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月正色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去哪里,自可去哪里。只是这夜已深沉,陛下也该回寝宫歇息了,明日还有早朝。”她在最后一句加重了口气,她知道司徒昭心中颇重国事,除了为了自己逼宫那一回,还未为私事荒废过朝事,便想借此提醒他。
谁了他只是竖起一双醉眼,定定地看她片刻:“朕……朕今日便要在这玉藻宫歇下,皇后可……可欢迎呐?”
上官月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陛下要找妃嫔侍寝,大可去找安妃和华妃,或是……”
“李妃?”皇帝低低一笑:“当年李妃入宫之时,朕见你神色有异,便知道你不喜欢李妃。除了最初那一次,便再也不曾招过她侍寝,皇后尽管放心。”
放心,又放心什么呢?
上官月中微痛,强撑起笑容:“陛下执意要在玉藻宫中过夜,那容易得紧。秀儿,将偏殿打扫一下,我今日便睡那里。”
皇帝两眼微眯,忽地上前一步,执住了上官月的手,声音危险地道:“皇后,你不明白么?朕,要在你这里过夜。朕,要你尽一个皇后应尽的职责!”
上官月面色微变,而殷尚宫已失声惊呼:“陛下,您不能——”
“滚出去!”皇帝沉声喝道。
“陛下!”
“你敢违抗朕的旨意?”皇帝眼中杀机陡现。
“秀儿,你退下罢。”上官月冷静地道。
有些话,是该与这皇帝说个明白了。
“可是,娘娘——”殷尚宫急道。
“这是本宫的命令。”上官月提高了声音。
“是……”殷尚宫焦急地看了皇帝一眼,慢慢退了出去。
上官月看向酒气熏天的一国之君:“陛下,您莫不是已忘了与臣妾的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司徒昭冷笑起来:“朕只知道,你是朕的皇后。”
“那么陛下是只想要一个皇后了?”
“上官月,你这是在威胁朕?”司徒昭愤怒地握紧了拳头:“你可知道,朕喜欢了你多少年?”
“臣妾早已说过,臣妾心中另有所爱,不能接受陛下。”上官月淡淡地道。
“可是朕呢?你就一点也不在乎朕的感受?”司徒昭大声道:“朕为了你逼宫篡位,为了你励精图治做一个好皇帝,为了你百般讨好低声下气,你怎能丝毫也不将朕放在心上?”
“朕是皇帝,是万民之主。朕可以得到天下所有的一切……可朕求的,只是你上官月的一颗心啊!”
“抱歉……”
“朕不想听抱歉!朕不能忍受、朕再也不能忍受心爱的女人心中念念不忘地想着另一个人。朕是真龙至尊,除了朕,谁也不配得到你。你只能是朕的女人!”司徒昭脑中闪过白日过来玉藻宫时,上官月反复写的那首诗。
枫亭驿外霜满天,执手怨别空华年。锦书遥寄丝一缕,只羡鸳鸯不羡仙。
多么缠绵,多么恩爱。
他的心在那一刻彻底烧了起来。
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容忍上官月心中另有他人,只要她在他身边,在他可以看得到的地方,他便满足了。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过了十几年,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思念着别人。
她,上官月,只能是他司徒昭的,任何人都不能抢走。
上官月缓缓摇头:“陛下纵然得到了臣妾的人,但臣妾的心已属他人,永远不会留给陛下。得到一具躯壳,又有什么意思?”
“躯壳?躯壳朕也要,”司徒昭缓缓贴近她:“只要是你的东西,朕全都要。朕要你的身体,你的心,亦迟早会是朕的。”他抚上她的脸,不管她的面颊上已不适地起了一阵战栗。
“杀了朕,或者服从朕,你自己选择。”他慢慢抬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顿地道。
上官月看着他,眼中仍是波澜不兴,仿佛死了一般:“那么陛下得到的,将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您将得到一个皇后,却会永远失去一个知己,一个良佐,一个太傅。”
当年约法三章,本不指望他能够遵守。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十几年,已是万中无一的奇迹。
她知道,今日皇帝喝了酒,十几年的怨愤一朝爆发,定是理智全无。她今日,只怕是难以幸免了。
其实早在她知道龙师使命的那一刻,她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龙师此生,只能为皇帝献身。只是想不到,这一天,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到来。
枫儿,月姐姐的手中沾满了你李家人的血……而今日之后,你我更加不会有将来。
这样的月姐姐,已不是你喜欢的月姐姐。
月姐姐,其实早在决定毁你至亲的那一刻,便已配不上你……
恍惚间,她感受到皇帝灼热的呼吸。
“朕要皇后。”
……
司徒承基陡然抓起手旁的茶盏,怒不可遏地砸在地上。
他恨,他恨这段萦绕他十几年的梦魇。
恨他当日为何要如往常般悄悄到玉藻宫见那个唯一能给他母亲般温暖的女子。
他该如何告诉自己,当他在窗外听到自己的父亲强迫了自己的嫡母时,心中的第一感觉竟不是窘迫,而是愤怒与憎恨。
隔着十数年的时空,他仍能感受到当时他心中恨不得将那个男人生生杀死的冲动。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那样的女子做出这种事情?!
他可以原谅他十几年来不曾给过他关爱,可以原谅他对母亲的不闻不问,可以原谅这个不合格父亲的所有一切,但决计不能容忍他对上官月做的事情。
哪怕上官月死后他对他的态度陡然转变,做起了一个对长子爱护有加的父亲,哪怕他纵容他的各种嚣张行为,哪怕他任他招揽心腹巩固势力……他仍是他心中最憎恨之人。
他侮辱了上官月,也掐灭了他心中唯一的光明。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他终于遵从母亲的吩咐,按照她的蓝图,开始积蓄力量,恢复李家,灭绝司徒氏。
只要是那个男人的一切,他都要毁灭。
他急促地喘着气,注视着被茶水泼湿的鞋面,不知怎地,便想起了被他囚在冷宫的李晚秋,心中陡然一疼,生出些许怜悯来,随即被涌起的愤怒所遮盖。
她不该维护老四和老五,不该背叛于他。
她不是上官月……在这个世上,他只会无条件地谅解一个人。
上官月。
“殿下。”有人在殿外轻声道。
“说。”他口气不耐地道。
“有消息传来,说是太傅大人的儿子顾锦城不见了。”
“哦?”司徒承基俊眉略扬:“不见了?孤不是听说,太傅之子先天残疾,行动不变么?莫不是被什么人掳了去?”
“回殿下,太傅大人的儿子是自己出走的,有人曾在入蜀的商队中见过他。”
“入蜀,呵……”司徒承基笑了,笑得无比阴冷:“孤倒想看看,孤这太傅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密切注意他的行踪,随时向孤禀报。”
“是,殿下。”
顾锦城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到了个陌生的地方。
那日他跟着那姓曲的商队一路向西南而行,还倒他是个热心人,谁料他竟在茶水中下药蒙翻了他,扒走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连几根金针也不放过。
当他在荒郊野地里醒过来时,身上除了衣服,便什么也没剩下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荆棘丛中拔了刺,用木刺作针刺激腿上要穴,这才勉强撑起又饿又累的身子,寻路离开这荒山。
只记得当他终于重新看到官道时,他的精神再也支撑不住,便晕了过去。醒过来时,便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嗅着鼻端浓重的脂粉味,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醒啦。”耳旁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顾锦城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正端坐在桌前,提笔写着什么。听到声响,她也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嗯……姑娘,是你救了我?”顾锦城的声音嘶哑得吓了自己一跳。
“前日出城,见你昏倒在路旁,挺可怜的样子,便将你救了回来。”女子淡淡地道。
顾锦城迟疑地道:“姑娘为何要救我?我……我身上没有钱了。”自打遇上姓曲的那等人,顾锦城再也不敢轻易信人。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了桌上:“没钱也无妨,在这里做点杂工,还我这份恩情亦可。”
“可是……可是我双腿残废,只怕做不了什么事。”顾锦城一脸为难。
女子连眉都不抬,仿佛这话也在她意料之中:“你可会写字?”
顾锦城点了点头。
“那正好,待你身子好了,便帮我抄点东西罢。”女子一脸淡然。
顾锦城这回才放了心:“多谢姑娘,我会认真做好的。”顿了顿,他忍不住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月月,”女子淡淡地道:“但是作者嫌我与鞑剌公主重名,就让我改名叫双月了。”
98
98、康庄大道 。。。
“你来了。”
多日不见,五野散人风采如昔,满头银发如雪如瀑,铺撒在青色道袍之上。
“兰儿见过师傅。”顾楼兰恭敬行礼。
“为师本以为,你你两年前便会回来找我。”五野散人凝视着小徒弟——两年时光,她生得更加成熟貌美,浑身上下散发着惊人的自信与魅力。然而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她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疲倦。
“师傅知道兰儿会来?”
五野散人摆了摆手,顾楼兰便在一盘蒲团上跪坐下。
“我见你精神不振,两年时光,武功未有寸进,却是为何?”
顾楼兰苦笑道:“连日筹划,梳理情报,精心布局,实在无暇习练武艺。”
“练武好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可有发觉这两年你的身手,比之从前已大大不如?”
顾楼兰点了点头。
“一日之内,可以不食不睡,却不可以荒废打坐练功。兰儿,自你下山之后,性子可惫懒了许多。”五野散人看她一眼,嘴角忽浮起若有若无的笑:“可是被那蜀王带得坏了?”
“师傅!”顾楼兰又羞又恼,嗔怪地白了自家师傅一眼。
“罢了,不与你玩闹。”五野散人很快肃了面容:“你师叔生前,曾将一样东西交给为师,说道他日下任龙师持了信物来,便将东西交给她。你,可带了那信物?”
顾楼兰反手拔下头上玉钗,双手呈上。五野散人也不接过,只随意地看了一眼,便起身道:“你随我来。”
两人一路来到散人平日闭关的静室之中,五野散人在室内略停了停,径直走向一个箱子。顾楼兰在他身后好奇地探了脑袋——这地方她也来过几次,也曾好奇过这从未打开的箱子里究竟放了什么奇珍异宝,却不料是上官皇后留下的那件东西。
五野散人在箱中取了个玉盒出来,转身交给了顾楼兰,道:“你师叔交托为师的事,为师终究是做完了。今后,你们的事,为师亦不会再过问。”
“多谢师傅。”顾楼兰行了个礼,见他没有出门的意思,便自行退出了静室,回头之时,依稀还能看到五野散人在箱前久久默立,让她更加好奇箱中是否有其他事物。
不过此时此刻,她最关心的是这个盒子里有什么。
回到寄游宫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她便迫不及待地研究起这玉盒子来。
这盒子是整块白玉所雕,洁白若雪,光华如镜,毫无瑕疵。盒外挂着一把精致的小锁,她扯了扯,却发现锁得牢固,若是强行破坏,怕是会有什么不可测的事情发生。
在顾楼兰心中,她的师叔,先皇后上官月已经非人而近妖,在这盒子里弄点什么把戏,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她踌躇片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将玉钗的尖梢插…入锁孔,便感到了预料之中的契合。轻轻一扭,锁便被打开。她将手放在玉盒上,心中感叹于上官皇后的心思缜密。
这钗缝藏书,又有多少人能发现,便是发现了,若非龙师,又有谁能来到青城山,取到这盒子。而旁人,纵然哪到了盒子,没有这玉钗,又如何能打得开?
打开玉盒,首先看到的是盒盖背面精巧的机关及三枚蓝光闪闪的短箭。果真如她所料,若是强行打开玉盒,猝然不防下,定要中了暗算。除此之外,盒中便躺了两本册子,以及一封长信。
她心中疑惑,便先取出了册子,翻了几页,额上冷汗顿时淋漓而下——这两本册子,一本是名单,一本是帐单,上面所记载的东西,足以令人瞠目结舌,满身冷汗。
深吸一口气,她放下册子,慢慢打开了那封长信。
信上字迹娟秀,灵动飘逸,却记载了一桩又一桩的往事秘闻。
信是写给她的。
“看信的人,如果我没有料错,你应该就是我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