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也走了。」迟悠岩转头看了下女伴,低问一声,「没事吧?」女孩摇摇头,他又转过来,对许盈极淡一笑,「过几天岳蔷会回来,她说想和咱们几个要好的同学聚一聚,到时候她打电话给你。」
「哦。」许盈呆呆地点头,看着那一双俪影向她与钟辰皓告别,并肩逐渐远去。
阳光炎热而刺眼,原本罩在头顶的湿巾经过刚才那一阵快走慢跑又拽又拉,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汗水在鼻尖上晶莹地闪烁,慢慢凝聚成滴,顺皮肤纹路滑进唇线,下意识抿抿,是咸的。
☆ ☆ ☆
房间里荫凉舒服,床垫柔软,散发出清爽好闻的味道,半睁了眼向窗外看,白的云蓝的天,辽阔得那么不真实。
「你不去问清楚,自己在这里难过有什么用?」
空旷的四壁回荡着钟辰皓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遥远。
听不清自己仿若呢喃的低语:「我要怎么去问……」只觉得身体陷在床垫里,深深往下坠着,一恍惚,仿佛要沉到流沙里去了。
胃里难忍地翻搅着,一阵阵抽痛,她蜷成一团,拼命不让自己呻吟出声。似是多年前乍听得自己高考失利,由愕然到麻木,丝丝缕缕怪异的疼痛逐渐蔓延全身,她也是这样辗转反侧,半迷蒙半清醒中咬牙硬捱。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打击。
痛彻心扉的滋味。
钟辰皓坐在床边,听她喃声道:「我不敢……我总是不敢……」
他低低叹气:「你在国税踢门、让别人把口罩摘下来说话的勇气都哪里去了?」
许盈眼前模糊,用力叫道:「死了!她死了……」嘶哑声出口,才知她用尽力气喊出的话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她一直在等,把自己封进茧里一厢情愿地等。她不敢说、不敢问,除了等,她什么也没有做,到今天这步田地,她除了自怨自艾,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她冷冷地对自己笑,「活该,你这种人,本来就不配被别人喜欢……不配!」
似乎有人试图拉她起身,然而身体像失了控制,就是软绵绵往下坠,一动竟冷汗直冒,她吸着气哀哼:「我胃疼……」那人便不再拉她,轻轻拍她的背,像在哄着撒娇的孩童,温柔照顾,耐心地守着她。
一个名字清晰地浮现出来,她现在只知道,身边的这个人是谁——钟辰皓。
☆ ☆ ☆
每年的寒假或暑假,中学时十分要好的几个同学总会彼此联系着聚一次会,班长时萌、学委迟悠岩、岳蔷、许盈、波波、杨伯业、团支部书记关雷,当初念书时几乎都串换着相互做过同桌,毕了业后感情也没有变淡。
高考后有三个人重读复试,便赶上今年夏天一起大学毕业,于是就有了理由相聚庆祝。
迟来的波波一进门,就被时萌抱住好一顿蹂躏,憨憨的波波笑着躲着,哎呀哎呀地叫救命。
许盈第二个扑过来去蹂躏她,又掐又抱又勒,可怜的波波本来就瘦骨伶仃,差点被许盈抱断了骨头。
「久违了啊死丫头,过年时都没见到你!」许盈使劲摇晃她单薄的肩头,晃得波波东倒西歪,「不是去北京考研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考上嘛……哎哟饶了我吧!」波波仍是可爱到不行的好脾气,怎么折腾她都不恼,「岳蔷呢,躲到哪里去了?」
「刚同支部书记和杨伯业开完圆桌会议,目前正在……」许盈回头扫描,见角落里岳蔷正和迟悠岩低语着什么,便指过去笑说,「看,在密谋不轨企图。」
「不要密谋我就好。」波波绕过音响,去和关雷与杨伯业打招呼。
包房里有点闷热,音箱里待唱的乐曲循环播放,许盈听得有点发晕,正想出去透透气,却见岳蔷笑吟吟地走过来,便一把抓住她,「拜托,每次聚会不是饭店就是卡拉OK,下回换个有创意点儿的好不好?」
「先别闹,我和你说件事。」岳蔷拉她到外隔间的小沙发上坐,这里音乐声小很多,不再那么嘈杂,她劈头就问,「上回我交待你的事,你放在心上没有?」
「什么呀?」许盈摸不着头脑。
「男朋友!」岳蔷正色道,「我让你去交男朋友,你交来没有?」
许盈一怔,好笑不已,「你还记着啊!才半年,哪里会一下子跳出个男朋友?」
岳蔷似笑非笑,「现在有个人选,你考不考虑?」
许盈心念一闪,不动声色,「干什么,你打算改行当红娘?」
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真被你们急死了,本来以为高中毕业后你们两个就能走到一起,谁知一晃几年居然谁也不提。又以为你们打算各自分别发展,可是到现在仍是两个光棍!你们两人做什么,马拉松长跑?」
许盈下巴掉落,「啊……」
「啊什么啊,少给我装糊涂!你、迟悠岩,中学时就看得出你们两人有意思,怎么到现在还拖着?」岳蔷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她,「你们不急,我在一旁看着都快急死了!」
许盈苦笑,不愧是观察力最强的岳蔷,果然心细如发。
「他……还没交女朋友?」半疑惑半淡然,那天客运广场他身边的女伴,想来还是同学的可能性居多。
「当然没有,你也知道他那个闷性子,除了你,谁会喜欢?何况我刚刚问过,得到他亲口证实,确、实、没、有。」岳蔷无奈道,「他七年本硕连读,现在都五年了,难道要拖到他毕业?反正你们两人也没交来男女朋友,不如还是在一起算了。」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许盈淡淡地笑,「如果他有心,应该他自己来说。」
「好,这可是你说的!」岳蔷兴奋站起,「我去叫他过来。」
「喂——」
许盈不及拽住她,眼睁睁见她到另一侧墙边将迟悠岩拉了来,推到小沙发坐下,笑盈盈道:「你们慢慢说。」自己却到屏幕前去唱歌,成功引开其他人的注意力。
「最近怎么样?」他看过来一眼,浅笑。
「挺好的。」许盈也抿起一弯笑容,他瘦了,头发也比原来长了一些,每年匆匆见上那么一次半次,和其他同学笑闹间,才与他偶尔搭上几句话,仔细想来,毕业后的接触,竟贫乏得可怜。
只说了这一句后,两人便沉默下来,听着点唱机传出一首老歌,极优美好听的旋律,歌手低沉磁性的嗓音唱了两句后,聚在屏幕前的几个人便笑着叫着:「错了错了,快把另一个声道关掉!」一阵喧笑,岳蔷的歌声才又出现在乐曲中。
迟悠岩瞧着一群同窗笑道:「没想到岳蔷倒有唱歌的潜力,唱得不错,这首歌也很好听。」
许盈有些怔忡,「嗯,《相思风雨中》是相当好听的。」只是再深情婉转的歌,经过岁月磨涤与人们争相竞唱,味道也变得淡了。
何况,那么曼妙入耳的歌声,细听揣摩,才发觉曲中歌词,竟是听不懂的,那是遥远南方的一种方言,没有接触了解,根本就听不明白。像她,将美好的年少感情赋予眼前这个人,如今他坐在身边,才蓦然惊觉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多年前的课桌间,抛开校园生活,他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又是一阵沉默,他转过头来,仍是笑意如常,「你也没交个男朋友什么的,像岳蔷时萌他们?」
许盈心里微动,「生活圈子这么窄,哪有那么容易碰上。」
迟悠岩点头应了一声:「也对。」便不再说话,看着屏幕前的几个同学,专注地听他们唱歌。
从岳蔷手里抢了话筒的杨伯业唱到第四首歌时,许盈忽然感到一股倦意涌来,她守了近十年的感情,等了这么久的一个人,此刻仍是不冷不热暧昧不清的这种态度,她还要等多久?
「那你呢?打算读完研究生再考虑恋爱结婚?
他低头笑了笑,「这种事,要靠缘分的。
「缘分哦……」许盈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轻松一些,不经意一些,「我认识你十二年,同学六年,算不算有缘分?
迟悠岩犹像地看过来,无声一笑,瞧着沙发布料的花纹莞尔:「我们这些同学,认识都有十二年了,当然是一种缘分。
许盈失望已极,逼自己挤出玩笑的语调:「岳蔷还说我们两个可以凑合一下呢,我倒无所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嘛……」再挤出干涩故作不在意的笑,「呵呵……」
他总算像有些意识到她的话意,也半玩笑半认真地道:「等我毕了业,工作有着落,你还没有找到另一半,就真的可以凑到一起了。」
许盈紧紧握住掌心,指甲快要刺破皮肤,「那……我可不要等你,你毕业找到工作?还得多少年啊,到时我人老珠黄,万一发现你我不合适,再另行发展,谁还要我?我看还是算了吧。
他微怔,有些不自在地笑着,「哦,那就算了……」他又张了张口,像是想掩饰地说什么,又像要挽回失言地说什么,但在唱歌的几个人一声很大的哄笑下,就没了下文。
许盈怔怔地,眼角余光里,他的脸孔清晰神情却模糊,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和迟悠岩就像一面镜子的前后两个人,性格惊人地相似。总是讲着半真半假的话,总是犹豫不决缺乏勇气,总是等待对方先示意,试探再试探。明明渴望又驻足不前,敏感晦涩粉饰太平,失落又假装不在意……
这样被动的两个人,将来能够沟通无碍地一起生活吗?何况,她将昔年单纯的情感延伸出来,却未必能发展成她想要的爱情。
至于婚姻,则更是无法确定的遥远未知数。
「其实,我开玩笑的,你和我已经不可能了。」她半垂着眼,迷离地向他的方向微笑,「我有了男朋友啦,就是那天在客运广场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就算我当初曾经暗恋你,现在想回头也晚了……」
口里苦苦的,心头跳跳的,她又在说着半真半假的话了。
迟悠岩愕然地看着她,她微低头,淡淡氤氲地笑。
「别人谈恋爱,都是谈一种叫做「爱情」的感觉,结不结婚是另外一码事。或者,只为了结婚,谈不谈的无所谓,婚姻和恋爱分得很开。」她认真说道,「我觉得自己有点死心眼,把恋爱和结婚当成一体的,感觉和他结婚会很好,才能决定跟他谈恋爱。」
迟悠岩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讷言:「这么想也不错……」
许盈仔细挑拣辨别着自己的一字一句:「这个男朋友可是我倒追来的,没想到我会是个主动的人吧……」这句是假的。
「其实我暗恋你很久了哦,可惜你是块木头,不给我回应,我只好放弃了……」这句是真的。
「我和他明年大概就会结婚,不过日期还没定……」这句是假的。
「我也以为我和你毕业后能在一起,但就像你说的,这种事要靠缘分,现在知道了,我们两人的缘分差上那么一点点……」这句是真的。
「你别现在说你喜欢我哦,我会哭死的……」这句半真半假。
「你也别说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深幽黯然的表情是真是假?
许盈站起身,轻松地道:「我先走了,一会儿你和岳蔷跟班长他们说一声,下午单位要交报表,我得回去上班。」这句是假的。
忽然弯下腰,俯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以后遇见喜欢的女孩子,要主动一些,不要让她等、不要让她猜、别让她伤心失望。」这句是真的……
推门走出来,近午的阳光炫目灼热,刺得眼睛有些痛。
一步、两步、三步……泪流满面。
谈恋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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