哪里的毛病?”
“没什么毛病,挺好的。”柳絮故作轻松地说道。
“真的很好?”柳絮眼瞅着冯思齐的脸色微微发白,听他一字一顿地沉声问道:“你没有骗我吧?”
“思齐,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有点奇怪我骗你什么?”柳絮挑着眉回了一句,心里微微有些不安。
“没什么……”他皱着眉摇了摇头,抱歉地笑道:“今天有点心思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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