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点,”承泽拈了起来,“我让人在这边上添了一小片竹叶,不细看不大看得出。”
他的心思,她已了然,心随他跳,不敢太露,只能就事论事,“这叶子,倒是雕得仔细,这么看……就全不一样了。”
“你若还担心,戴的时候把它藏在发间,外人看起来便与从前一样了。”
“何苦费这事……”
“谁让你不肯说,也不肯落笔,这心里有没有,我只能是猜。如今有这个么,我只道你肯戴一日,便是心里有我一日。”
“……你总是要显出来才好,生怕人不知道。”
“呵呵,我就是这样的人,憋闷不得。静儿,我给你戴上?”
“……嗯。”
将她搂近,稍稍低头,小小的珠簪别在发间。动作轻,轻得像不小心便会折断心头这一缕情丝,动作慢,慢得似这一刻便要天长地久……
抬起头,她与那朵小珠,一样的清淡,一样的韵致,只是多了那片竹叶,从此在他眼中便再不同。痴痴端详,心暖,轻轻啄在她唇边,“静儿,戴着,再也不摘了,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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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了,一夜霜冻,院子里的竹叶银白裹着青绿,难得的雅致,难得的美,只是霜寒覆了春意,不知还能耐过几日……
荷叶儿正伺候静香晨起梳洗,莲心匆匆从楼下上来回到,“小姐,姨奶奶来了。”
“哦?这么早?”
“嗯,说是老太太叫一道过去商量事。”
“哦,好。”
静香顾不得多想是什么当紧事,只紧着收拾完,下楼去迎。
“请姨娘安。”
蓝月儿笑着握了手拉她起来,“可是扰着你了?我其实也刚起,想着横竖要一道过去,不如过来与你同用早饭。”
“姨娘哪里话,这便正好呢。”静香一边招呼她落座,一边吩咐人上早饭。
看下人出去闭了门,蓝月儿这才敛了笑,“老太太让用了早饭过去说话。此番要说的事,我倒有几句话想先嘱咐你。”
“哦?姨娘已经知道是何事?”
嗯,承泽的亲事要定下了。”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与君择妻
从延寿斋出来已是近午,天上不见了日头,只有云,一片片深浅不一,彼此牵扯叠覆,铺漫了一天。不觉怎样阴沉,只仿佛脏了的旧棉絮,入眼便是不适。院落中的风也似堕之堕落,有了尘土的味道,天地灰蒙蒙的。
静香略留半步随在蓝月儿身边,两人一路走,并无话,面上颜色一个淡,一个愠,不似曾经的亲热。将到园门口,空中飘起了雨丝,很细很小,水雾一般,却依旧带着冬雨的湿寒。只一小会儿,发丝和睫毛上便粘了朦朦的小水珠。春燕和荷叶儿小步随在身后,都是识得眼色之人,遂只尽本分跟着,并不上前张罗雨具或是催着快走。
在果园月亮门下站定,蓝月儿回身,略看了眼前人一刻,长吁了口气,这才开口道,“静香,今儿是怎么说?我嘱咐你的话,你怎么没依着呢?”
以蓝月儿的脾气,此刻于静香的话声十分容忍。本想着在这府里两人虽差了辈分,却是同命相怜,相与那正经的易家人,正该相互帮衬从此共谋前途才是。这首当之要,便是该仔细选那将来可能辖制她们的当家二奶奶。却不想这丫头临阵变节,给了她个措手不及!
今日所议便是承泽的亲事,相与长孙承轩选亲之时的艰难与尴尬,此番人选虽只有二,却皆堪难得。一是贺老将军的表甥女丹彤,另一位则是任夫人娘家的掌上明珠,顾家小姐十七。
大名鼎鼎的扬州顾家,茶庄丝绸,富甲江南。百年繁盛,人丁兴旺。只是到了这小一辈,无论嫡庶,所出皆男,连嫁去婆家的女儿们都未曾诞下女孩儿。事似天意,又似蹊跷,老太爷老夫人总怕阴阳不谐,正待求神问卜,却喜获千金。爱之心切,便与叔伯兄弟同论,排行十七,将来的祖业都要平平分,遂世人接称公子十七。这番身世身家暂不提,只这十七小姐,人传言面娇性柔,佳人绝艺,一曲琴深,引百凤求凰。
两边都是世交,两个女孩儿也各有千秋,选哪个求亲都是大喜,遂老太太这一回当真要府里人一同商议拿个主意,好成十全之事。可于此,蓝月儿却有自己的计较。这顾家,虽有当朝一品的姑父大人,可子孙们却无一入仕,皆从商贾。这样的绝对,不会只是避违,该是祖训如此。十七小姐将来要继承家业,这便是说一旦与顾家结亲,承泽便再无返京的可能。如此一来,今夏威远大将军亲自登门的无上荣耀便如昙花一现,再无踪影。
蓝月儿虽是一向好计较家当银钱之人,骨头里却有读书入仕的清高,遂断不想为了做个富贵员外而丢了曾经易忠王府的辉煌。更况,便是只说这后院之事,那十七小姐从未谋面,无法妄测,可丹彤的爽利却是见过的,那丫头真是个难得的心宽之人,少了许多女人心计。若是丹彤进门当家,少不得还得她这长一辈的人帮忙,天长日久,不说能暗中做了主,便是讨个后半辈子逍遥自在也是好打算。遂与贺老将军做亲,才是上上之选。
担心老太太不想重返朝堂会多倾向顾家,蓝月儿一早就去找静香,嘱意她一定要随了自己说。原本她应得好好儿的,谁知到了延寿斋便只剩蓝月儿一张嘴。当时她性子闷,不大会说这男女保媒之事,遂蓝月儿也并未当真计较,只自己费尽口舌极赞丹彤。老太太听着虽是不多搭话,却显是动了心。
眼见大功将成,老太太随意问了句“静香,你以为如何?”,蓝月儿正要代她回话,却不料这闷声不响的人却抬了头,笑笑,轻声应道,“琴代语兮剑随心,何缘交颈为鸳鸯?”一语出,一室的静……
谈什么家世,说什么权衡,这一身寡孝苍白,这一句儿女情长,伊人远去的凄婉中是那曾经恍惚的小女儿羞涩。新丧之人一句话说得情思绵绵、悠悠带伤,胜似千言万语,任是打动心肠……至此,老太太便认定了十七小姐,以为她与承泽一对璧人,天作之合……
此刻站在雨中,静香的人已是湿寒细蚀,冷透了心肠,面对蓝月儿的质问,强撑着应对,虚乏不已,“姨娘莫怒,我只是觉得十七小姐会更合二叔的性子。”
看她安安静静地站着,目光迎过来,淡淡的,这一副不急不恼、没所谓的样子,看得蓝月儿心里越恨,“性子?你才与他说过几句话,就知他的性子?”
“他……”这一个字十分不妥,只出了一半的音,静香已是察觉,幸而语声不大,赶紧抿了唇,略顿顿,再道,“在慕家庄曾与二叔和丹彤姑娘处过几日,二叔像是不好太闹的性子。听说十七小姐人静,又极通音律,二叔也是个雅致之人,想来……往后他二人该是更……”
“你倒真是为他着想!”蓝月儿真是气了,“你也是过来人,男人,当真几个是好才情学识的?!关了房门,看得见的只有那脸庞和身子,还管是善琴还是善画?”脾气上来蓝月儿长点脱口而出,你嫁过来半个多月,那画箱一直锁着,还不是整日耗在床上?如今做的什么清高相?!虽极想这么一吐而快,可毕竟有往日的情谊在,又看雨中这身无依无靠的孝,终是没将这话摔在她脸上,只愤愤道,“丹彤已是那般姿色,那十七小姐除非是九天仙女,否则能驳过几分去?更况,那坊间传闻岂可信得?说她是才貌双全,有几个当真见过?只怕你此时为他什么才情雅致着想,待抬过了门,挑了盖头,那人与琴两岔了,到时候承泽不耐,冷出个闺中怨妇,才是你我的好看!”
静香蹙了蹙眉,“坊间传言兴许是不能全信,可此次保媒之人是任大人与夫人,任夫人早先已见过二叔,也知道他随贺老将军读书习武,非一般富家纨绔子弟,此番却又特意写信叫了他去,若非十七小姐当真出众,何须如此干戈?老太太又若非信得他们,怎会舍得让二叔上门去与人相看?更况,二叔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一朝结发,百年相守,怎会不耐、与妻冷落?”
“可……”一阵冷风夹着细雨,抚在蓝月儿滚烫的额与脸颊上,尖刺的凉意激得她一哆嗦,心中的火这才略平了些。静香这番话她不能再争,不单身的确说得有理,若是不当心传了出去,倒像是她与承泽过不去。况且愿与不愿,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她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承泽将来的妻不是个善角儿,这一回又添了个不能进京,曾经的打算眼见着就是镜花水月,便是有钱又能如何?那顾家的银子最后还能落一分在桓儿手上不成?
心里堵,又开口道,“静香,你年纪小,不曾经得什么事,我此番并非不想给承泽选个才女,只是这两位小姐都是好门户的清白女儿,究竟能差得了多少去?不如选个能与你我方便的,将来大家一处也好过日子。这十七小姐听着就是个精明人,若是通情理还好,若是容不得人,可如何是好?”
“所谓瑶琴仙曲,抚琴之人大多心净,目无旁骛。十七小姐想来也不会是个太在意俗物之人,许是我等不通音律做不得知己,可淡水之交,也不见得会存心容不下。即便……当真有此小心,二叔他……也该不会让她为难我们。”
“哼,”蓝月儿苦笑,“怕只怕,你那重情重义的二叔,一如温柔乡,便顾不得什么是情什么是义了!”说着,凑到了静香耳边,“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承轩在时,可不也是如此?可你知道么,你家承轩在你进门前可已是经过人事的,他当他遮掩的好,哼,有什么瞒得过我!那红玉”缠着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怎样?你进了门,不也是饿狼似的?那还是身子扛不得的呢!可咱们这位二爷,还从未近过女色,这一成亲,一个血气方刚,一个身娇色美,正若你说的,诗情画意,琴剑相合,一对交颈好鸳鸯!到时候宠着、纵着,不知怎样如胶似漆、春宵恨短! 你若顺着人家二奶奶还好,但凡有什么岔子,你当你那二叔还会撇开娇妻,听你这个寡嫂多数一句?!”
心被猛一把摘去,险些将那淡薄的身子拖到……指甲狠狠掐在肉中,早没了只觉,没有痛,只觉硬生生强撑的骨架这一刻粉粉碎……
看着静香突然唇惨白,脸色死灰一般,蓝月儿惊倒,“静香?”
“……姨娘多虑了。姨娘将来有桓儿撑门户,何忧之有?至于我,守灵之人,更无多念……”
“你……”蓝月儿只道她厌烦至极,不耐再多计较,便也不想再讨没趣,摆摆手,转身离去,心里只下狠道,往后这个丫头就是个摆设,凡事再不能指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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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冰冷的雨丝,将衣衫浸成薄薄的一片束在身上,没了虚浮的遮掩,颤抖那么明显……
园中小径,主仆相依,荷叶儿挽着静香,轻轻揉着那冰凉的手上泛了青的指甲印,心是懵懂又似惊醒,这样的力气,下这样的狠……抬头,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水渍,小心翼翼道,“小姐,既是为二爷挑了合意的人那该高兴才是,你怎么哭了?”
“……是雨……”
“……哦,来擦擦。”荷叶儿用帕子轻轻沾着她的脸颊,可那缓缓不住的“雨”怎么擦,都不尽……心疼,语声哽咽,“小姐,府里,府里总不能,不能没有二奶奶……早早晚晚都会有,是不是?往后,还会有三奶奶,是不?……可他们热闹他们的去,碍不着咱们,啊?”
“……嗯。”
“小姐,回去我就把那八哥儿还给福能儿,他从来就不是个好的!什么破东西,我再也不……”
“荷叶儿,”
“小姐,”
“你也该……改口了。”
荷叶儿猛一愣,“小姐,小姐,我,我和他们怎么一样!我,我……”
“听话。”
看着雨中被浸透的小姐,无望与冰凉,往生一般,荷叶儿的心突然酸疼得想死,泪不及蓄就扑簌簌落了下来,“是,……大奶奶。”
☆、第五十五章 无路可退
夜静;无月。除了零星几处上夜的灯火,整个易府仿佛一浪没入海底的孤舟;浓重的黑暗中消失得悄无声息,轮廓都不见……
鸡翅木高几上,将尽的烛火透过灯纸在床头笼出一片不大的光亮。昏黄中;静香坐在床边;没有冬袄裹着,只这淡淡湖水蓝的中衣、月白褶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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