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说好听点是医学世家,可人人都知道,这个“世家”与范敏之那样的“世家”是绝然不同的两种概念,又没有像哈氏那样有太后撑腰,甚至连皇帝本人都是哈氏的外孙,顾晚晴充其量是个“天医”,一个没品没衔的爵位,这样的身份,还不能让人看在眼里。
不过,再看不起也好,有袁授的支持,顾晚晴这个皇后是做定了!
上午在昭和殿举行大典,下午顾晚晴便回到正式属于她的甘泉宫接受命妇朝贺,因为她的册立,她的“生母”周氏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反倒是叶顾氏,虽与顾晚晴感情至深,但到底名义上只是干亲,所以未曾得到册封,不过袁授知道顾晚晴的心情,破格录了叶昭阳为五品太医院院士,借机封了叶顾氏为甘泉夫人,与顾晚晴的甘泉宫同出一名,自有深意在其中,也算解了顾晚晴一个心结。
接见了众多朝贺命妇后,顾晚晴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慈安宫去给太后谢恩兼参加宗室的元宵团聚晚宴。直到月挂当空之时,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甘泉宫,整整一天,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累了?”坐在御辇上,袁授握住她的手,“靠一会。”
顾晚晴顺势靠到他的肩头,轻轻合上眼睛。
太后应该很不是心思吧?虽然刚刚的晚宴上她并未从太后脸上看出不妥,可经历了前几天的事,顾晚晴不能不这么想。
“在想什么?”袁授的声音又起。
顾晚晴合目轻笑,“累得只会发呆了。”
“也就这么一次。”袁授将身上的貂皮斗篷罩到顾晚晴头上,为她挡去拂面的夜风,虽然御辇之下设有暖笼,但头脸露在外头,夜风凛冽,还是寒意十足。
顾晚晴眼前一黑,御辇下设的暖笼暖气顺着斗篷直扑面颊,让她身心俱暖,同时也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也是躲在他的斗篷中,虽然四周漆黑如墨,却让她倍感安全和温馨。
温温暖暖地,顾晚晴竟就这么睡了过去,整日的疲惫都在此刻找上门来,她眼睛一闭,便不知天南地北了。
再醒来,周身暖意依旧,身子松快不少,她眯眯地睁开眼睛,见自己已在熏香暖帐之中,身上只着中衣,发髻已拆,完完全全的就寝之态,定是有人替她打理的,而她竟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实在是有点累了,顾晚晴偏过头去,借着帐外映进的光亮看向身侧,却并未见人,她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正想起身看看,突听帐外秦福在低声说话。
“皇上心情似乎不错?”
他说话的时候另有窸窣声传来,伴随袁授轻轻的一声“嗯”,想来是正在替袁授着装。
“有那么明显么?”袁授接着问了一句。
秦福轻笑,“皇上自己不觉得,可这段时间,眼角眉梢里尽是笑意呢。”
“是么?”袁授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失笑,“难怪最近多得是请封加恩的折子,都看准朕心情好是吧?”
秦福轻细的声音说道:“皇上待皇后娘娘之心大家有目共睹,知道皇上开心,他们的胆量自然也大一些。”
袁授没有说话,秦福又似闲话般说道:“奴才听清风殿的法师说,有一种祈子灵符,只要日日佩带,定能早生贵子。”
“哦?”袁授轻哼了一声,语带不屑地道:“有子无子都是朕尽力的事,和那些法师有什么关系!简直是无稽之谈!”
秦福当即噤声,帐中的顾晚晴倒是红了脸,什么叫他“尽力的事”啊……
不过……顾晚晴抚上自己的小腹,说来她与袁授在一起也一年多了,期间并未刻意避孕,怎么她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呢?连叶顾氏都急了,昨日进宫道贺时还偷偷拉着她说过这事,她的身份受人诟病,如果能在此时得一皇嗣,无论男女,都可以堵住那些人的言论。
袁授与秦福并未久留,没一会便脚步渐远,顾晚晴躺了一会也没了睡意,索性起来,简单用过早膳后便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
“皇后坐吧。”太后欠了点精神,但气色还好,正在哈瑾瑜的服侍下用膳。
顾晚晴免了哈瑾瑜的礼,对她笑笑,这才坐至太后对面。
“你现在既为皇后,便要谨守皇后之责,辅助皇上统管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确保皇嗣繁昌。”
“是。”顾晚晴起身下拜听太后教诲,多半是一些场面话,她全都一一应了。
“对于充扩后宫之事,你有何想法?”
突来的问题让顾晚晴一愣,但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常态。
太后阻碍之计不成,要是连这个想法都没有,那岂不是太不正常了?
“臣妾一切听从皇上安排。”
太后叹了一声,面露不满之色,“你是皇后,皇帝既给了你管治六宫的权利,何故后宫之事还要劳烦皇帝?”
“臣妾初掌后宫,许多事务都不熟悉,皇上特别嘱咐臣妾,尽量不要打扰太后清静,但凡有事,皆与皇上商量。”顾晚晴低着头,对答如流。
“皇帝孝心可嘉,不过……”
太后正说到这里,有太监进来禀道:“启禀太后,孙将军的夫人与孙小姐到了,正在宫外。”
太后面色一缓,回头与哈瑾瑜笑道:“是你孙伯母来了,你去迎迎吧。”
哈瑾瑜满面笑意地福了福,立时去了。
顾晚晴暗自沉吟,孙将军……莫非就是当初围了宣城的那个孙将军?他不是对镇北王忠心耿耿么?莫非也投了袁授?
正想到这里,哈瑾瑜已迎了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和一位十七八岁的美丽姑娘进来,那妇人身形削瘦,见了太后笑面盈盈地拜了下去,“臣妇林氏,给太后请安。”竟未等她身后的女儿。
顾晚晴诧异的当口,孙林氏已然又向她请了安,这才让出一步,使身后的姑娘露出面来,“太后,这就是月晓,今年刚满十八。”
孙月晓纤腰若素,步伐轻盈无比,她上前两步,于殿中轻轻拜倒,柔柔说道:“臣女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祝太后娘娘福寿绵长,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小嘴倒甜,抬起头来。”太后发了话,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孙月晓,看了半天,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转向顾晚晴笑道:“皇后看孙姑娘如何?可能进宫与皇帝为妃?”
第一百七十五章发怒
太后说话时语笑盈盈,话中却含着幽幽凉意,顾晚晴轻抿了一下双唇,目光投向当中跪着的孙月晓,刚刚离得远些,只觉她身姿轻盈,走路姿态动人有如翩翩起舞,令人难忘。现在则看得更为清楚,孙月晓容貌娇美,皮肤细白,是个十足的美人,更为难得的是她听到太后的话后并没有表现出过于激动的神态,仍是安安稳稳的,给人的印象上佳。
只不过,如果太后说的不是给袁授选小老婆,顾晚晴对她的印象会更好一点。
“皇后?”太后一眼睨来,面上已有两分冷意。
顾晚晴勾了下唇,而后调整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面向太后,“太后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太后这才缓了神色,笑道:“那么皇后就是同意了?”
顾晚晴稍稍欠身,“臣妾没有意见,一切都听皇上与太后的。”
“如此甚好。”太后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哈瑾瑜,笑了笑,叫了孙月晓的起,又与孙林氏道:“月晓就留在宫中吧,哀家做主,先封为丽嫔,待有了皇嗣后便晋妃位。”
孙林氏大喜,立时跪下磕头,孙月晓也跟着磕头谢恩,一直端稳的面容上笼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那抹红晕很是刺痛了顾晚晴的眼,她强迫自己移开眼去,专心研究着孙林氏头上的发饰,待太后又叫了起,才起身道:“不打扰太后与孙夫人说话,臣妾先告退了。”
太后微一点头,并不留她,顾晚晴便带着青桐出了正殿。
才走出来,哈瑾瑜也跟着出来,追上她笑道:“太后让臣女去请皇上过来坐一坐,皇后娘娘不介意与臣女同行吧?”
顾晚晴笑容淡淡的,邀她一同上了辇车,直到甘泉宫前二人才分了手。
看着哈瑾瑜继续前进的背影,顾晚晴于宫前伫足良久,这才进了宫去。
青桐待宫人们离得远了些后,小声道:“娘娘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太后?”
顾晚晴恍了恍神,轻叹一声说:“这种事,我不答应是没有用的,只能看他……怎么处理。”
虽得皇后之位,但上有太后,下有百官群臣,想抵住压力拒不纳妃,绝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再说袁授,下了朝后便去了御书房,没一会就得了哈瑾瑜的通报,听她简说了一遍大概,袁授侧坐于御案之后,手扶案沿,半晌不语。
“皇后答允了?”
突兀的一句话打破了室中的沉默。
哈瑾瑜轻吐一口气,提起十足精神又谦躬有礼地答道:“是,皇后娘娘也夸太后眼光独到呢。”
“是么?”袁授随手扯过一本奏折翻开,“你先回去吧,与太后说我中午过去用膳。”
“是。”哈瑾瑜微微地抬了头,看着袁授英气勃发的面孔,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紧了紧,转开目光轻声问道:“要不要请皇后娘娘一同用膳?”
“不必。”袁授头眼不抬,清冷的声线中不见丝毫情绪波动,全副心神继续沉浸在那些令人喜忧交加的奏章之中了。
不知过了多久,袁授叠上最后一本奏折抬起头来,眼角一簇碧色恍过,他转过头去,便见案头处置着一只素色长瓶,瓶中插着一枝绿梅,开得正怒。
“秦福。”他淡淡地唤了声。
侍于一角的秦福立时上前,顺着袁授的目光望过去,即时答道:“这是哈姑娘送来的,她说刚刚去了御花园,见今日北风凛冽,摧残花枝,便采回一些开得好的,给皇上、太后和皇后都送了一些。”
袁授立于案后,听着秦福的话,伸手缓缓触碰着那枝绿梅,唇角忽地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她倒是有心了。”
秦福目光连闪,不知袁授这句话背后真正的意图为何,袁授却再不纠结于这枝花,抽手而去,“去慈安宫。”
慈安宫内,孙月晓正在暖阁之中给太后抚琴,琴声婉转悠扬,又如泉水潺潺,令人耳目一新。
袁授的到来自然搅了这场琴会,众人起身相迎,袁授看了眼唇边含笑的太后,淡淡开口道:“入席吧。”
在场的除了袁授与太后,还有哈瑾瑜与孙林氏母女,太后先让孙林氏母女坐了,又给哈瑾瑜安排了袁授右下首的位置,这才传膳。
不消多时,一道道精致诱人的菜肴传了上来,自有宫女将菜肴分于众人,太后用了一些便停了口,以帕子轻拭唇边,转向袁授道:“孙氏德才兼备,哀家与皇后都喜欢,已许了她丽嫔之位,皇帝以为如何?”
袁授闻言放下手中的嵌银玉筷,打量了孙月晓几眼,“琴弹得不错,皇后可没有你这分才艺。”
对面的孙林氏登时面色一白,孙月晓立时起身下拜,“皇后娘娘圣手仁心,臣妾闲趣小技,不敢攀比。”
孙月晓的态度落落大方,应答得体,丝毫没有局促之感,太后很是满意,对着孙林氏赞许地微微点头。
孙林氏赔着笑,可那笑容欠了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失落。
“皇上既然如此满意丽嫔,今夜便留寝吧。”太后说着叫过身边的太监,“去敬事房宣掌事太监过来,为丽嫔记档。”
孙月晓跪在那里并未听到袁授叫起,心中正有忐忑,忽听太后这么说,面上不由微红,又没听到袁授的反对,心中更是羞意浓浓,不敢抬头了。
太后见袁授没有反对也十分满意,心更舒了,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与孙月晓道:“快起来吧,往后要用心服侍皇帝,和睦后宫,多为皇帝开枝散叶。”
孙月晓轻声应了,站起身来,正要入座,袁授那冷清的声线又起。
“过来伺候朕用膳。”
孙月晓固然稳重,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袁授,还是忍不住心中紧张,稍稍定了定神这才过去,从秦福手中接过分食的玉盘玉筷,立于袁授身侧。
孙月晓的服侍十分周到,动作也没有生涩之感,显然是常常做或者练习过的,只是心中紧张,动作越发拘谨,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袁授看起来很是受用。
“倒酒。”袁授随口吩咐。
孙月晓连忙从秦福手中接过酒壶,对准案上小巧的酒杯微倾壶体,酒液刚刚注入杯中,冷不防袁授突然伸手拿起酒杯,孙月晓的手轻轻一抖,一簇酒花不可避免地错过酒杯,淋在了袁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