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一直以来,臣妾都对您瞒了一些事情,希望陛下听完之后,不要怪罪。”她的神色十分严肃,他却希望她有些别的话可以对他说。
“你说,朕不怪你。”
“臣妾自幼在青城山学艺,隶属于一个叫‘里龙牙’的组织……”
她在临终之际,将龙师与司徒皇族的渊源娓娓道来。从开国时便存在的巨大势力,他这个一国之君居然一无所知。
心中震撼的同时,竟也升起一线喜悦:她,果然注定要与他在一起的。龙师与皇帝,注定要纠缠一世,她终是没有逃开这个宿命。
同时他心中又有些疑惑:“皇后的秘密自有下任龙师继承,却为何要将此事对朕和盘托出?”
她道:“一则臣妾师兄此刻尚未寻到下任龙师人选,二来,司徒氏的江山此刻岌岌可危,陛下更是身处虎穴。这块龙师令牌,臣妾别无选择,只能交给陛下。”
他忍住心中震撼:“皇后此言何意?”
她便将司徒皇族与前朝李氏的恩怨说了出来。
他终究不是笨人,略一思索,便道:“李氏的族长,莫非已在三年前身故?”三年前,李贵妃的兄长横死家中。
她深深看着他,许久许久,方才缓缓点头:“陛下所料不差。”
他冷笑:“那么如今李氏的族长,可是……她?”
她没有回答,却道:“这些年,臣妾利用权位之便,不断削弱李氏势力,却不料李氏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始终无法将之根除……”
他动容道:“皇后,你……你就不怕她……”
她幽幽地道:“臣妾身为龙师,自小被教导以国家大义,又焉能因私废公,将李氏放任自流?”
他微垂下头:“皇后可是后悔了?”
“悔?”她摇头道:“臣妾不悔,臣妾只是恨,恨自己为何是龙师,为何放不下责任,负了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
这四个字深深刺痛了他,两人一时无言。
“所以,皇后是想让朕接手里龙牙,继续对付李氏?”他的声音有些冷。
“李家的人遍布朝野,自她进宫之后,更是将爪牙伸展到了后宫。”
他道:“朕不明白,你既然早知她进宫目的,以你之能,为何不加以制衡?更任由朕立她儿子为太子,这岂非是养虎为患?”
她沉默片刻,道:“各个击破不若引蛇出洞,我放任她发展势力,更由着承基当上太子,正是为了等他们自曝实力的一刻。只有彻底割去这颗毒瘤,方能维持社稷稳定。”
好可怕的心机,好毒的计策!
“你……当真狠得下心对付她?”
“狠不下……所以,臣妾想请陛下答应臣妾一件事。”
“……你说。”
“他日李氏伏诛,请留她与承基一命,由他们做一对平民母子罢。”
他陡然凝眉,冷视她片刻,道:“皇后,你临死之际,仍要为她求情么?”
“她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我一手造成。我……负她太多,纵是死,也要为她留下一条后路。”她亦看着他:“求陛下看在你我夫妻一场,应了我最后一个请求。”
好一个情真意切,好一个情深似海!到头来,朕又算是什么?
“好……”他只得道:“朕答应你。”
“多谢陛下。”她终于露出微笑,笑容却因一阵剧烈的咳嗽而夭折。
雪白的里衣上沾染了点点血花,他只觉触目惊心,忙扶了她躺下:“皇后莫要再说话了,快躺下歇息。”
她摇了摇头:“陛下,臣妾自知便是今日……不如趁着尚有精神,让臣妾将话说完。”
他心中又是一痛:“皇后还有什么话要说?”
“四儿……请陛下无论如何,要保住她。”
他道:“四儿是朕最爱的孩子,朕自会尽力保全他,皇后尽管放心。”
她嘴角浮起凄凉的笑:“四儿……与我生得实在太过相象。每当看到她……便会想起当年的我……”
或许正因如此,她才这样地想要将世上所有的爱留给她。看着她幸福,就仿佛自己此生的遗憾都已不复存在。
他握她的手紧了紧:“朕,定不负皇后所托。”
朕的四儿,将会是最终站在这天下之颠的人。
“如此……我便……放心了……”
枫儿,今生是我对你不起,你可愿意与我有个共同的来生?
“这幅画……请陛下替臣妾……交给……她……”
他凝视着她自枕下抽出的画轴,画卷上溅着点点血渍,老的,新的……显然她近来时常将之取出观看。
他握住了画轴,用力,似乎想将之捏断,却最终松了力道,点了点头:“好。”
皇后,你当真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一定……一定要……交给她……”她缓缓闭上了眼,失色的口唇掀动着。
他心中一紧,俯头侧耳。
如果有可能……枫儿……你是选择今生……抑或是……来生……
皇帝睁开眼,面上带了李枫华不愿看到的微笑。
李枫华不耐道:“司徒昭,你遣开了承基,究竟想要说什么?”
司徒昭微笑道:“李枫华,这么多年,你处心积虑地调查,不正是想知道她临死之前,究竟对朕说了什么么?”
李枫华的神情瞬间转了狰狞:“她……她莫非还对你说了别的话?!”
多少年……多少年了……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自己调查此事,只是担心她死前对皇帝交代了什么。可她终究骗不了自己。
她,只是想知道,她临死之前,有没有话要对她说罢了。
司徒昭颤巍巍地抬起手,手中是一卷陈旧的画轴。
“这幅画,是她临死之前让我转交给你的。”
许多年前,当他展开画卷的那一刻,嫉妒瞬间占据了整个心房。于是他将这幅画藏了起来,一藏,便是十几年。终于到了他身赴黄泉的这一刻,他才将之拿出来。
上官月让他将画交给李枫华,却没有要求他在何时交出来。
她算到了许多,却漏算了人心。
轻轻握住画轴,李枫华声音里带了些难以置信:“她……你、你为何直到此刻,才告诉我?”
上官月死了这么多年,她直到此刻,才知晓这幅画的存在。这画上,究竟画了什么?
皇帝闭上眼,笑容里满是讥讽与得意:“朕为何要告诉你?皇后死前,一句话也不曾留给朕,朕又怎能让你痛快?”
李枫华恨了上官月多少年,司徒昭便痛快了多少年。
他得不到上官月的爱,李枫华又凭什么能得到?
“司徒昭!”她的神情如九幽厉鬼,仿佛随时能取他性命。
司徒昭淡淡地道:“朕已活不了几时,你要杀,便杀吧。”他顺着上官月生前的计划进行到如今,惟独没有遵从她的遗言,放她们母子一命。
正如她所言,李氏是司徒皇朝的毒瘤,必须斩草除根,绝不能容李氏子孙留在世上。李枫华要死,李晚秋要死,司徒承基也要死。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就因李枫华是她心爱之人,她便非死不可。
他不是圣人,更不是君子。他是一个帝王,一个让嫉妒毁了理智的男人。
也罢,他算计了李枫华,若能死在这女人手中,将来到了地下,面对上官月之时,她想必也不会怪罪于他了罢。
“我不会杀你,”她冷冷地道:“你的命是承基的。”
司徒家的人都要死,司徒昭,司徒景明,司徒文章……只有用司徒皇族的血,才能洗淡她心中的恨。
上官月,你等着。
你一心要护的司徒皇族,很快就会屠灭殆尽。
我李枫华,要你在黄泉之下,仍后悔当初负我至斯。
她转身离去的一刹那,司徒承基走进了寝宫。
“父皇与母后道过别了?”他的笑分外温和。
十八年了,他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十八年。
“承基,有一件事,朕始终想不明白。”皇帝道:“你身上也流着司徒家的血,为何却要为虎作伥,为李家颠覆司徒家江山?”
“司徒?”他露齿一笑:“儿臣只愿自己从来不曾姓司徒才好。”
“这样一个……肮脏、污秽的姓……”他握紧了拳:“我不屑要。”
皇帝略扬起眉,他从长子的话中听出了深深的憎恨。
“你恨朕?”为什么:“你恨你的父亲?”
“父亲,呵呵……”他厉声笑道:“自我出生,你可曾记得过自己是个父亲?哼,自你淫…辱了上官月的那一刻,你便已不是我的父亲!”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的母亲恨他,也知道他的父亲讨厌他。
他虽贵为太子,却不曾体会过一日父母之爱,直到……直到她进入他的人生,给了他母亲一般的关爱。
从那时起,他的全部生命便只为她绽放,只要能看到她和煦地,令人一见便忘了所有烦忧的笑容。
可这个男人却玷污了她,玷污了他视作母亲和女神的人。
他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原来你……”皇帝忽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罢了,朕,无话可说。”
厌恶他,算计他……直到此刻,他才想起,自己还是这个人的父亲。
亲生父亲。
司徒承基冷冷地看着他,声音里不带任何温度。
“你,写传位诏书罢。”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都是皇帝私心作祟啊= =
下章李阿姨终于要解脱了
111
111、爱恨如烟 。。。
当画卷展开的那一刻,李枫华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已显老态的脸。
那是一个羽衣鬟髻的美貌少女,巧笑顾盼,栩栩如生,惟有那双眼睛里,似是有说不尽的忧愁与怨恨。
月姐姐……原来枫儿在你心中,一直便是这般么?
青春年少,花容月貌。
她不敢去想上官月画这幅画时的样子,生怕想了之后,她便再也恨她不起来。
上官月,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如果爱,何以伤我至此?
若是不爱,又为何念念不忘?
许多年前,当她以为她的月姐姐与她心心相印,倾心相爱之时,她却嫁入皇家……没有给她一句解释。
当她怀着恨意入宫为妃,却屡屡得她照顾,享受无微不至的关爱。
当她几乎要原谅她的背叛之时,她却又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
当她不断告诉自己她是为狗皇帝所逼迫,却又亲眼见她与那男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多少年了,她一直处在爱与恨的纠缠之中,不断地怀疑,不断地自欺,不断地相信,又不断地否定……从未有一刻得到过安宁。
本以为,她要报复的是上官月。而最终饱受折磨的,却还是她自己。
她放不下,更忘不掉。除了不断地伤害彼此,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可是……上官月,你怎么能先走了?在我彻底地报复你之前,你怎么可以死了?!
她几乎要忘记当年听到上官月死讯时,她是怎样狠掐着自己,才能借由剧痛忍下随她而去的念头。
上官月,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怎能忍心伤人如斯,却又抛下一切撒手人寰?
你死之前与那个人依依话别,可是我呢?除了这幅画,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告诉我么?
我等了你二十几年,等你告诉我一切,告诉我背叛的理由,告诉我你仍是爱着我的。
可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不相信你,不敢相信你……即便你告诉我你爱我,我亦不敢相信。
我已不知道当年那些话,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上官月,李枫华要的不是这张冰冷冷的话,而是你的肺腑,你的心!
泪水夺眶而出,她心中的恨,突然之间便难以抑制。
十指收紧,她将画卷一撕两半,狠狠掷在地上。
人都死了,还要这些有何用?!
残卷落地的一刹那,却从夹层之间,飘出一张纸来。李枫华下意识地伸手抓过,心中一阵乱跳。
这纸……会是她留给她的么?
上官月待她,终究与旁人是不同的么?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有勇气展开那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
纸上是一封信,上官月留给她的一封信。
“枫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上官皇后定然已经不在了。临死之前,我托他将此画转交给你,若是不出意外,你定是能看到这封藏书的。”
“二十几年了,枫儿,我们已经二十几年不曾好好地说过话。月姐姐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告诉你,可以说的,不可以说的,你想听的,你不想听的……”
“这些话,是上官皇后不能说的,却是上官月想要对李枫华说的。”
“我知道你一直介怀当年之事,不知我为何要嫁入皇家,却一句话也不曾对你解释。当年我的父兄为先帝所忌恨,命在旦夕。当今陛下以此为胁要我嫁他,他方肯发动政变,逼宫夺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