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已经小声的呻吟又大了起来:别碰我,你个贱人!
芮灵猛地一震,孟津从椅子上跳起来,刚要扑过去,屏风忽然倒了,25号正在那里保持着一步跨过来的姿势,只是被医生和保安的胳膊固定在那里。这时保安处长喊了一声:别他妈没完了!你,他指了指孟津:先跟我走一趟。你。他又指了指25号:老实给我呆着,别他妈上脸。
孟津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跟着迈了一步,扭头看了看芮灵,她还站在那里,低头承受着25号的怒视。保安处长催了一声,孟津没说话,向门口走去,紧接着听到身后响起高跟鞋的动听声音,不禁咧嘴微微一笑。
人们自然为胜利者和他的战利品让开了一条路,忽然,小护士惊呼起来,所有人都看到25号挣脱了那两个保安的束缚跳下床。
芮灵也尖叫一声,本能地扑向孟津。孟津用满是紫药水的胳膊搂着她的腰,直视着25号的眼睛。他因此停下来,嘴唇却完全变成了白色。芮灵不敢看他,只好把头扎在孟津的胸前。保安处长摆头示意手下控制住他,还没等人动手,25号再次发动了,狂喊着掠过孟津两个人,直向门口冲去。观众惊呼着让开道路,孟津跟着保安一起追出去,心想他大概是去找自己的短矛了。于是〃哼〃了一声,医务室到处都是利器,何必这样虚张声势。
人们追星般跟着跑了出去,在大楼门口看着鸵鸟一样的25号喊叫着消失在对面的宿舍群里,不禁互相对视做了个会心的微笑。保安处长也打手势告诉保安别太着急,毕竟这个年轻人遭遇了两场失败,就不着急在纪律上惩罚了。
失去了主要演员的好戏渐渐冷却了,人们议论纷纷地从门口散开,忽然听到远远的宿舍区传来一声惊恐的喊叫:救命啊!
保安处长脸色终于变了,丢下孟津带着手下向法学院的宿舍跑去,快到跟前的时候忽然慢了下来,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越来越慢,终于瘫坐在地下……此刻25号正静静地躺在地上,四肢呈现着仿佛敦煌壁画上轻盈舞者般的姿势;他身下灰白的水泥地上布满了飞散的血滴,在阳光下很快凝固成了乌黑的颜色。
人们重新围拢过来,女孩们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有大胆的男生走过去探了探25号的鼻子,然后凝重地扭身摇摇头,随后而来的医生推开大家,忙乱地寻找着他身上的生命特征,半天才停下来,学着那男生的样子,对着保安处长摇摇头,长叹一声。
所有人都惊呼一声,目光转向目瞪口呆的孟津和芮灵。后者已经离开了前者的胳膊,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A大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安静,连树上的麻雀都停止了鸣叫。水泥上的尸体像磁铁一样把分散周围的人们慢慢吸过来,形成了一个看起来热闹非常却又死一般寂静的怪圈。
大概是快到劳动节的缘故,学校里的气氛非常轻松,反正可以看到的考试还没到,老师们也忙着打听学校会给点什么福利。除了几个守财奴的教授,年轻人已经开始计划黄金周出游的打算。学校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小食堂和门口的饭馆总是坐满了学生。加上这个时令最好穿衣服,所以不管帅哥还是美女,都为自己添了几件新衣服。
今年在A大的流行女装是一种低腰裤和收起下摆的短上衣,那些稍微有点资本的女孩子,几乎人手一套。这样的衣服很让人迷惑,站在那里怎么看都一丝不苟,可稍微一动作,比如蹲下去,女孩们雪白的腰肢就会惊现出来,虽然有的还套着一圈自行车内胎似的东西,但在微热的空气中已经足够诱人了。
尤其一些格外俏皮的女孩,还会穿那种两根带子缝起来的内裤,举手投足间,腰畔都会露出一点娇艳的色彩,让人忍不住要多看几眼,遐想半天。
孟津却再也没了这样的闲情雅致,他在校办公室已经足足坐了大半天的时间,虽然这里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学校最美丽的景色,甚至是刚刚开放的游泳池,孟津还是提不起一点精神。没完没了地重复〃不知道〃这句话让他非常疲倦,裤裆里都出了汗。可警察和保安处长的注视让他想抓一下都不可能,只好一脸沮丧地看着墙上花里胡哨的字画。现在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可所有人似乎都感觉不到饿。尤其是保安处长,他一直不明白眼前这个黑大个居然会没有一丝恐惧的表情,似乎25号的死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只有别人说起〃芮灵〃这两个字时,才会露出点感兴趣的意思。
警察们似乎是累了,让孟津在一张纸上按了个手印便放了他。副校长及时走了进来:同志们都累了吧,先吃点饭再工作好不好?
孟津被两个保安送回了406,人们像迎接英雄一样围了过来,却没一个人敢开口问点什么。他自顾躺到铺上,枕着胳膊看着上面的铺板。布敬章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孟津没有接,于是在旁边坐下说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子真是被你逼得跳了楼的?
孟津不耐烦地〃嘁〃了一声,扭过头没说话。布敬章叹了口气,仿佛非常同情似的说道:就怕出这样的事,就算和你毫无关系,也他妈的整一身麻烦。我说那个25号怎么就这点出息,要我说什么也得做了你再跳楼。说完这些话他似乎想笑一下,看了看众人没有一个咧嘴的,只好掩饰过去继续说道:别闹心了,学校既然放你回来,就说明没事,就算是因为你,法律上也没你的责任。学校不过是没法向家长交代,你就小心这个算了。
孟津闷声答应了一声,侧过身继续躺着,他想起刚才芮灵清醒过来的样子,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甩开自己的胳膊跑掉的。还好有女同学跟着她,不然她那疯狂的样子,谁知道是不是会再出一条人命。
平常不太喜欢动脑子的孟津明显预感到芮灵的变化,这个胆小的女孩怕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想她当初挨了25号的打,一样不敢反抗,现在25号为她跳楼自杀,恐怕一样让她不敢再和自己交往了。想到这里孟津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25号像东方不败一样让人恶心,可毕竟是自己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己而死。就冲这一条,自己是甭想安生了。谁知道25号的家长来了,会把自己怎么样。
看着孟津翻来覆去地不能安睡,布敬章不自觉回想起给联防队员钞票时的快感。那仿佛是在买一件昂贵的货物。强壮的钢炮在钞票面前颇有些客气,还毕恭毕敬地给自己上了根烟。
布敬章按捺着心里的得意离开派出所回到学校,听说孟津的事后不禁有些兴奋,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孟大个是先甜后苦,得了美人惹来官司;自己是先苦后甜,惹了官司换来美人。看来还是自己幸运一些。自己最坏不过是给人5000块,孟津却还有一脑门子官司不清楚呢。
夜幕再次降临了,温暖的空气让许多小虫子忍不住发出不甘寂寞的鸣叫。A市没受过什么污染的天空晴朗如洗,月光随着夜风飘进宿舍的窗户,几对还没入睡的眼睛在暧昧的昏暗中一合一闭。现在包括吴玉明都可以猜出来,406以后的日子将会不平静。
这种预测让事情之外的人很有些惬意似的,脑子也格外清醒许多。吴玉明兴奋地想着最近的收获,小琴对自己越来越好,甚至开始无意中打听自己家的情况。乡下出来的女孩子就是朴实,不像城市女孩先吃了喝了再说。吴玉明透过夜色看了看孟津的位置,偷偷笑了笑,希望孟大个能顺利渡过难关吧,不然总这样实在太没意思了。
月亮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最后在一团银黑色的云彩后不见了踪影。孟津一直没有睡着,却也没醒着。他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状态,脑子一直飞快地迸出各种词汇和语句,身体却像死去般毫无知觉。往日热闹的406之夜现在变得这样寂静无声,庄鹤的梦话,吴玉明的咬牙声,金棍的吧唧嘴都听不到了。孟津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去了,除了脑子的声音和图像,再感觉不到其他印象。
他放弃了入睡的努力,企图把那些思绪的碎片整理出来,可最后除了芮灵惊恐的大眼睛和掩面而去的背影,他再找不到其他东西。25号苍白的身体现在只剩下一圈粉笔的痕迹,水泥地上的血迹早被校工冲刷干净,那些警察执著的问话现在一个字也没留下。
天亮了,孟津一夜没睡却丝毫不困。去水房的路上,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四楼往日的喧嚣仿佛忽然被一个奇怪的橡胶袋子收了进去,摇滚歌手也停止了无休止的歌唱,只是无言地拍了拍孟津的肩膀。几个还住在学校的大四老混子不无同情地看着他,拥挤的水龙头前很快出现一个空位,孟津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打开水管,冰凉地感觉让他耸然一惊,终于清醒过来。
保安们终于在楼顶找到了抱膝而坐的孟津,此时已经过了上课的时间,宿舍区静悄悄的,他硕大的身子在脏乱的楼顶格外渺小。保安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没有反应。刚要用步话机通知领导,孟津开口说道:你妈的烦不烦,滚蛋。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孟津舒服地躺在床上,黑黝黝的脸上布满了青紫的淤血,一只眼睛只留下一条缝,腮帮子肿起来老高,以前一笑起来就露出雪白牙齿的大嘴岔,现在也像简笔卡通一样只看到一条线。他执著地攥着一根香蕉慢慢地啃着,变了形的脸上还可以看出几分得意的神情。庄鹤歪着头在一边看着,忽然笑了:你真牛,我真佩服你。一顿打换个清静,高!
孟津继续啃着香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靠我怕过谁,别说那小子不是我杀的,就真的是我干死的,也甭想折腾我,我呸,俩臭保安就想收拾我,玩蛋去!
满嘴油光的吴玉明走过来不无佩服地说:孟大个我一直以为你真没脑子,谁知道越是关键时候,你越清醒。要我说那保安就是欺软怕硬,逮着一点毛病恨不得往死里弄你。不过他们下手也够狠的。
庄鹤这时接过话茬说道:是啊,你瞧把大个打成什么样了都。
孟津好不容易啃完一根香蕉,又从床头的塑料袋里拿出个苹果,努力张了张嘴却怎么都咬不住,只好扔给吴玉明:妈的,这他妈俩保安成心买这么大的苹果,知道我嘴肿了吃不了。你们吃了吧,妈个巴子的,要不是一对二,我非劈他们一个不可。唉哟,小庄,给我弄个凉毛巾过来。
人们终于笑起来,而且越笑越厉害,甚至有人咳嗽起来。这时门开了,郑经和布敬章一前一后走进来,看到这个情形纳闷地问:谁拣钱了?笑得这样古怪。
吴玉明一口咬下去半块苹果,呸呸地吐着嘴里的苹果籽得意地说:你们俩这几天才叫古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郑经看到孟津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头也没回地说道:他妈的吴老咩你是不是有病啊,说谁呢,别自己扇自个嘴巴子,还没泡上闺女呢就事儿起来了。你给我撅远点儿,臭不要脸的。
这句明显女性化的A城俚语让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个25号,吴玉明打了个冷战没敢还嘴,庄鹤愀然作色地说道:唉,你说这事可怎么办,为了个姑娘出这么一档子事,好说不好听啊。那个25号怎么就这么糊涂呢,打不过就找人帮忙,犯得着跳楼吗。那可是五层楼啊,真可怕。
几个人都没搭茬,半天布敬章才说道:要我说,有可能你最好赶紧休假闪了吧,那25号的爹娘来了,还不得凌迟了你。
孟津歪头看着对面的窗外,走了形的五官充满了落寞的神色:这都没什么。他抬头扫视了一圈屋里,一字一句地说道:芮灵肯定不再跟我了。
吴玉明抢着说道:现在还顾得上这个?你都弄出人命了……他的话还没说完,众人齐齐扭头瞪了他一眼,吴玉明打了个冷战,这时金棍撞开门冲了进来:孟大个,快跑吧。
孟津并没惊慌,其他人却乱成了一团。几分钟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然后是保安处长连声的喊叫:你们冷静点,冷静点。
当那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时,人们全都吃了一惊,因为那个男人太像25号了,和旁边肥胖高大的女人一样满脸泪水和鼻涕,很快就把眼神锁定了靠在床上的孟津,还没扑过来,保安处长已经挡在了前面:你们别激动,孟同学已经受伤了。
男人咬牙切齿的样子和25号同样相差无几:他死了才好呢,我恨不得亲手掐死他!你闪开。
406的成员都被吓得躲在窗户边的角落里,孟津却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肿胀的脸让他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你掐死谁?我他妈的让你儿子快抓烂了,干什么?找我报仇,你们过来啊!
保安处长努力分开三个人,随后赶来的手下及时抓住了那对男女。他还没松口气,男人忽然挣脱束缚扑了过来,孟津灵活地闪到保安处长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