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顾戎轩双拳紧握,重重砸在案上,怒道:“这孽障不知轻重,可想过得知他‘死讯’,他娘会如何?”
顾楼兰低低地道:“兄长,锦城的性子自小便是如此——冲动耿直,不顾后果。若是他知道此番会害了嫂子,他怎样都不会做的。”
“若是若是……人生哪里来得这么多若是!”顾戎轩眼圈通红,恨声道:“若是他后悔了,他的娘亲还能活过来么?”
“兄长……”想到昔日待她如母亲一般的长嫂,顾楼兰眼中含泪,呜咽道:“都怪小兰,若我没有答应锦城,这一切便不会发生了。”那日,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无声地诉说他的孤寂与对自由的渴望。不知怎地,她便答应了他这个危险的要求。
“你自幼与这逆子要好,为兄又岂会不知?”顾戎轩叹了口气,微垂下头:“他只怕一直在怪我囚他在府中,不予他自由罢?”
“兄长是为他好,他自是明白的。”顾楼兰安慰道。
“明白?他若明白,便不会诈死离去,意图撇开与顾家的一切;他若明白,便不会这样任性妄为,害了他的亲生母亲!”顾戎轩终是老泪纵横:“夫人受了十数年的苦,最终却是被这逆子害死,何其不值,何其无辜!”
“兄长!”她忍不住抱住了有些失控的顾戎轩,连声道:“兄长,嫂子虽然离开了,可兄长还有幼女尚在襁褓之中,还有大业不曾完成,兄长一定要保重自己,否则嫂子便是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啊!”
“小兰……”他紧紧抱着小妹,哽咽道:“你说的这些,为兄又何尝不明白?可是你嫂子与为兄相濡以沫数十载,为兄心中,又如何能不恸?”
“兄长,唯有生者活得更好,才是对死者最大的慰藉。嫂子的事,我既悲痛又悔恨,然而死者已矣,伤痛过度,并不能让嫂子再活过来,不是么?”她轻拍着兄长的背。
顾戎轩长叹一声,轻轻将顾楼兰推开:“小兰,你可知道你此刻回京,要面对什么样的险境?”
“只要我在陵州一日,太子便会疑你一日。何况尚有许多事情,要在京城中进行,离开,是形势使然。”
“无论如何,你此刻回京,却是太不合适。”顾戎轩想起那薛家叔侄,便重重顿足。
顾楼兰奇道:“兄长此言何意?”
顾戎轩叹道:“太子此刻仍在犹豫是否要用我,为了让我顾家表明立场,只怕……只怕会将你另行婚配。”
顾楼兰愕然道:“另行婚配?”
顾戎轩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方才的薛仪薛权叔侄?那薛权垂涎你已久,自……锦城之事传出后,他便向太子提了此事,太子似已同意了他的请求。若是为兄拒绝这门亲事,只怕……”
“既是不妥,兄长不若便应承了这门亲事罢。”顾楼兰若无其事地道。
这下轮到顾戎轩惊讶:“小兰?”
“兄长为了取信太子,实在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此事决计不容有失。”
“可是……薛权那小子……”将他的宝贝妹子许配给薛权那草包?他实在难以想象。
顾楼兰笑得轻松:“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小妹还没有放在心上。兄长尽管应承此事,我自有法子应付。”
顾戎轩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末了,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兰,若你不情愿,便不要勉强了……为兄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顾楼兰笑得温和:“兄长放心,小兰亦不是委曲求全之人。那薛权,我自有数百种法子将他制得服服帖帖。到时候,受委屈的,只怕不是我,而是他了。”这薛权既得薛仪宠爱,关键时候,自能起到莫大的作用。虽然她随时可以将他废了,但留着他,似乎好处更大。
顾楼兰的手段他还是知道一些的,闻言他放下心来,替她理了理乱发:“你和蜀王的事……”
顾楼兰面色微黯,摇了摇头:“我与她,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待她攻入京城,自有我们的大好日子,如若不然,我便是与她双宿双飞,也不能天长地久。”她轻叹道:“若是连这关也过不了,将来又如何能让天下万民臣服?”
“你说得是。”顾戎轩点了点头。
不管司徒景明愿意与否,她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便再无后退之机。
若她过不了儿女情长这关,而因此沉沦的话,这个国家,也不会需要一个如此脆弱的君主,那么他扶持她,也便没了意义。
只希望,蜀王景明不会让他失望。
“叔叔,您是说,顾太傅答应了?!”薛大公子狂喜道。
薛仪点了点头:“不错,顾戎轩已将此事回报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亦已允准了。”
“太好了、太好了!”薛权喜得原地直兜圈子。
“不过你也莫要高兴得太早了,”薛仪想到此后风头又要被顾戎轩抢去,心中便有些不悦:“顾戎轩虽答应了亲事,却放出话来,说道顾家小姐此刻还是蜀王妃,需得蜀王递了休书,还她自由之身,方能再嫁。”
薛权连声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接着有些愁眉苦脸:“可……若是那蜀王不肯放人又如何?”
薛仪冷哼一声:“便是蜀王不肯休妻,他日殿下大军破了陵州,拿了那蜀王,他还不是任你宰割?到时候,若你随军出征,便是要亲自剐了蜀王,也未尝不可。”
薛权喜道:“叔叔说得是,是小侄考虑不周。”他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秋猎大典上,司徒景明对他的侮辱。那一掌一脚之仇,他定是要亲自还回来的。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很快,那怀揽美人,脚踏情敌的,便会是他薛大公子了。
107
107、欲盖弥彰 。。。
这几日,对着神情呆滞的司徒景明,香妈妈可没少花心思。
“殿下可是饿了?咱们这就让人去准备膳食。”
“这肉包子,这竹叶青,都是王……都是殿下素来喜爱的,殿下尝一尝咱们这倚香楼的包子美不美味,这竹叶青地不地道。”
“殿下没有胃口,不若到露台上晒晒太阳如何?啊,咱们近来听了几个笑话,便说给殿下听罢。”
“殿下觉得不好笑?那咱们让三大花魁来给殿下献舞。”拍了拍手,正要叫人进来时,司徒景明终于有了反应。
她干涩的嘴唇掀动着,拧成一个难看的笑容:“殷姨,我不想看歌舞。”
“你……”听她如此称呼,香妈妈面色一变,万般思绪,却又化作宠溺一叹:“罢了,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她小时候受了委屈,总喜欢泪汪汪地钻在她怀中,直管她叫“殷姨殷姨”,也不诉苦,就这样叫着,仿佛心中就能好过许多。
想到今日收到了信报,香妈妈心中一紧,心中更加柔软了几分:“殿下想要什么,殷姨便是倾尽所有,也要给你办到了。”
司徒景明挣扎着坐了起来,只感到身子虚弱之极,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我想喝水。”
香妈妈便捧了香茶,亲自喂了她喝下。司徒景明无力地将脑袋歪在她肩上,幽幽地道:“殷姨,兰兰可到了京城?”
香妈妈握盏的手紧了紧,口气平淡地道:“到了。”
“京里,没什么事罢?”她又问道。
“没什么大事。”香妈妈顿了顿,转开话题道:“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先将你自己的身子养好了。他日你破了京城做了皇帝,还怕不能与她天长地久么?”
司徒景明垂下眼道:“这些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兰兰走了,我一时无法适应罢了。”
“王妃与殿下再亲,也终究是两个人。”香妈妈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何小时候比谁都要明白事理的蜀王殿下长得大了,反而像个小孩子一般,这样依恋一个人,黏着一个人:“世上再亲密的夫妻,也终有分开的一日,殿下可不能永远依赖着王妃娘娘。”
“两个人?”司徒景明凄然苦笑:“我只恨不得,自己与她,就是一个人才好。如果有可能,我永远也不要与她分开,生同寝,死同穴。”
香妈妈只能叹息一声,不知道这孩子如此过分地依赖一人,究竟是好还是坏。
从前在深宫之中,自先皇后去世,她便饱受欺凌,除了她与五皇子,谁也不敢信任。后来自己离了宫,她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便越来越少。五皇子虽与她亲厚,却并不知道她的秘密。她受了多少委屈,也不曾向他倾诉过。好不容易有了个顾楼兰,有了个懂她,怜她,爱她之人……或许,此人,当真便是这孩子的归宿罢。
她一直跟在上官皇后身边,对她与李后之事知之甚详。女子相恋一事,她虽不反对,但始终认为此事于伦理有违,终究不得善果。
可是,正如司徒景明所说,除了顾楼兰,她已不知还有何人能这样爱她护她。
罢了,既是无法,那便只能如此了。只希望上一代的事情,不会在两人身上重演。
见香妈妈沉默不语,司徒景明识趣地转开话题:“这几日我不在王府中,可有人怀疑了?”
香妈妈道:“王妃娘娘临走之时已安排妥当,如今人人都当殿下你伤重昏迷,生死未卜,不会有人知道殿下此刻正在这倚香楼之中。”
司徒景明苦涩地道:“她果然已安排好了一切……她筹划此事,也不知筹划了多久,竟就这样一直瞒着我……”
“殿下,娘娘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若我始终蒙在鼓里,这戏码才演得逼真,上面那位才有可能相信。”她看她一眼,道:“殷姨,你也不用费尽心思地劝我。个中原由,这几日我早已想得通透,不会冲动任性,坏了兰兰的大事的。”
香妈妈松了口气,笑道:“那咱们可就放心了。”
“对了,如花姑娘现下可还在府中?她还怀着我的‘孩子’,此刻只怕处境不大妙。”
香妈妈温声道:“如花确实还在府中,不过王妃娘娘已用蜀王信印调了侍卫将她牢牢护住,李总管亦会守在附近,着重保护她。”
司徒景明点头道:“那就好,我这煞星可不能再累了旁人。若是如花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就对不起赶车小哥了。”
“殿下休要胡说,什么煞星不煞星的!”香妈妈恼怒地瞪她一眼,起身道:“咱们去拿些食物来,你乖乖地吃下去填填肚子。你这伤休养了几日,也好得差不多了,别总在屋里待着。”
司徒景明抚了胸口,皱眉道:“殷姨,我这伤口早已愈合结痂,为何浑身上下仍是提不起劲来?”她体内好歹有十年的功力,她平日里也没少被督促地练功,怎么此刻倒像是功力尽失的样子?
香妈妈便过来把了她的脉,片刻,道:“这王妃娘娘,只怕还在剑上抹了些别的药,抑制住了殿下的内力。”
司徒景明没好气地道:“这药会持续多久?”
“至少有半月工夫,殿下都提不起内力,便是普通的力道,只怕也使不出。”香妈妈暗叹一声,心道王妃娘娘当真神机妙算,将什么都算计好了。
此刻便是司徒景明知道了那件事,只怕也没有力气闹腾。待得半个月过后,她也早该平静下来了。
司徒景明瞪圆了眼:“半个月?!”心中立时便有些忐忑——顾楼兰要她当半个月“废人”,定是大有深意,但,究竟是什么呢?
“殷姨,”她一脸严肃:“最近,京城当真没有出什么事么?”
这孩子何时变得如此精明了?
香妈妈心中一突,强笑道:“自是没有的……殿下为何会这么问?”
司徒景明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淡淡地道:“只是有些奇怪罢了……若是没有,自是最好了。”
“殿下莫要多想了,安心将养身子罢。”香妈妈赶紧按着她躺下,生怕她疑神疑鬼,变着法子套出那件事来。
司徒景明顺势躺下,眼中闪动着算计的光芒。
香妈妈越看越觉心里发虚,忙道:“殿下再睡一阵,咱们让人将药与食物端过来。”
司徒景明点了点头,忽想起一事:“殷姨,这楼子里的那个小红,可还在么?”
“怎么,你不知道?”香妈妈扬了扬眉:“这个小红,便是那日袭击你的刺客,已为王妃娘娘当场格杀。如今楼里的,咱们可以肯定,全都是自己人。”
“人心难测,”司徒景明闭上了眼:“还是小心些好。”
“殿下请放心。”香妈妈说了这一句,便离开了房间。
司徒景明养了一会儿神,忽艰难地起身,下得床来,慢慢挪向窗子。打开窗,一股冷风直灌进来,令她打了个寒战。
倚香楼对面是一家酒楼,楼上一片喧闹,语声嘈杂。
司徒景明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到阳光温暖着皮肤的美妙感觉,嘴角的弧度不由自主地扩大。
忽然,有些不和谐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