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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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画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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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颔首四顾,不远处正有一家“第一楼”,便收了目光,含笑道:“第一楼的烤鸭,很有名气,在那里吃,如何?”

    柳絮尚未答话,锦红的脸上已放出万道光芒,几乎雀跃,连声应道:“哎哟,烤鸭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在大馆子里吃过烤鸭哪!好好,就是那里吧。”

    青年微笑着便头前走着,锦红拔脚紧追两步赶了上去,和他并排而行。柳絮呆立了片刻,走也不是,去也不是,又担心万一这青年是个江湖骗子之类,锦红岂不是要吃亏?到底放心不下,心里恨了一声,只得也跟了过去。

    一进店堂大门,掌柜的一眼瞧见,立刻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冯少爷,您来了!稀客稀客!您今儿。。。。。。”说着话,目光便往柳絮和锦红身上一瞟,顿时脸上显出一种奇怪的神色,既困惑又惊诧还有一丝鄙夷。柳絮不由得如背扎芒刺,头便低了下去。

    “这两位是我朋友。”青年仍是那浅淡的笑容。

    “哦哦,两位小姐,头一回来我们小店吧?”掌柜的转瞬恢复了热情的笑脸,别过头扬着声音叫伙计,“富贵儿,带冯少爷和两位小姐去楼上顶头那个大包间!”又转过头陪着笑问:“还是惯常的,龙井?”

    青年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便头前向楼上走去。

    “原来他姓冯”,锦红悄悄对柳絮道。

正文 第四章 冯家二少(2)

    进了包间,伙计送了热手巾把子和茶水进来,又顺路带来一份当天的报纸。

    青年从容地将两把椅子从餐桌后轻轻拉了出来,微笑着示意柳,锦二人坐下,自己将大衣脱了,挂在了衣帽架上。

    柳絮偷眼瞧着他,只觉得他各种地方都那样周到而优雅,坐在椅上只是觉得窘迫,要不断地深呼吸才能使心跳正常一些;而锦红,却已然受宠若惊地兴奋不已了。她打量着这宽敞明亮的包间,雪白的桌布,精致的茶具,以及窗上悬吊着的厚重的枣红色丝绒窗帘,一脸兴奋地悄悄拉了拉柳絮的袖子,低声道:“这地方可真高级。”

    柳絮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一时,菜上齐了。青年擦了手,亲自将薄饼卷好葱丝甜酱和鸭片递到两人面前的盘中,说了声“请”,那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扑面而来,锦红轻轻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埋头吃了起来。

    青年却吃得很少,伏在桌上悠闲地看着报纸,偶尔抬起头含着笑瞅瞅她们。

    锦红道:“咦?冯先生,您怎么不吃?”

    青年呷了口鸭汤,微笑道:“看着别人吃饭,比自己吃有趣;尤其是你,吃得那么香,让我这个请客的觉得很有面子。”

    锦红听了,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闪出几分欣喜的神采,身子往前一倾,手托着腮笑问道:“还没请教呢,冯先生,您在哪儿发财?”

    “我?”青年哈哈一笑,耸耸肩:“我刚从外地来,还没有工作,现在是个无业游民。”

    “啊?不会吧?”锦红眼睛里略微闪过一丝失望。

    柳絮在椅子下面踢了她一脚。屋子里一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锦红“啃,啃”两声清了清嗓子,“怎么都不说话?……要不,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

    青年抬了眼望着她,饶有兴味地放下报纸,“好啊,我最喜欢听人讲笑话了。”

    锦红便绘声绘色地说道:“从前啊,有个太监……”说完,便继续吃肉喝汤。

    青年等了一会,不见她开腔,忍不住问道:“完了吗?下面呢?”

    “下面……没了。”锦红一本正经地答道。

    青年两手交握放在桌上,微微偏着头,一脸困惑,“没了?这就没了?”

    锦红皱了皱眉,悄声道:“不是说了吗?从前有个太监,下面没了。”

    柳絮猛地呛了一口茶,不停地咳嗽起来,窘得满面通红,心里大骂着:“我把你这没脸没皮的,这死妮子八成是疯了吧?”

    跑江湖的草台班子,有时那些伶牙俐齿的小花旦在台上会穿插一些荤笑话,以期多讨几个赏钱,柳絮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此时,面对这样一位斯文的先生,她仍然讲出这样粗俗的话来,柳絮便觉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她一边心里暗骂着锦红,一边偷眼瞟了那青年一眼。

    青年呆了一呆,脸上露出两分尴尬,但他恢复得极快,转瞬已是一脸笑意,呵呵笑道:“这位小姐太风趣了!”

    柳絮的头低得快趴到桌子上了,假意地看那本三字经。青年便笑对她说:“还有没有不认识的字?我告诉你。”

    “有,多着呢。”柳絮冲着书微微笑了一下,搭讪着将他手边的报纸拿过来看了看,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我能看得懂报纸就好了。”

    “只要你每天坚持学十个汉字,有半年的时间就差不多能看报了。”青年望着她,认真地说道。

    “真的吗?”柳絮听了他的话,眼睛里绽放出光彩,由衷地开心起来。

    “当然是真的。”青年学着她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应着,眉梢眼角带着些欣赏的意味,“我见过一些所谓的有钱人家的大家闺秀,反倒没有小姐您十分之一的上进心。”

    他不过闲闲的一句话,听在柳絮耳朵里却觉得有点甜丝丝的,抬眼正对上他带着笑意温和的双眸,心里扑通一跳,赶紧低了头。她觉得脸上有点发热,抬手想摸一摸脸颊,又觉得这动作几乎就象搔首弄姿了,连忙收回手,脸上慢慢地红了,一路红到了耳根。

    锦红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插嘴:“那报纸上说什么?”

    青年收敛了笑容,脸色黯淡下来。“曹大总统竟然是贿选出来的,真真是大丑闻啊,被报纸捅出来了……学生请愿团要求释放前几天被逮捕的学生,被军警殴打。又有不少人被抓,还有失踪的。”他低低地骂了一句:“腐败的政府,残暴独裁的军阀!”

    柳絮第一次见到他脸上挂着冰霜的样子,四下里看看,抬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一下。青年点点头,冲她一笑。

    要命,她又脸红了。

    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锦红额头上的发帘被汗水濡湿,脸上也红扑扑的,象搽了胭脂,很是娇艳。青年见她们都放下了筷子,便叫来伙计算帐。

    “冯少爷,您这顿是十九块七毛。”伙计躬身笑道。

    青年从钱夹里抽出两张十元钞票放在桌上,便回头微笑道:“我们走吧。”

    锦红瞧着盘子里还有不少菜馔,便不好意思地冲青年笑道:“冯先生,我能用您的报纸把剩下的这些鸭片包回去吗?就这样扔了也太可惜了!”

    青年愣了愣,有些踌躇地笑道:“当然可以。。。只是,用报纸包不干净吧?要不然我让他们另外再做几个菜你带回去?”

    “不用不用,就这个就很好了,没关系的。”锦红连忙摆手,自己已动起手来。

    出了门,青年替她们拦了辆黄包车,见她们坐了上去,便含笑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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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里,锦红溜进灶间,找了个大海碗将报纸包里的食物倒了进去,想着等到天黑以后,偷偷叫福生过来吃。那张报纸已经油污了,她揉成一团,刚要扔掉,突然瞪大了眼睛,连声叫柳絮,“你快来看,这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冯先生?”

    柳絮疑惑地走了过来,将那皱巴巴的报纸展平,上面头一版上赫然有一幅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西装青年,含了笑站在那里,虽然是侧着脸,但那眉眼神情,可不是那姓冯的青年又是谁?柳絮没来由的心里跳了跳,赶紧去看那下面的文字。

    “冯思齐。。。”她吃力地念出这三个字,其他的却是一多半都不认识了。

    “爹怎么还不回来呢?都这时候了。”她喃喃自语。她竟然急于想问问她爹这上面的字都是什么意思。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柳承贵终于哼着小曲脚步趔趄地回来了,脸红得跟关公似的,一望而知,没少喝。

    柳絮端了热水来服侍他擦脸,顺便带来那张报纸,假装随意地问道:“爹,您看这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柳承贵知道女儿最近认字认得疯魔,便笑着接了过来看了看,说:“这是大华纱厂的老板为他家二少爷发的一个启示”,当下便念道:

    “余第二子冯思齐,已于日前由英国曼彻思特纺织学院学成归国,将在大华任职。兹定于本月十八日在华国饭店为其举行见面酒会,欢迎各界工商前辈前来捧场。”又看了看下面,“落款是冯敬亭。。。”

    柳承贵念到“冯敬亭”三个字,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原来是大华纱厂的二少爷。。。”柳絮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大华,在这京城内外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市卖的那些布匹,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出自大华纱厂。原来,那位年轻人,竟是大华的少东家。

    柳絮没来由地有一丝失落,对柳承贵道:“水冷了,我给爹再加些滚水,您泡泡脚吧。”边说,边抬起头。

    却见柳承贵已然脸色铁青,紧紧咬着牙关,太阳穴上青筋兀自跳个不住,神色极是骇人。

    柳絮吓了一跳,忙问:“爹,您怎么了?”

    柳承贵迸了半晌,方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没什么。这报纸全是油,别沾了被褥弄脏了,快扔了吧。”

正文 第五章 砸场子

    第二天,天气仍如昨日一样的晴好。

    柳絮在台子后面的小窝棚里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觉得今天的妆面画得怎么那么丑,怎么看怎么别扭。

    先是觉得脸上敷的粉太多太厚,若是在戏园子里远远看去就会觉得很美,但在这露天的台子上,配着鲜红的樱桃小口,刺眼的太阳光一照,就惨不忍睹。她赶紧拿来一条湿手巾,把那白/粉三两把抹掉一些,对镜一照,又觉得皮肤黄黄的更没精神。这种样子上了台会被人笑话吧?她的心里没来由得就有一些慌乱。上台唱戏三年了,这还是头一回。

    十二岁的小桃儿在旁边瞅着她,不解地问:“姐姐,您怎么还不上去?”

    前面台上胡琴的过门已催了几次,红娘锦红一边在那里插科打诨,一边声音里已透出些焦躁。她使出浑身解数在那里强笑着向这边喊道:“我说小姐哎,您再不来,那张生就去找王莺莺,李莺莺,赵莺莺去嘞!”

    台下顿时轰堂大笑,在笑声中,福生和柳承贵一齐冲进了小窝棚,柳承贵黑着脸怒道:“怎么还在这儿磨蹭?你干嘛呢?”

    柳絮忙抛下镜子,站起身,定了定神,喊了一声“来了!”,那缠绵悲戚的唱词便从口中慢慢唱出: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飞南翔。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成就迟分别早叫人惆怅,系不住骏马儿空有这柳丝长。驱香车快与我把马儿赶上,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好叫我与张郎把知心话讲,远望那十里亭痛断人肠。。。”

    一边唱着,一边小碎步疾行上台,做了个漂亮的亮相,定睛向台下一瞅,台下顿时一片叫好声。

    柳絮却无心听那些喝彩之声,只担心脸上被擦掉一半的妆容是否很奇怪,又想头发是不是有些毛了,心中忐忑,一双眼睛便只是在人群中迅速一扫。目光所及,却没有看到那个人,方才放了心。转瞬,却又莫名地失望起来。仿佛一门心思去赶考,满心惶恐之下,却被告知主考大人没有来。

    心神不属地唱完这一折,柳絮和锦红一起走下台。一个神采飞扬,一个沉默不语。

    迸了半晌,柳絮终于忍不住微笑道:“那冯先生……昨儿说来瞧戏却又没来。”

    锦红抿嘴嘿嘿一笑,抑制不住的兴奋:“来了呀,我上去唱的时候他就在台下呢,远远地望着我笑,那会你还没上场。大概你上来的时候他就走了。”她双目放光,掩口而笑:“他是专程来听我那段的,后来你跟张生的长亭送别已经没我的戏了,他还在那儿待着干嘛?可不就走了?”

    柳絮轻轻“哦”了一声,低垂着眼皮只是瞧着自己一双手慢慢握到一起,又松开,又握上。心底有一丝惆怅。

    锦红趴在她的耳朵边,神秘地低声道:“我在台上唱的时候,瞧见冯先生偷偷把福生叫过去,好象是打赏钱了,我猜今儿一定也少不了,你等我问问”,说着便扬着声音叫:“福生!福生!你过来!”

    福生手里拿着洋铁小盆正在台下人群中穿梭,听见锦红叫他,忙不迭一溜小跑,跑了过来,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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