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瞥眼瞧向她,冷傲气质不输身旁中年人,将手中指环举在眼前,问道:“‘这东西’可是本要由你们镖局押送往北地的货物?”
她呆呆的想了想,老实补充道:“北地,‘剑神阁’。”
那女孩点头道:“很好,我俩便是‘剑神阁’的人,货已由你送到,‘隆兴镖局从不失镖’果真守信,你一家上下倒未白死。”
提及家人,女孩低头落泪,却又立刻拿手背抹去脸上泪珠,学着爹爹的模样抱拳道:“敢问阁下是谁?”
那女孩嘴角扬起细不可见的淡然微笑,惜字如金只道了三字:“君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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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着名为君亦然的女孩、以及那冷傲男人,这些天都居住在江州城闹市中的一处客栈。
那不知名的男人比之君亦然更为寡言,白天喜欢独自在房中喝酒看书,每到晚上半夜里都会翻窗外出,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这些天,陪在她身边的是那位名叫君亦然的女孩,那女孩小小年纪却生性豁达,常拉她一同下楼喝茶,很难想象如此一个小孩儿,竟能与一帮过往的江湖豪客举杯共饮、相谈甚欢。
那天客栈里来了两位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健壮年轻汉子,正见君亦然与四位江湖人饮酒谈天,二话不说便拔刀斩碎了一张酒桌。
一桌好酒好菜撒了一地,她被这等场面吓得不敢动弹,君亦然却是眼神骤然一变,周身气温霎时降了一度。
还有四位江湖人个个都是在江湖中滚爬成精的老鬼头,见过的世面多了,对着这么一出掀桌场面也不陌生,本来都只是冷笑,气定神闲的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但见那两人手中钝刀上分别刻着一枚奇特花纹,霎时脸色大变,全身一阵颤抖自知大限已到。
那两人让在座两位女孩快些让开,她慌忙牵着君亦然的手,想要拖之离席,君亦然却悠然抿了一口茶水,眯眼瞧向那两位武功颇为不弱的黑衣男子,淡淡道了一字:“滚。”
一名冲动汉子怒发冲冠,一刀纵劈气势逼人,欲将那出口无礼的女孩一分为二,却惊奇的发觉刀刃到了女孩头顶,竟如何都按压不下去!
那汉子不信邪再度使了两次劲儿,兀自还是动弹不得,瞥眼一瞧,方才察觉刀刃竟已被那女孩以双指轻松接住。
君亦然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那天生的冷淡嗓音总叫人觉得她难以亲近,向那黑衣汉子投去一个鄙夷眼神,君亦然言道:“我再说一遍,滚——刚才的‘滚’,是让你们用双脚走出去,现在的,却是真要你们用身子翻滚出去了,你们滚是不滚?”
那汉子怒极,身子跃上空中,借着体重将刀刃压了下来。
君亦然借力轻轻一掷,将那汉子整个人扔到了一边,“呯嗙”声响一时大作,砸碎了客栈一张朱木圆桌。
那汉子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大喝一声又朝君亦然一刀斩去,刀刃劈砍的角度极是刁钻,去繁求简使得乃是上乘刀法。
谁料这刀法还未能施展开来,君亦然已然掷出一根细长木筷,一举洞穿了那汉子的头颅。
现场乱作一团,除了连同还有一名黑衣客在内的五名江湖人与两位女孩,其余客人都纷纷舍下桌上用真金白银购来的菜肴,撒腿便往客栈外头跑。
掌柜第一时间躲在了柜桌下头不敢动弹,送酒菜的店小二皆退避到了后堂。
见同伴死去,剩余那黑衣男子竟未立即拔刀相向,而是咬牙切齿的朝君亦然抱拳一礼,冷声道:“阁下是谁?何以要与崇鬼宗作对?”
君亦然眉头微一皱起、而后平复,淡淡问道:“崇鬼弟子杀人必有缘由,想必我身旁这四位定是在徽州犯下了什么事儿?”
黑衣男子道:“他们杀人劫财,事后逃出徽州,阁下如此武功,何以却与这几人为伍?”
君亦然摇头道:“这是误会,我平日里不得出阁,从不见外人,难得有机会来到南方,自是要多与人打听打听江湖传闻,与这四位也只是今日刚才结识……”
说到此处,四人中的一名矮小男子冷呵一声,尖声讽刺道:“一听‘崇鬼堂’的名号,你这厮立马就成了这副德行,说到我们劫来的财物,你刚才不还狮子大开口,要与我们五五对分么?”
听那男子向君亦然泼脏水,一旁的她再也忍耐不住,气愤愤的抗辩道:“胡说,我们刚才分明在听你吹牛,说什么单刀横行南北没遇到过敌手,哼!不要脸的东西,大难临头还要一个小女孩来庇护!”
君亦然坐在碎散的餐桌前,左手持着一杯茶水,大腿搁着一小碟花生,手指轻弹,将一枚花生粒儿弹飞到空中,再用口咬下呲咔呲咔的咀嚼,神色甚是冷漠,似乎毫不在乎他人的言语。
听了那矮小男子的话,其余三人也都心领神会、纷纷附和,有的哭爹喊娘着“大侠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有的更是称“君亦然是已然年纪三十的侏儒”,还有一位旁敲侧击的劝说君亦然“你都已经杀了一人了,以崇鬼堂有仇必报的性子,往后是躲不过了,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如便将眼前这人也一并杀了吧”。
那黑衣男子冷冷发笑,手按刀柄随时准备一战,一股威风凛凛的气派,哪怕生死关头依然毫不畏惧。
她毕竟是初出茅庐的大家闺秀,此刻恐慌到了极点,却只见眼前一道细小黑影掠过,便听那苦口劝说的矮小男子脑门上多了一点猩红,一孔细小圆洞在他额上大开,其中滚滚涌出大量鲜血触目惊心。
未及其余三人有所反应,君亦然弹指三下,分别射出三枚花生粒儿,直接洞穿了呱噪三人的眉心,三人前一时分还在叫爹骂娘、喋喋不休,这时却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再也不得言语了。
那黑衣男子不惧不怒,右手松开刀柄,大笑着坐到君亦然对面,朝这了不得的小女孩一挺大拇指,道:“真豪气!”
君亦然以茶代酒,抿了一口清茶,抱拳还了一礼。
那黑衣男子解下腰间长刀放于双腿上,坦然束手待毙,道:“我师兄弟二人本就是来杀这些个贼人,如今贼人已死,我俩倒也值了,你且动手吧。”
君亦然将手中碗碟茶杯搁在长凳边,摆了摆手似是让那黑子男子自行离去。
那男子冷言道:“阁下刚才也听见了,我崇鬼宗确如那贼人所说,必会向阁下寻仇,哪怕是误会,阁下也难逃此劫。”
君亦然不温不火道:“那便来杀我罢,哪怕左翁亲自前来,我君亦然又有何惧?三年之内,君亦然在剑神阁恭候大驾。”
那男子的眼中再难掩饰钦佩之色,站起身来向这“对于江湖而言年幼得有些过头了”的小女孩深一躬身,竟是行了大礼,转身留下一个高人背影欲要离去,却被君亦然投出一枚花生米打折了腿骨,当真是滚了出去。
至于君亦然一剑斩了十名崇鬼堂魔头,并自那以后名动江湖,那又是后来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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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与君亦然最终带着她到了南疆,将她托付给了一位巫毒族人。
她被取名为“喋咔”,译为紫啼血,乃是噬心蛊最爱的花料,巫毒族人最尊敬的圣花。
她未愧对“喋咔”这个名字,对毒虫毒花极为亲近,哪怕是常人不敢碰触的毒蛇毒蝎,她亦敢捏在手里把玩,这在家家饲蛊的巫毒族,乃是极为受人崇敬的事儿。
她酷爱研究毒药,稍稍长大后由亲友搭桥,成了巫毒族族长的丫鬟,后又因乖巧机灵,被分配给了一位与她年纪一般大的族长女儿。
那女孩沉默寡言,常年以黑布遮面,对于蛊虫毒药竟比喋咔更为精擅,小小年纪便能驱动族里最厉害的蛊虫,自武学、医道到天象、奇门八卦,这位奇人皆颇为精通,若说喋咔一开始对这位少主人有些轻视,相处过后便已然对她五体投地了。
那女孩名为“司马兰华”,兴许是由于身体打小病弱,她几乎足不出户,平日里的爱好无非是坐在院子里翻看古书典籍,亦或分左右手与自己下棋。
听族人说“司马小姐武艺极高”,喋咔瞧着这走路尚且都有些困难的病弱女孩本不相信,直到一名外来壮汉意图揭下司马兰华的面纱、欲要看她是何等容貌,却见司马兰华仅用一根食指点在那壮汉的胸口,便将那身形是自己三倍大的巨大汉子举在了空中!
若习成了如司马兰华的高超武功,是否便能杀了霍天狼,是否就能为死去的家人报仇了呢?——这样的念头在喋咔心中生根发芽,她开始向司马兰华请教武功,无奈主人司马兰华说她的武道根骨不佳,故而未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
喋咔也不气馁,司马兰华如何教她便如何学,也从不问“自家小姐没有师傅传授、一身武艺是从何而来”,反正自己主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奇人,本就不能以常理来揣度。
渐渐的,她与自家小姐都已长大成人,一日,司马兰华不知何故突然发难,将她逐出了巫毒族。
二度失去家园的喋咔哭诉求情,司马兰华却铁着心肠、不理不睬,直到夜晚才偷偷约她在山间相见,派予她一项极为机密的任务——潜入苏城“花红柳绿”。
喋咔照做了,也成功了,更与一名叫作“白仙尘”的女子成了好友,与楼主柳红嫣时常相见。
“你叫什么名字?”那头顶着白猫白鼠的白衣人儿眨巴着眼睛,两边面颊微微泛红甚为惹人喜欢。
“奴婢姓洪,没有名字。”喋咔低头回答。
而见白仙尘思索片刻,伸出手来拽住喋咔的手掌,在她手心写下一个蝴蝶的“蝶”字儿——竟然便是她成为“喋咔”前的本来名字。
“从此以后,我便唤你‘小蝶’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八章
九十八:
“小蝶,我已经摸清楚了嫣姐逛花园时赏花的路线,咱们去挖个陷阱,叫嫣姐大吃一惊吧!”
“小蝶,嫣姐今夜又不来陪我,你陪我一起睡可以么?”
“小蝶,看不出你还挺有潜力的,唔,不错不错,老夫很是欣慰,听说按摩揉捏有助于成长,不如便由老夫来帮你一把,指不定便将‘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嫣姐给比下去了!”
“小蝶,咱们一同为‘花红柳绿’出力可好?我不忍心嫣姐事事劳心,咱们成为楼里的探子,去替嫣姐网络情报、分忧解难可好?”
“小蝶,呜呜呜……这不公平,为何你选上了,我却没被选上?分明就是嫣姐偏心……呜呜……你出门在外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蝶!你总算回来啦,又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与我分享?”
那白仙尘实在是个没有心机、整天只晓得胡闹的顽劣女子,可不觉间竟要了小蝶的一颗芳心。
小蝶晓得白仙尘本性是喜爱女子的,晓得白仙尘拒绝了无数的痴情女孩,不过是为了柳红嫣一人。
当“白仙尘莫名其妙失了贞洁”的消息传入小蝶的耳中,这等如雷贯耳,莫说柳红嫣,便是她洪小蝶都几乎要疯了。
既已有了“花红柳绿”的庇护,何人能有如此大的本事,竟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要了白仙尘的初次?——小蝶冷眼瞧着癫狂哭泣的红衣女子,低头遮掩住了满面的鄙夷,堂堂“花红柳绿”的楼主,遇事就晓得情绪任性,却可有想过这等祸事在她眼皮底下发生,不正好印证了她的无能么?
柳红嫣本就是个不自量力的疯子,如今彻底发了狂,不知怎得竟迁怒到了武当宗,意图投靠崇鬼堂,毁掉那号称“天下第一大宗”的仙人府邸,要知道坐镇武当宗的可是武功天下排名有数的“宗师境”陈仙师,撇开那老仙人的可怕修为,便是他座下十名“出尘境”的弟子,随意拉出一位来,她柳红嫣能敌得过么?
主人司马兰华飞鸽传书,派遣小蝶去武当宗特地“遗失”一封密函,密函中记载着传说中“缚鬼”的下落但不知真伪,司马兰华更是早早就告知了小蝶这是一次有死无生的任务。
小蝶准备好了赴死,她对自家的主人无比信任,那位从小便异于常人、好似能看透天象的谪仙,只要是她安排的事儿,小蝶不必太多考虑便会去做,只要是她说的话,不论能否听懂也断然是正确的。
小蝶半夜里悄悄向睡着了的白仙尘告别,在武当宗执行了司马兰华的委托,逃出武当宗时已然身受重伤,昏死在了武当山道上。
只感到一颠一颠睡的难受,小蝶自昏迷中缓缓清醒,睁开眼来便见满天繁星将夜空点缀如画,马蹄声踢踏踢踏,伴随着几声嘶鸣,处境该是在马车之上。
听到小蝶的动静,一个带着乡音的妇人声音笑道:“小姑娘,你可算醒了。”
小蝶吃力的坐起身来,被王远才内力震伤的腹部还在生疼,能捡回一条性命不在昏迷时被野兽吃掉,已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