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朦朦晨曦初透,返返转转,他终是依依不舍离去,留下那双唇上嘟嘟艳艳的红,衣襟下热热涨涨的羞,雪白的颈窝处点点粉瓣,都是……缠人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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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而去,一别无音。惶惶候着,每多一天,静香的心多沉一分。早晚侍奉在延寿斋,口中越来越无话,耳中所寻只有“扬州”二字,一时怕人家为难他、羞辱他,一时又怕人家舍不得他、非要嫁给他,这么惦记着、牵挂着,一日一夜再不得安生……
眼看将进腊月,没想到没盼回他,竟是等来了哥哥慕峻延的信。信是呈给老太太的,说慕夫人旧疾复发,心念小妹,想接回家去小住几日。按说女儿出了阁就是两姓旁人,况静香嫁过来也不过一年有余,这其间已是托病回过一次,娘家再有什么也不该再来多瓜葛,可老太太这些日子一门心思只忧着承泽退亲之事,想静香守在身边也帮不得忙,也就应了。只是走的时候婉言叮嘱,婆家为重,慎言。静香领会说的是家丑一事,自是应下。
第二天用过早饭,管家安排好了车马并老太太予慕夫人的补品,又着两个妥贴的小厮,好生嘱咐一番,送静香与莲心上路。
晃晃悠悠启程,眼见那兽头大门被慢慢撇在了身后,曾经的惧怕和厌恶都莫名不见,目光牵着那一对儿狰狞的石狮,竟觉亲切,不忍离开。不由悄悄叹,原来,不是为这不见天日的煎熬而于他生了依恋,却是为了他,要甘心这青砖灰瓦、一辈子的禁锢……
静香轻轻放下窗帘,心是牵挂,他还没回来,自己却又离去,如何熬得这一别再别……这次退亲真是百转千回,为何那不堪的消息已经传去了扬州,顾家却迟迟不主动退亲?又为何接了婆家的退聘,堂堂顾家竟是拉下脸面还要见这薄情寡义之人?虽说来来回回都是长辈在交涉,可她不知为何,总隐隐觉得此次要见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佳人绝艺的十七小姐……
走了一个时辰终是行至山间,耳边没了人声喧嚣,静得只剩冬日偶过的鸟鸣。
忽闻一阵马蹄疾驰,由远而近,当是急着赶路之人,静香正要吩咐靠边让路,就听外面小厮已是喝住了马匹,并回道,“大奶奶,后头赶来的像是二爷和福能儿。”
啊?他回来了!静香又惊又喜,正急急要看,却听那马蹄声已是来在近前,未待她抬手,莲心挑起了帘子,“小姐,二爷来了。”
承泽跳下马,上前躬身行礼,“嫂嫂,承泽问嫂嫂安。”
眼前便是这朝也念、晚也念的人,怎奈此刻当着人,只得应虚礼,静香坐在车中微微欠身,“二叔有礼。”又道,“二叔怎会在此?”
“刚从扬州回来。”他也恪守着礼数,恭敬应道,“路上碰上怡宁苑的福元,听说亲家夫人身子不适,嫂嫂要回家探望,我便赶过来也是托一句安。”
“多谢二叔惦记,娘亲是旧疾,许是入冬阴晴不定所致,倒不打紧。”
“也要请大夫好生诊治,若是人不得力,嫂嫂只管传信来。”
“多谢二叔。”
这么一句句客套,终究把话说尽,再往下便该是叔嫂分手而去,却那相思实难耐,如今人近在眼前,如何舍得!两人心都急,生怕对方开口道别,异口同声道,“嫂嫂!”“二叔!”
这一时真是尴尬,看她脸颊泛红,抿了唇再不敢开口,承泽赶紧圆场,“是我鲁莽了,嫂嫂有话请讲。”
“哦,原,原不该我问,只是与老太太挂心,也惦记着,敢问二叔扬州行,诸事可顺?”
这一问真是千好万好!虽是这一场闹得府里无人不知,背后早嚼烂了舌根,可当着面,谁敢说一句二爷如何的话。遂静香这一句问出口,真是有了好借口避人,“嫂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嗯。”
静香扶了莲心的手下车,见承泽已往路边去。将说的事事关家丑,静香堂堂皇留下莲心跟了过去。随他停了脚步,静香左右看看,觉得甚妥。这一株老榕但遮但掩,既让候着的家人能看到,又不至太细致;这距离不远不近,只见其形,再不闻其声。
“快让我看看。”心尖上的人儿就在眼前,承泽不知顾及,竟想就着树荫拉她的手。
静香小小错开一步,嗔道,“当心着。”话虽这么说,心也是不舍,目光落在他身上,仔仔细细……“你看你,可又是急赶?可又是走了夜路?”只顾心疼那一额头的汗,竟也忘了身在何处,拿了帕子就想为他擦汗。手抬至空中,这才想起,尴尬尬,就此打住。
承泽笑了,从她手中倏一下扯过那丝帕,双手握了捂在鼻下用力嗅着她的味道,那一副醉迷迷的样子,直看得她脸颊红,心也跳。看羞着她了,他这笑着才作罢,却也舍不得用这帕子擦汗,小心地塞进袖中,“还不是早一刻想见着你。谁知未至府中倒听说你又回娘家了,真真是吓了我一跳。当真是夫人旧疾?”
“那不过是给老太太的借口,哥哥怕我担心,另有信给我,信中说娘亲安好,只是年关将至,想接我回去,一起祭拜爹爹。”
“哦。”承泽口中应着,心里总像有些不对,年关将至,慕夫人既是没病,慕大哥怎会这般没有眼色,要接了出嫁的女儿回家祭扫?
“承泽,你怎么……怎么去了这么些日子?”
“想我了吧?呵呵,放心,亲已经退了。”
心终是落地,又欣喜,被他打趣儿着,脸上依然遮不住笑,“顾家可有为难你?”
“没有。”
“那他们为何要再见你?”
“一是为着退亲文书和聘礼,原本婆家退,聘礼不还,可顾家一并都退了回来;二来么,也是顾着脸面,我登了门,便是说这聘约解,两家交情还在,世人便也不好传出什么不堪之言。”
这一番话,承泽早在心中演练许久。她已是一颗心悬着,担惊受怕,怎么敢告诉她,这次他去应的……是十七小姐之邀。说起这十七小姐也真算个奇女子,不过一面之缘,竟是认定了自己的终身,不管顾家人如何在她面前诋毁易承泽是龙阳之癖、不堪之人,她都不为所动,一心要待到春暖花开,上他的花轿。顾家人没办法,只好依她。却不料,易家的退亲信到底还是到了。原本以为如此便该事了,可那十七小姐竟非要亲自见他,亲耳听他说不娶,私心中许是想着他见了自己就会反悔。结果两人相见,确实是才子佳人,确实是郎才女貌,只不过,这人入得眼,却再进不去心。几番来回,十七小姐终是不得已,放他离去……
“哦。”听承泽解释罢,静香轻轻点点头,心里却还存了那一丝闪念,“那……你,你可见着她了?”
承泽微微一怔,“谁?”
“她啊。”
承泽笑,“什么她啊?这么酸溜溜的!人家没个名字么?还是几日不见我的静儿泡醋缸里了?”
“你!”一句话戳透女儿心事,静香又羞又恼,竟是什么都再顾不得,慌乱乱恨声道,“你去!你去!你跟人家去!谁稀罕你!”
“呵呵……”承泽越发笑个不住,略略凑近,继续揶揄道,“是谁啊,抱着我跟我说‘她们要,也不给’,如今怎么又不稀罕了?”
“你!你!我,我走了!”
“哎,我送送你!”
“不用!我,我不回来了!”
看她恼,听她撒娇,他心里只觉饮了蜜糖一般,甜得腻哦……
莲心扶了静香落座车中,帘外又传来恭恭敬敬的声音,“多谢嫂嫂挂念。时辰尚早,承泽送嫂嫂一程。”
想赌气,想说不用,想说你走!可努力了又努力,势气了又势气,出来的话却是:“……有劳二叔。”
一路走,马匹随在车旁,亦趋亦步,相伴而行。
轻轻挑起车窗帘,悄悄看着那英俊的身形,心里的恼,心里的气哪还有半分,转而竟痴痴地想,若此刻他是随她叩拜岳家回门去,该多好……
他猛一回头,扑哧一笑,吓得她一哆嗦,竟是怔在当场。好半天才反应,刚还赌气,此刻就偷偷看情郎!端端落在他眼中,这是羞死人了!
看她咬着唇,羞得无地自容,受惊仓惶的小兔子一般缩回了车里,再不敢露面。乐死了承泽,不敢大出声,却是在马上前仰后合……
有外人在,叔嫂远送实不合礼数,遂只短短走了一程,便两厢别过。
人离,心却难舍,知道那车中暖帘后也是看不见的频频回首,他便留在原处不动,目光静静地随她远走……
日头暖,光亮,周遭的颜色都似更分明,道两旁杂草衰枯、老榕苍青,乱糟糟拢着曾经蜿蜒的小路竟似笔直延伸去,没了尽头。路上人,渐行渐远,终是远作一个小点,终是不见,看着那空空如也,眼涩,一片明晃晃的模糊……
此番拒亲几多辗转起伏,几乎没有一处在自己的完全意料之中,这一份心焦怎敢与她说,前途漫,究竟何时……才能相聚,究竟何处才可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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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转回府中,已是过了晌午,承泽未及回芳洲苑,直接往延寿斋去请安。
独自出门办事于他早已寻常,从来妥贴,回话也点滴不漏,老太太听着,总是微笑颔首。可这一回却再不同,任是他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老人家依旧不甚满意。最后竟将扬州之行一步步拆开,从进的哪道门,何人引领,何人待,到顾家人的言语搭话、神情举动,直至三餐六茶、仆从服侍,点点滴滴,仔细盘问。
老太太的苦心,承泽自是领会,自己的孙儿,错了,丑了,自家可以打可以罚,却不能由得旁人多一点的脸色。老易忠王府旧时的脸面丢得,骨头却折不得。于是承泽依着老人,一字一句,尽述端详。只是,那与十七小姐的相见依然悄悄隐去,掐去这一星半点,绝不可死灰再燃……
听闻一切礼数皆周到,亲退得也顺利,老太太这才安心,总算了了一桩事。
冬日天短,待回到芳洲苑已是到了掌灯的时候。
也是盼了又盼,终是见他进了门,一颗心方才落地。青蔓一边吩咐旁边的小丫头接了福能儿手中的东西,一边迎了承泽往房里去。
房中早已预备好了热水,为他宽去外袍,挽了衣袖,洗手、净面,换上熏得暖暖的袄袍,并不再束腰带。拉他在桌旁坐下,手中递上了暖胃的红枣茶。解下冠帽,不用那象牙梳,只是她细长轻柔的手指,轻轻拢着他的发。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细致,都是多年的彼此习惯。一趟远行归来,他不言语,她也不问,已是回了家还需顾及什么。束好了发,双手抚上他的额,慢慢揉捏,为他卸去这一身的风尘疲惫……
那一场风波骤来,惊得她无所适从。自小在老太太身边调/教,从未多听一句污言浊语,“龙阳”是什么,她不懂,还是悄悄打听了老妈妈才知道。那一刻,她的心绝死无望,守得再久又怎样?甘心做他的房里人又怎样?他根本……就不想要女人!那几日,她流尽了这一辈子的泪,却又突然发现守着他的伤,她心里的疼竟比从前不减分毫,恨也好,怨也罢,她竟然……还是不想走……
慢慢想,慢慢通,其实,他有这怪病又有何妨?她也不是非要与他那般亲近,她要的就是守着他,这辈子天天都能见着他、伺候他,为他穿衣梳头,为他铺床叠被。原先还怕有了新奶奶会撵她走,费尽心思、担惊受怕,如今倒正好,将来哪能当真房里给他放个大男人?不娶妻,身边就得有个妥贴人,还有谁能比她更稳妥,更贴心?一辈子这么守着,就像如今这样,芳洲苑就是家,他身边就是归宿,没有妻,更好……
心,从未如此安宁……
福能儿挑了帘子角儿探头进来,“二爷,我过去了。”
“也是一天了,一处吃了再去。”
“哎!”
跟自家爷,福能儿从来也不客气,况也是饿了一天,遂根本不推辞。见福能儿进来,青蔓正要转身去张罗摆饭,忽想起了一桩事,“哦,对了,表小姐来信了。”
“哦?何时来的?”
“昨儿一早。”说着,青蔓往书架子上去找。
“昨儿一早?”承泽有些纳闷儿,丹彤这丫头老是夜里往慕家庄去,天亮前溜回来倒头就睡,不到晌午不见人,这怎么会有功夫给他写信?是牵挂这府里的情形么?可他早已去信告诉她了啊,怎么……
青蔓将信递给承泽,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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