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世界里突然出现一面灵异镜子,多么惊悚。这又不是聊斋的世界。
石观音像是没听到乔安最后的那句语一样,她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本为一人,无论你多么……讨厌我,你都要记住这个。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说着,她掩去了眼底的苦涩,缓缓地拉上了帷幔。
天青色的帷幕阻绝了外界的光线,镜子里的世界一片黑暗。
镜子里的乔安不急不忙地站起身,顺手点燃了身旁烛台上的蜡烛,镜子里自成一方外世界,她生活在镜子世界里,倒也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不适,虽然这个小到可怜的方外世界里只有她一人。
石观音定定地看着青色的帷幔,本想要转身离开的,想了想后,却是再次伸手拉开了布幔。却只看到“那人”的衣角在镜子边缘消失不见。
这下可好,“那人”连见她都不愿见了。
可是石观音思来想去,都自认自己最近并没有招惹到她,她实在摸不清她的心思。
镜子中明晃晃的映照着石观音房间里的一切,木椅,镂空雕花柜,屏风……却惟独少了石观音的倒影。
石观音无奈地再次拉上布幔。
乔安倒不是故意对石观音避之不见,她以为石观音早已离开,谁会想到石观音会打个回马枪。
她自得其乐地呆在镜子世界中。
乔安倒也不感觉无聊,《坐忘论》一向是道门弟子用来“消磨时间”的工具,几天的时间不过弹指一瞬。
几天后,石观音领着一男子来到了房间里。
别的地方,都是男子哄骗女子,骗其身,骗其心,骗得对方神魂颠倒,奉若神明。
在这里,却是刚好相反。石观音最喜欢征服男子,她仗着自己的美貌,从无失手。一个接一个的男子,对她交付了真心,奉献上自己的灵魂,却在最后一刻被她弃如敝履。可怜这些男子无一例外都曾为江湖俊杰,却都因她失去了自己的人格,有如傀儡一般被困在此处,永远也无法离开石观音隐居的山谷。
而这次石观音要“勾引”的男子,却是让乔安小小地吃了一惊。
被石观音带进房间的男子,正是当年“华山七剑”之首皇甫高,他也是现如今“华山七剑”中仅存的一人了。江湖中谁人不知皇甫高狭义之名,武林中人谁不敬仰!
皇甫高被下了药,浑身没有丝毫内力,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显露出任何惊惧慌张。他面目清俊,双目如渊,他面色沉静地说:“姑娘,黄山之仇你已报,你我两派恩怨两消,何必继续苦苦相逼?”
他之前也并不知晓石观音就是黄山世家的李姑娘,只是他原本就认得曾经的石观音,当他再见到这张美极的面孔时,他怎么会认不出她的身份?
多年前华山剑派与黄山世家的那番惨斗,认真说来并没有谁对谁错。江湖中帮派之间发生争斗根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黄山世家差点满门战死的事情倒的确是惨烈了点,但日后这仇也报回来了。
是以,江湖中人对这场卷及两派的祸事谁不是冷眼旁观。
人人都道江湖好,却忘记了江湖中的残酷。
皇甫高的说话声从布幔外传进镜子里,乔安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道皇甫高猜错了,石观音并非是旧仇复燃想要对华山斩尽杀绝,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太闲了。
石观音走到遮掩着那面巨大镜子的帷幕前。
帷幕后传来一阵低语,“石观音,你给我适可而止。”
你也只肯在这种时候才会主动与我说话。石观音有几分失落的心道。
她伸手拉了拉从房顶悬落的一根绳子,重重叠叠的厚重布幔突兀地落下,给镜子又加上了无数层遮掩。镜子中的声音无法再透过布幔传出来,而外面的声音也无法再传到镜子中。
石观音转身向着皇甫高冷笑道:“华山七剑未绝,我心难安。”
皇甫高淡淡道,“我就在此,只管杀!”
第46章 《楚留香传奇》⑵
石观音抬起右手;仿若怜惜般轻轻抚过皇甫高的脸颊,她的面上浮现出几丝柔情,眼里却是毫不遮掩的冰冷。
她的嗓音婉转;双唇轻启;“少侠也未免太小瞧我石观音了,我怎么舍得让你就这样死去。如此俊杰,我自该好好‘珍惜’。”
恰在这时,房间外传来一阵低语。
石观音被打搅了好兴致,不耐烦地道:“何事?”
门外来人语气无比恭敬地道:“师父;您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石观音的脸上无喜无悲。
当年整个黄山世家仅逃出了她一人;她东渡扶桑,遇见一倾心于她的男子;名唤天枫十四郎。她与他缠绵欢好诞下两子;在习得一身诡谲武功后,毫无留恋的重返中土。
男子为寻她,带着两个孩子也渡海而来,却不幸身死,只得将两个稚子托付于人。
石观音所寻找的人,正是她的两个儿子。不过寻找归寻找,要是说她有多爱他们……那也不见得。
两个已经完全忘却面庞的儿子、天枫十四郎、父亲、母亲、黄山上上下下无数或陌生或熟识的身影一齐用上了心头,或死或亡,到头来,竟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人的身影还完好无损。
一时间,她越看皇甫高越觉得这人可恨。
这人毁了她的一切,这个罪魁祸首!他怎么能够如此淡然地坐在这里呢?
他凭什么这么淡然!
凭什么!
石观音抬掌凭空击向皇甫高,然后看也没看他是死是活,就转身摔门而去。
毫无反击之力的皇甫高被打到墙侧,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他几次想要站起来,却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了动作。他感受着空空如也的丹田,练剑人惯有的纤长有力并带有薄薄剑茧的手指攥得发白。
漆黑深邃的双眼里泛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他的唇边浮现出一抹无论如何都与愉悦挨不上边的笑容。
是苦,是恨,是怨,又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
他坐在地面上,倚靠着墙壁,喘息了几下。
‘堂堂七尺男儿,哀哀怨怨地坐在地面也太难看!’
若是师父还在,一定会这样训斥自己吧。
这样想着,皇甫高轻咳了几声,用手拖拽着身侧的厚重帷幔,想要借力站起来。
在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只听喀拉一声,嵌在上方用作帷幔滑轴的木杆,因为无法承受皇甫高拽住帷幔的力量掉落了下来。
层层叠叠的帷幔旖旎地铺在地面上,露出了重重帘幕遮挡住的那面硕大的镜子。
他的注意力全然没有分给镜框上镶嵌着的宝石琉璃,或是那纤毫毕现、价值连城的镜面。此时此刻,他的所有思绪全被一个念头占满了——镜子里没有他的倒影。
皇甫高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怖的情绪,倒是有几分探究。
或许“华山七剑”中的任何一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他这种表现吧。
为何称他们为“华山七剑”,而不称他们为“华山七子”,亦或是“华山七侠”?
七剑,七剑!
华山剑法寄情于剑、寄心于剑。
他们以身为剑!
是剑,非人!
不称他们“七剑”称他们什么?
“华山七剑”这不仅是一种名号,更是一种敬意。
一节青色衣摆毫无预兆地自镜子边缘处出现,紧接着是一节衣袖。并有女子话语声随之从镜子内部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传入皇甫高耳里,“石观音,我跟你实话实说了吧,我……”
有一丝讶异自镜中少女的眉眼间闪过。
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更清楚女子有着与之前含着怒意走出房间的石观音,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
他犹记得石观音押解着自己来到这处山谷里时,他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米囊花(注:罂粟),古籍上曾言米囊花既是镇痛良药,又是惑人心智的歹毒之物,莫不是之前石观音给他下的药物中含有米囊花?
乔安习惯性地手掐子午决,道:“失礼了。我适才把你当成了石观音。”
皇甫高苦中作乐地心道,他宁可相信镜中的倒影是石观音的家中姊妹,也不相信这是石观音。而且刚才听对方所言,她似乎把自己当成了石观音。这究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幻觉。
就算是黄山世家未遭大难之前,皇甫高也从不曾见过石观音用着这么谦和的姿态对他说过话。
石观音的习武资质之高,皇甫高生平仅见。这样一个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习武资质堪称万里挑一的女子,自幼自然是在父母的溺爱、下仆们的恭维下长大的。更何况她本就是一个江湖儿女,本就不屑于平常人家的“繁文缛节”。在这种生活环境下长大的石观音的脾性,那是绝对谈不上温和娴静,谦逊有礼。
记忆中仅有的几次碰面,他对石观音的印象都不怎么好。
幻觉也罢,真是碰到了传说中的牛鬼蛇神也罢,反正他现在是废人一个,大不了一死了之,计较这些有什么意思。
他咽下嘴里的血腥,带着几分洒然意味地行礼道:“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
“非神非圣。”乔安觉得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她认真地回答道,“前世为妖,最初为人,现今不过一缕幽魂。”
想了想,她认为这个答案还是有些不完全。幽魂她见多了,不过也没见到那个幽魂能像她一样兜兜转转、带着记忆轮回个不停。
于是,她问道:“你说我到底算个什么好呢?”
第47章 《楚留香传奇》⑶捉虫
——你说我到底算个什么好呢?
闻言;皇甫高摇了摇头。
若问他究竟信不信少女的话,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方才对方言语间,他再次对这面镜子上下打量了数次;的确不曾在镜面上发现自己的倒影。
比起自己身中米囊花之毒,他现在正处于花毒造就的幻觉中这种可能性,他其实更愿意接受另一种猜测。
他顺手给自己把了把脉。
也许;他是真的碰上奇事了。
想到此;他是真的想要笑了。比起之前那百般无奈的笑,这次是的的确确升出了一丝愉悦之意。
幼时;他也曾偷偷摸摸地看过几本闲杂书籍,只是他没想到只在志怪小说中出现的事情,有一天会真的被他碰到。奇哉怪也!
只是皇甫高终究没能再一次笑出来。身体上的疼痛,心神上的疲惫;精神上的压抑,压过了那丝极其细微的愉悦,让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顿了顿,他又动作虚弱轻缓地施了个抱拳礼,“今日有缘相逢,在下华山皇甫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华山首徒,久仰大名。”这个“久仰”绝不是客套话,乔安是真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皇甫高的存在了,只不过是从一本书中。
旧时的记忆一闪而过,她紧接着道:“不敢称阁下,少侠称我乔安便好。”
皇甫高在心底将“乔安”二字默念了几遍,字音含在舌尖,单字单字的品味着。
他看着镜中的少女,意外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对方有着这张与石观音相同的面庞而迁怒于她。
石观音的容貌是一种能让人从骨髓里、从灵魂里感到震颤的美丽。她的美貌就如一条蛇,死死地缠绕在男人的心间,尖牙插在心房上,心头血上满满地流淌着对方注射进来的毒液,让你爱她爱得癫狂。
奇异的是,这副美得*蚀骨的容颜生长在镜中少女身上,却只会让人忽略过去。至少他在看到这少女的第一眼时,首先注意到的就不是这张与石观音同样的绝美容颜,而是另一种难以捉摸的存在。
那是一种不仅仅局限于美貌的特质,想来就算再换一张面孔,她凭借着这点扣人心弦的特质,也足以引人注目。这样说似乎也不对,因为这点特质并不“突兀”、“强烈”、“张扬”,而是自然到难以令人捕捉的。
少女带给他的感觉并非是全然陌生的,许多年前,在他初次离开门派行走江湖时,曾遇到一个年岁将尽的老道。
那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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