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她小声说。
老板一听见,便站起身来,他满脸笑容,他伸出双手,他说:“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阿精从末见过这样温馨甜蜜的老板。“你等我?”她反问,老板的热情有点吓伯了她。
老板没理会她的反应,上前拥抱她。他在她身边轻轻说:“我等了这一天许久许久。”
她推开了他,望进他的眼睛:“老板……”
老板说:“我利用了孙卓的爱情。”
阿精瞪大了眼。“孙卓的爱情……”然后,她高呼:“你用了客人的典当物!”
老板问她:“你不知道孙卓已过身?”
阿精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让她死去。”
“为甚么?”
阿精这样说:“如果,你要选择一个人,你不是会选择她吗?”
老板认真地告诉她:“如果为的是爱情,我只会选择你。”
是在这一句之后,阿精有数十秒说不出话来。她只懂得眼光光望着眼前人。干吗?他竟说出这种话来,干吗?他有这种从未有过的眼神,干吗?他忽然变了。
她喃喃自语:“你私下用了客人的典当物,而且,还是爱情……我?爱情?”
老板再说:“如果选择拉小提琴的,那么当然是孙卓。”
阿精吸了一口气,而眼泪逐渐由眼眶内沁出来。
老板说:“我们长生不老,我们相爱不渝。”说罢,他再次抱紧她。
阿精在他的怀内深深呼吸,她恐怕,这眼前的是一个幻象,而气味,就是用来辨别真伪。
半晌,她说话:“我……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老板望进她的眼睛,他告诉她:“我只是不能够表达,以往,我缺失爱情,我典当了它。”
阿精张大口来,如梦初醒:“你典当了爱情……”
“所以,对不起,”老板的抱歉是充满笑容的。“以往的日子我都不能回应你的目光。”
阿精知道了,也就更控制不了,“啊……”之后,便是掩脸流泪。
怪不得,一切都是怪不得。以往,只得到这人的背影,原来,只因为他根本没有爱情。
她哽咽着说:“我猜不到……我等了许多年……我以为,孙卓一来之后,我便绝望了。”
老板如是说:“我只是尽责任看顾她,而且,我收起了她的爱情,有一天,我知道,我会用在身上。”
阿精哭着笑起来,虽然仍然满心的疑团。她问:“但你对她太好了。”
老板轻笑,回答她:“我当然对她好,她是我的血脉。”
“血脉?”
“她是我与妻子的后代。”老板解释。
“呀……”又是一声意料之外,“怪不得,孙卓有那一张照片中的脸……”
老板问:“照片中的脸?你看过我与妻子的照片?”
阿精扁扁嘴:“无意之中看到。”然后,她想起了多年来的委屈、猜错、自找伤心,于是又再哭了。
老板上前围抱她,他安慰她:“以后,你不会再妒忌,不会再傻,没有女人会代替到你。” 老板又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多次怀疑我会得不到孙卓的爱情,如果她在有生之年后悔了,我为了她的幸褔,一定会交回给她。”
阿精在他怀内说:“我猜她一定会后悔,因为她爱的是你。”
老板把阿精的脸埋在他的胸怀内,他仰脸呻吟一声,就当是回答了。
有些事情,无办法不做错,无办法不伤害别人。
老板双手捧起阿精的脸,问她:“你说,我们以后该如何计划日子?”
阿精抹了抹眼眶的泪,便说:“我们应该多放假,多旅行,多购物,多吃东西……”
“好,节目丰富,照做。”老板说。
阿精把脸再次埋进老板的怀内,长长地叹气,谁会料到,她以为的单恋,竟然是双线的感情?还以为是无止境地得不到,他却已为她,做了那么多。
她抱着他,她不要不要不要再放开他。
这一个夜,是唯一老板与阿精共同寝睡的夜。阿精作梦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夜。他的唇深印在她之上,他的眼内是她晶莹的肌肤,他的指尖如钻石的边沿,尖削、敏感、名贵地划过她的身体,每一厘米的触碰,都深刻深邃,幻妙难忘。
她合上眼,用身体感应这长久等待后的丰收,她双手紧抱着的,溶化在汗与温热之间的,就是幸福。
忘掉了饥饿的痛楚,忘掉了不被爱的痛楚,忘掉了流离浪荡的痛楚,忘掉了寂寞的痛楚。从这一刻开始,怀抱之内,就只有幸褔。
从今,第8号当铺,会不会成为一间幸福的当铺?阿精望着天花板,水晶灯闪闪亮,而她就笑起来了。
一下子,幸福全抱拥在怀内,惊喜得令人迷惘。
她访问身边人:“告诉我你的感受。”
他把手放在她的脸庞上,轻轻摩擦着,他说:“不要怪责我,这倒是教我想起我的妻子,而仿如隔世之后,有这么一次,令我知道,我终于重生。”
她明白他的感受。自离开人间踏进当铺之后,生活方式虽截然不同,但心灵的连系,从未脱离过旧的所有。痛楚、不满足、创伤、怨恨……全部无一缺失地从旧的身份带过来。
是在这一夜,才重获一个新生命,甚么,也不再相同了。
翌日,晨光透进这房间,当阿精醒来时,眼睛张开来一看,便看见老板坐在床边看着她,老 板的脸上有温柔的笑容。他对她说:“来,吃早餐。”
从托盆上,他为她捧来早餐,让她坐在床上享用。
她逐个逐个银盘打开来,先看见煎蛋与烟肉,于是她用叉把一小片烟肉放进口中,然后看见水果沙律,她便又把一片蜜瓜吃下去,再来是大虾多士一客,她又吃了少许。
接着是一个小银盘,盖在酱油碟之上。“是甚么?”她问。
然后,她打开来了,酱油碟上不是任何调味料,而是钻石指环,她拿到眼前,方形钻石镶嵌 在白金指环之上,她只拿着数秒,手便抖震了。
“老板……”
老板抱住她:“以后叫老公好不好?”
无可选择地,阿精只有再哭。“好坏的你!”
老板笑:“那么你是不答应?”
“不!”她反应极大:“你不准反悔才真!”
老板替她戴上指环,看了看,便又说:“都是不可以。”
“甚么不可以?”她好紧张。
“你的眼泪比这颗钻石要大,明天我改迭你一颗更大的,我不要你的眼泪比钻石更霸道。”老板告诉她。
“哗!”她张大口,又哭又叫。
“我们今天就结婚。”老板说。
本来阿精可以立刻答应,但她想起了x。于是她反提议。“我们明天才结婚!”
“为甚么?”
“今天我要回去那个我离开了的地方,当中有一名朋友,他一直照顾我,我要回去说再见。”
老板点下头。“这一次,远去速回。”
于是,阿精以精力充沛的心情,沐浴更衣,戴着老板的求婚指环,以轻快的步伐跑出当铺之外。
一直跑呀跑,二百年的际遇中,她从未如此轻松快乐过。
就在阿精离去之后,老板望着窗外的一大片草地,自顾自在微笑。他想像一个只得他们二人 的婚礼,骑一匹马在草原士踱步好不好?阿精的婚纱会随风在空中飞扬,马的速度会给阿精白色的一身带来迷梦一样的影,单单想像,已知道美丽。
“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下去--”
忽然,背后传来这样一句话,与及,这样一把声音。
老板不用回头,也听得出这声音属谁--永永远远,不能不能忘掉。
这是他的儿子,韩磊的声音。
“你没有尽你的责任。”这声音再说。
老板转身,望到声音的来源,房门之前,站着四岁的小韩磊,触目惊心。
老板望着他,说:“你又再来了。”
韩磊那孩童的声音在说:“你犯了这样重的规条,我怎可能不回来?”
老板的眼睛悲伤起来,他知道了严重性。
阿精在一条高速公路上跑呀跑,未几,她便看见x站在公路的中央。
她跑过去,气喘端的,却不忘兴奋地伸出手来:“你看!”
x便看到,她那闪耀的钻石指环。
阿精一口气地告诉他:“原来他要的一直是我!原来他一直虎挸眈眈着孙卓的爱情!我一直 猜错了他!现在,他向我求婚!明天就是我们的大日子!”
说过后,她飞身拥抱x。
x却没有反应。
阿精摇晃他的手臂,“喂!你不替我高兴!”
x的眼神充满怜悯,他说:“他怎可能私下用上客人的典当物?”
“你知道些甚么?”阿精向后退了一步。
x说:“他正要面对惩罚。”
阿精心头的快乐一扫而空,她掩住嘴:“他会怎么了?”
x说:“他的下场凄凉。”
“不!”阿精掉头便跑:“我要回去救他!”
x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你救不了他。”她转过脸来,然后x就这样说:“但我们可以救 你。”
说罢,高速公路四周的景致全然变化,公路的尽头弯曲伸展向天,两旁的黄色泥地也朝天弯曲上来,于是,天与地便连接了,站在当中的阿精与x,就像置身水晶球内一样。
当天与地之间再没剩下隙缝之时,天地便变色,变成羽毛四散一样的纯白色,天地间,只有这一种颜色,与及,这一种柔软。
蓦地,纯白色的水晶球内,天使降临,他们手抱竖琴、笛子、叮铃,飞旋在阿精的头上演奏 翻滚,安抚着她身上所有的血与肉。
不由自主,阿精流下眼泪,合上眼,陶醉在一种飘离的褔乐之中,身体左右摇晃,融合在完全的和谐内。
声音轻轻飘进来:“这就是幸褔。”
她仍然享受着这温柔的包围。
声音继续说:“这世界内,你不再困扰不再忧愁,不再苦闷不再受渴望所煎熬。而你所有的 罪,我们为你殰走。”
她的脸上有了微笑,她的脸仰得高高。
“我们永远爱你,我们给你永恒的幸褔,我们是你的天堂。”
--天堂。阿精听到这个字,随即在心中“啊”了一声。天堂,啊,天堂,终于来临了,这 儿就是恒久的快乐,无愁无忧,永远享受褔乐的天堂……
但,且慢--
她张开眼来,天堂内,老板不在。
意识,就这样在一秒内集中起来。
她看见x,便对他说:“但老板不在。”
x说实话:“老板有老板的命运。你救不了他。但我们愿意救赎你,你与我们一起,你所得的福乐,是无穷尽的。”
阿精刹那间迷惘起来,救赎、褔乐无尽……
x再说:“老板只会灰飞烟灭。”
忽尔,阿精的脑筋也就再清晰一点,她向下望去,垂下的手上,有那代表着他的指环。
于是,她抬起头来,回话:“那么,我陪他一起烟灭。”
她转身便要跑。
x却从后围抱她:“阿精,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这一次救不到你,以后我也不能够!你听我说,只有我们可以还你一个雪白的灵魂!”
阿精在他的围抱中挣扎,刹那间,她便有些微软化。
x说:“你救不了他,只是一起送死!如果你留下来,起码你们当中,有一个会得救!”
阿精再次落下泪来,她的心好软,她已软弱无力。
x说:“我们给你天堂。”
韩磊对老板说:“所有客人的典当物都是属于我所有,你盗取了我的所有物,我再不能善待你。”
老板恳求:“就请你体恤我为你的效力。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得到幸褔。”
韩磊有那怔住了的神情,继而冷笑:“我从没答应你幸褔!你有甚么资格与我讨论幸褔!”
老板还是不放弃,他对韩磊说:“只要我能与她结合,将来的当铺,成绩一定斐然!”
韩磊沉默了一秒,继而说:“你以为你是谁?”
老板摒住呼吸。
韩磊说:“你是任何人都可以取代的。”
老板哀伤了,他已预知自己的结局。
韩磊是这一句:“你要甚么爱情?你一早已典当给我。”
老板痛心地垂下头,他怎会不明白这游戏规则。当他的客人无权力赎回典当物之时,他又怎会例外。
阿精的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下。
x说:“你回去也只是陪葬。”
阿精不懂得反应不懂得整理自己的思绪。
x再说:“我们给你天堂。”
阿精望着他,从他的脸孔中,她找寻一个决定。天堂,天堂,这个人说,给她一个天堂。
x有悲恸怜悯和善的眼睛……
忽尔,灵光一闪,她知道了她该怎样做。眼前,站着的,只是x。
她说:“这儿不是我的天堂。”
她说下去:“老板才是我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