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楼兰得知后,并未发表什么意见,但这几日司徒景明的日子却过得愈发的艰苦了。要读的书多了不说,每日蹲马步的时间也大大加长。若是如第一日那般,蹲过马步之后便累得昏过去也就罢了,偏生他身体像是越来越好,马步蹲完,每每还有精神再读上两个时辰的书,只整得他苦不堪言,却欲说还休。
快了,他安慰自己,等回了京城,他立刻就能脱离苦海,再也不必受这女人折磨了。
四月二十八,一队骑兵护着两辆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陵州,向汉中行去。
从陵州到汉中,走的虽是官道,但一路行来,俱是崇山峻岭,安全起见,就算司徒景明再急着赶路,也只得下令小心慢行。
顾楼兰收回目光,放下了窗帘,心中叹息一声。
这一路上,司徒景明都躲在车中,到了驿站,他便先行下车歇息,显然是在躲着她。平日在路上,顾楼兰不好去找他,到了驿站,他的房间四周又守卫森严,她也不能厚着脸皮非要闯进去见他。走了四五日,她竟是连一句话也没能和他说上,更不用说继续督促他读书习武了。
她就这么面目可憎么?竟让司徒景明避之不及?
坐在她对面的陆青弛见她如此,不由笑道:“小姐前几日必是将他逼得急了。想他从小到大,何曾有人敢如此对他?被小姐教训了几日,自是害怕了。”
顾楼兰摇头笑叹:“真是个惫懒的家伙,我小时候习武读书,可比他苦得多了。”
“他自是不能与小姐相比,小姐天资聪明,一点就通,哪像这王爷,读书心不在焉,只是做做样子。”陆青弛摇头道:“小姐每日耗费真气,为他舒络筋脉、活血化淤——若非如此,他现在哪能活蹦乱跳的——他竟丝毫也不领情。”
“或许是我操之过急,令他起了抵触之心。”顾楼兰垂下眼:“让他休息一阵也好,我见他这几日神色恹恹,似乎精神不大好。”
这蜀王都躲她躲成这样了,这小姐还是如此关心他,真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司徒景明怒气冲冲地将一册书丢在地上。
他最近到底中了什么邪?居然每到时辰,就想读书了?
这书里的子曰诗云依旧令他头昏脑涨,可是不拿着书,他又感到不自在。
疯了,他真是疯了!
都是那个女人害的,每天拿文章经书来祸害他的思想,如今他都会主动看书了,可见其洗脑程度之深。
顾楼兰也不知有什么魔力,总能在他百般痛苦面临放弃时准确地推他一把,让他重获继续,继续战斗在这充满荆棘与坎坷的高手之路上。
话说起来,现在他算不算是文武双修了?
虽然武力值还远远及不上他那只懂武刀弄枪的五弟,但扯几句“关关雎鸠”糊弄他那简单的头脑还是做得到的。到时候,他又可以稳压这小子一头了。
想到这里,他仿佛获得了某种动力,捡起地上的书又专心看了起来。
五弟,莫要崇拜四哥,四哥只是个传说。
16
16、山雨欲来 。。。
东宫丽正殿。
太子司徒承基单手支颐,静静地看着书案上的一份奏报。一旁的烛光侧映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不知为何,却平添了几分邪异。
太子太傅顾戎轩与太子太保薛仪束手立在阶下,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徒承基忽地轻笑起来,阶下两人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呵,孤这四弟啊,当真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惯了……”司徒承基微垂下眼,眼中却殊无笑意:“此番他做下这等事来,孤纵然顾念兄弟之情,却也偏袒他不得了。”
两人一听,顿时放下心来。听太子殿下这口气,大概是蜀王又做了什么混事,没啥大不了的。
“这蜀王殿下在封地素来是胡闹惯了的,此番回京,陛下必会好生管束,殿下何必多虑。”顾戎轩劝道。
司徒承基偏头看他一眼,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怕只怕雷霆震怒,群臣亦要奏他个十恶不赦。”
两人再次对望一眼:这蜀王究竟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居然要用十恶不赦来形容?
司徒承基合上奏书,修长的手指有规矩地敲打着封面:“只怕这一回,四弟最好的下场,便是削去王爵,贬为庶人了。”他嘴角噙着讥讽的笑,面上却殊无同情之色。
顾戎轩愕然道:“敢问殿下,蜀王究竟犯下何错?”
司徒承基淡然一笑:“太傅不妨取去一看。”
顾戎轩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取过了奏书。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两眼通红,怒色满面,浑身都气得发起抖来。
“老顾、老顾?”薛仪见势不对,忙推了推他。
顾戎轩手一松,奏书便落在了地上。薛仪将奏书拾起,才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奏书虽然没有署名,但寥寥数语,报的却是一件惊天骇闻。
蜀王司徒景明淫辱当朝太傅之妹顾楼兰!
“老顾,镇定一点、镇定一点啊!”眼见顾戎轩面红如血,牙关紧咬,薛仪忙扶住了他。
司徒承基不紧不慢地道:“十年前孤倒见过令妹一面,确是个冰雪聪明的好孩子,可爱得紧,只可惜……”
“蜀王辱臣亲妹,臣请殿下做主,定要还臣妹一个公道!”顾戎轩眼含悲愤,嘶声吼道。
“太傅尽管放心,”司徒承基的语气丝毫未变,眼中波澜不兴:“太傅辅佐孤多年,情同师徒,孤焉能让令妹受了委屈。唉,我那四弟也着实不象话,这一回,便是孤也帮不了他了。”他嘴角未勾,眼中闪过精芒:“他此番,正是自、寻、死、路!”
薛仪还在那里咀嚼这最后一句话的味道,顾戎轩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替臣妹谢过殿下!”
“太傅不必多礼,”司徒承基懒洋洋地伸手虚抬:“此事孤自会呈报父皇定夺,太傅少安毋躁,听孤安排。孤可以保证,四弟进京之日,孤定会让他还太傅一个公道。”
两人离去后,司徒承基缓缓站起身来,负着手,在丽正殿中来回走着。
“殿下,”一名秀气的宫女小步跑了进来:“太子妃娘娘请您过去用膳。”
司徒承基皱了皱眉,淡淡地道:“孤有急事要入宫见母妃,晚膳也在母妃那里用了,让秋儿不必等了。”
“是。”
李贵妃所居的安平宫内,一个宫装丽人慵懒地斜靠在矮榻上,一道珠帘,将她与外间隔开。司徒承基垂手立在珠帘外,面上一片恭顺。
“你是说司徒景明自掘坟墓,做下如此恶行?”珠帘后的声音凌厉里透着惊喜。
“娘,若将此事上报给父皇,再授意几位重臣推波助澜,老四这回必死无疑。”
“不可,此事可以由任何人报给你父皇,却万万不能由你来说。”
司徒承基愕然道:“这却是何故?”
“如此大事,你父皇尚未知道,你又从何得知?你这样巴巴赶去通报,岂非不打自招,自承在司徒景明身旁布了眼线?”珠帘那边冷笑一声:“你父皇虽对你宠爱有加,但绝不能容你私蓄眼线。你这太子若还想安稳地当下去,就多留个心眼。”
“娘教训得是,”司徒承基将手心的汗悄悄擦在下摆上:“儿子记下了。”
“司徒景明是一定要死的,”李贵妃声音里透出恨意:“司徒家的人都要死,尤其是那个贱女人的儿子!”
“娘,您放心,如今孩儿在朝中声望日隆,再加上父皇身体渐差,大权已逐渐移到了孩儿手中。只要孩儿蓄意造势,何愁弄不死我那些弟弟们?”口中说着狠厉的话,司徒承基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清。
“此事要办,却不可操之过急,”李贵妃道:“老二老三平日里名声也不好,任你如何揉捏,你父皇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老四老五却是嫡出的皇子,你欺负得狠了,就算你父皇不管,那些大臣们也未必会站在你这边。”
“娘的意思是……”
“对付他们,要师出有名,万不可落了下乘,平白遭人诟病。如今司徒景明自曝其短,将把柄交在你手中,便是对付他的大好时机。他所犯之事非同小可,顾戎轩跟随你父皇多年,你父皇顾念旧情,必定不会有所偏袒。你切记那时不可落井下石,反要在言语上多加回护司徒景明。”
“孩儿明白。”
“此番司徒景明就算不死,亦要贬谪流放,到那时,让一个流徒死在半路上,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司徒承基乖顺地点头。
李贵妃想了想,道:“你且先将这事情压着,待司徒景明面圣之时,再令人上奏。若是你父皇知道得早了,难免夜长梦多,生出什么变化来。”
“是,娘。”司徒承基垂下头:“此番定教老四永无翻身之日!”
“好了,若无其他事情,便在为娘这里用晚膳吧,之后随娘去给你父皇请安。如今你父皇卧病在床,你若孝顺一分,这太子之位便稳固一分。”
“孩儿省得。”司徒承基伸出手,正好接住了李贵妃自珠帘后探出的玉臂。
他扶着李贵妃向外殿走去,却听李贵妃不经意问道:“那件事,你查得如何了?”
司徒承基低声道:“回娘亲的话,孩儿这些年一直在查,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
李贵妃“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却不曾看到,司徒承基望向地面的目光,显得十分阴沉。
17
17、河东狮吼 。。。
在路上折腾了十来天,蜀王的马车终于进了汉中城。
汉中自古便是富庶之地,城墙气势恢弘,守备森严,非是陵州这等小城可以比拟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司徒景明的确是自找不快,放着成都那等繁华之地不待,非要跑到穷山恶水去受罪。
车驾才到城门口,便被守城军士拦了下来,早有侍卫上前出示了蜀王府印信,车队才得以顺利通过。
吩咐车队直接开道汉王府后,司徒景明正打算靠着车厢闭目养神一会儿,却忽听得宽阔的街道之上,传来了一阵惊心动魄的马蹄声。
这马蹄得得,似乎直冲车驾而来。车外侍卫顿时慌了。
“列阵!”
“保护殿下!”
“来者何人?!”
司徒景明好奇地掀起车帘,却见马上一人全副铠甲,手提长刀,□骑一匹雄骏之极的黑马,所过之处,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此人似乎并非针对车队而来,看也不看,轻巧地掠过了排头的侍卫。此马脚程极快,司徒景明但觉黑影一闪,一人一马已越过了车队,向后驰去。
众侍卫似乎松了口气,正要重新开动,司徒景明却兴趣大生,高声道:“车队掉头,追上方才那人。”
王府侍卫长愕然道:“殿下?”
“少废话,追上去。若是追丢了,本王唯你是问。”
王府侍卫长只得应道:“是。”
车队掉了个头,向那骑士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好在骑士在大街上并没有纵马疾驰,否则着一大队人,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匹快马。
远远吊在骑士身后,在街道上七弯八拐地转着,好不容易骑士停了下来,利落地翻身下马,振了振手中长刀,便向街边的一座三层楼阁走了进去。
司徒景明在车窗边定睛一看,顿觉眼熟。
这格局、这布置、还有这楼外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这可不正是他每月必要光顾几次的青楼么?原来那骑士是来寻花问柳的。
司徒景明顿感无趣,正要下令回转,却突然想到一个关键性问题。
会有人穿着全副盔甲拿着武器来逛青楼的么?而且看那架势,不像是来嫖娼,倒像是来捉奸的。
这兴趣一来,啥也挡不住。司徒景明利索地跳下车,向那青楼走去。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了顾楼兰的声音。
司徒景明犹豫了一下,站住了脚,一阵香风飘来,顾楼兰已来到他身后。
“看好戏。”他淡淡地道。
顾楼兰“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僵硬,站在两人身后的陆青弛一脸的尴尬,却又不好开口解围。毕竟这两位的事,不是他这个外人能插话的。
司徒景明在青楼外站了一会儿,果然听见楼上传来类似砸东西和喝骂的声音,过了片刻,一声巨响更是让整座阁楼震动了一下。而楼下招客的姑娘端得是好素质,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笑靥如花,娇声俏语,连眉毛都不曾抖动一下。
接着一阵丁零桄榔的的响声自上而下,门口的姑娘默契地让出中间的道,片刻之后,那骑士拖着一件物体走了出来。
司徒景明辨认了好半天,才确定那件物体是个人,这还是因为那人被骑士重重丢下后,发出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