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男孩伏低身体,如幽灵般悄然无息地靠近寨子。他的心跳得很快,地面上断落的杉树枝划过身体的刺痛感使男孩有种猎食前的兴奋感。黑暗中,他的双眸亮得象两盏灯。
象是嗅到了些什么,寨子最北侧的一幢吊脚楼下冲出两只半人高的大狗对着树林一通狂吠。男孩不再动作,透过矮小灌木丛的间隙,他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走出吊脚楼,轻轻呵斥着两只狗。
凤凰儿很是恼火,饭菜自己热了又热,父亲还没回来。自己刚刚准备睡觉家里的狗又莫名其妙地发起颠来。她拾起一根短小的木棍,努力想把狗赶回家:“扎布,果果,回家去,我要打你们了!”两只狗却压根不理她,只是扯着脖子狂吠不已。凤凰儿咬咬牙,举起木棍便要打下去,吠叫声却戛然而止,扎布和果果颤抖着从喉咙里发低低的哀号声,不停向后退去。凤凰儿当是自己恐吓成功,不由大为高兴。扬了扬手想要再接再厉之际忽听到树林中传来一声咆哮:“吼!”
两只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均将尾巴夹到跨下鼠窜而去。凤凰儿一惊,刚转头看去只觉得劲风扑面,人已被扑倒!
男孩看着自己身下的“猎物”一时竟有些发怔,他早在涧水中见过自己的影子,这只动物和自己这样的相似,难道她是母亲的另一个孩子?他疑惑地嗅着凤凰儿身上的味道,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凤凰儿早已吓得半死,大眼睛紧紧闭上不敢睁开,过了一会只觉的那怪物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悄悄睁眼看时却不想男孩一双明亮的眸子也正好望向她,两人目光相对同时怔住。
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凤凰儿,她贵为土司之女,自小便被侗人如同公主般对待。同龄大的孩子鲜有敢找她玩耍的。时日一长,性格未免便有些孤傲起来。眼见这不知哪来的野小子居然骑在自己身上不禁又羞又恼,“啊呜”一口咬在男孩的右手手腕上,她用的力量极大,当即咬出血来。男孩吃痛,却又半点不想伤害这只与自己相象的柔弱动物,只得松手。
凤凰儿得势不饶人,趁机骑到男孩身上举起小拳头一顿好打,她嚷了半天要“骑马”,也总算是得偿所愿。男孩仰望着她清秀绝伦的小脸,闻着凤凰儿身上如兰似麝的女儿香味,尽管弄死十个八个这样的动物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偏偏就是连半个小指头也动不了。
凤凰儿打了半天气喘不已,恨恨地收手道:“今天就饶了你,下次看我不叫爹爹去你家算帐!”转身欲走,忽又回过头奇道:“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寨子的?”男孩听着她脆生生的苗语,只觉得清音娇柔,低回婉转,连山中最好听的鸟鸣声也远远不及,伏在地上一时傻傻发愣。
“呀,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多疤?怎么老是趴在地上。。。。。。”凤凰儿问了一连串问题后终于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居然光着屁股!她小脸一阵发烧,赶快转过身去:“你。。。。。。你怎么不穿衣服的?!”男孩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轻轻一个纵跳又转到她面前。凤凰儿大羞,双手捂脸道:“你不穿衣服还四处乱跑!”她突然想起金萨曾经说过深山中有些未开化的蛮苗不懂得织布洗染之术,四季不着衣衫的事。眼前这个看来多半就是了,凤凰儿同情心大盛,匆匆对男孩道:“在这等我。”转身向家奔去。
片刻后,凤凰儿手里捧着一堆东西奔回,却不见了那男孩的踪影。正着急间,灌木丛中一声轻响男孩跳了出来,目光中甚是警惕。凤凰儿喜道:“ 还以为你走了,却来吓我。”父亲的衣服实在太大,自己虽和男孩身材相仿但翻了半天也只有一套贴身短襟小褂不似女装。红着脸把衣服递给男孩,凤凰儿轻声道:“这个是我的,还很新,你穿上罢 。”男孩疑惑地嗅了一番后便用嘴去嚼,刚咬得几下只觉得头上一痛,却是被凤凰儿打了一个大大的爆栗。
哭笑不得地看着小衣上的一滩口水印,凤凰儿无奈下只得决定亲自动手。。。。。。十分钟后,男孩好象对身上多出来的这层“皮”很是不适应,不时用牙去咬。连耳根都已经红透的凤凰儿大眼睛一瞪,男孩居然乖乖伏在地上不敢再动。
这时远处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凤凰儿知道是父亲返家,转身叫道:“爹爹,我在这里,有个好古怪的蛮苗孩子。”
来的正是金萨,听到女儿呼唤大笑道:“天下还有比你更古怪捣蛋的孩子吗?又在糊弄我罢。”言语中脚步却渐渐加快,不一会已到了凤凰儿身边。凤凰儿大是兴奋,一手拉住父亲的衣襟,回过头指道:“就是。。。。。。”话刚出口不禁呆住,月光下只见四周空荡一片,哪来半个人影?
夜风呼啸,高耸蜿蜒的山岭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愈加奇峻神秘。无数昆虫在各个角落里发出欢快的鸣叫声,生物链中的各个环节都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对于大多数夜行食草和食肉动物来说,在晚上它们首先要充当的,是觅食者。
男孩以猫科动物标准的奔跑姿势箭一般飞驰在丛林里,班驳的月影调皮地在他身上投下各种图案,使得夜色中奔跑的他看上去就象一只优雅矫健的猎豹。
长年的丛林生活已经使男孩的手掌脚底上都磨出了一层铁一般坚硬的茧子。这让他根本无视遍地皆是的木刺竹签所可能带来的伤害,在山岭中如履平地。
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男孩已经完全沉浸在速度所带来的愉悦中。他已经高速奔跑了一个多小时,强悍的体力让他丝毫不觉得疲倦,一头及腰长发已在风中扯得笔直。家,越来越近了。
突然,男孩的鼻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新鲜血腥气,他轻松地一个急停,谨慎地搜寻起来。在五十米开外的一棵铁力木下,男孩找到了答案。一只花面獐的残骸被遗弃在那里,泥地上纷乱地留着几只碗口大小的梅花状脚印。
男孩愤怒了!自己的领地里闯进了另一只食肉猛兽?!
母亲还活着的时侯曾经让他亲眼见识过如何用牙齿和爪子去捍卫自己的地盘,虽然她不再陪伴在身边,但长期的猎杀生活早已使男孩以母亲留下领地上的王者自居。他已经不在是那个弱小无助的婴儿,早在五岁时,他就独自扑杀了一只冒冒然闯进领地的成年豺狗。在他的体内,流淌着的是猛虎的血液!
“嗷。。。。。。呜!”男孩张开嘴向天空发出一声怒吼,锋锐尖利的犬齿闪动着森冷的光芒。他在警告,更是在挑战!
巨大威猛的吼声充斥着整个山岭,一群群栖息在树丛中的飞鸟被惊得腾空而起,激下无数落叶。大大小小的走兽狼奔豕突四处乱窜,甚至连鸣叫正欢的昆虫们似乎也被这一吼之威所震慑,渐渐安静下来。山风袭来,男孩长发纷飞傲然倨在林中,岭上再无半点声息。
正文 第三章 凤凰儿的心思
金萨呆坐在饭桌边,看着仅有的一盘熏兔肉一碗粑粑发愣。
新任大祭祀这几天的日子实在是过得苦不堪言。由于隔代长亲都已经过世,自凤凰儿六岁起,他的饮食起居便由女儿自告奋勇一手打理。金萨心疼女儿,无奈族中大小事情都要土司经手定夺。他又身为侗中的使毒高手,闲暇时大多被长老们拖去研发毒术,实在是半点不得空闲。
所幸凤凰儿年纪虽然幼小,但却极为自立懂事。她自挑起家务以来织布洗染,烹调酿酒这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是向寨中成年苗女讨教而来。她聪慧伶俐,到了七岁时一手厨艺在寨子里已经是无人能及,更酿得一手好酒。惹得侗中几个好酒贪杯的长老有事没事就来土司大人家蹭饭,美其名曰:毒术切磋。
几天来凤凰儿终日无精打采,每天雷打不动地只烧两个菜了事。盐巴不是放多就是不放,家中米酒早就被喝得点滴不剩,她却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当是没看到。金萨被女儿服侍惯了,一下子生活“质量”大幅跌落不由叫苦不迭。
自从那天晚上女儿不见了那个莫须有的小伙伴后,便把火出在了自己头上,说是让自己给吓跑的。想到这里金萨不禁苦笑。或许,女儿并没有象表面上看上去那样老成坚强,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在她的心里,也是渴望着友情的吧。
白水河畔,凤凰儿提起裙角赤足走在浅滩上,踏着光滑圆润的鹅卵石逆水而上。她今天没有盘头,而是任由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散在颊旁,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般清秀出尘。
果果显然没有鉴赏美女的眼光,它远远跟在小主人后面,只是对清可见底河水中的游鱼大感兴趣,一路上溅起欢快的水花。
青山碧水,空谷鸟鸣。白水河的上游流经一处幽静的山谷,两岸芳草凄凄,树影婆娑。各色野花在草丛中摇曳生姿,几对黄白相间的褐凤蝶穿插其间,宛若人间仙境。滩上星罗棋布地铺满了巨大的石块,或深或浅地默默矗在河中任由水流冲刷着躯体。
凤凰儿坐在一块桌面大的青石上静静看着远处,神色郁郁。果果在河岸边和一只小蟹玩得不亦乐乎,小蟹举起大钳气势汹汹,无奈躯体太小,被狗爪拨弄得晕头转向。
水流缓缓,游鱼往来如梭。几只小鱼小虾调皮地轻啄着凤凰儿水中的纤足,半点也不怕人。凤凰儿低头望向水里,一双明亮野性的眸子却渐渐在自己的倒影边现了出来。凤凰儿吃了一惊,定神看时只见水中形单影只,哪里还有另外的人?
“啪!”凤凰儿狠很用脚踢着水面:“臭蛮苗,死小子,臭蛮苗,死小子。。。。。。”
这里是凤凰儿的秘密小窝,几年前无意间发现这片幽静美丽的山谷后,每次想起母亲或者感觉到孤单的时候她就会来这里。在淡淡草香中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忧伤似乎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流淌至尽。这里很安静,就象是母亲的怀抱。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善良的凤凰儿就一直被各种各样的念头困扰着:
“我忘了拿鞋给他了呢!”
“爹爹说,最近的蛮苗部落离我们也有百多里路,一个人跑来这么远他爹爹妈妈不管他吗?”
“他回去路上吃什么啊?以后还会来我们寨子吗?”
。。。。。。
时日越久,凤凰儿心里就越是担心。她自小孤单,不知不觉间已将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小蛮苗”看得极重。“也不知道来我道个谢,哼,还穿了我的衣服哩!”想到这里,凤凰儿小脸微微一热。
夕阳西沉,山谷间被染成一片金黄色,远处已有炊烟袅袅升起。凤凰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想叫果果时却发现狗儿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寨子去了。
转过一个山角,凤凰儿远远看见前面侧坡上半人高的茅草丛中簌簌而动,便忍住了笑拾起颗小石子,走到近处往草中掷去笑道:“果果,叫你躲在这里吓我。。。。。。”
哗然一声大响,一只金钱大豹猛然跃出,龇出一口白森森的利齿嗬嗬发威,渐步渐逼过来。
凤凰儿大吃一惊,脸色煞白心中砰砰乱跳不已。她不愧为土司之女,此情此景下仍保持一丝冷静。紧紧咬住下唇,凤凰儿尝试着微微向后退了一步,那豹子似是被她的动作激怒,前身低低一伏嘶吼声中纵起扑来!
凤凰儿眼见那凶兽尖锐的利爪离自己面部不过尺余,心中了然无幸不由闭上了眼睛。电光火石的瞬间,斜刺里一条黑影急冲而至一个漂亮的跃起,狠狠咬在豹子的颈部,猛一摆头后空中血雨纷飞,那豹脖子上一团拳头大小的皮肉顿时不知所踪,只留下狰狞可怖的巨大伤口。
那豹子促不及防,吃了大亏后顾不得再去攻击凤凰儿,碧绿的狞目紧紧盯住了那只半路袭来的野兽,豹尾如蛇般在身后扭动,眼中凶芒大盛。
凤凰儿听到声音有异,刚一睁眼就看到拦在自己和豹中间的可不正是那个日夜牵挂的“蛮苗小子”!顿时一颗心儿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五味杂陈,转眼间看见男孩身上的小褂已变得污迹斑斑好几个地方还破了口子时不禁怒气勃发,要不是那只可怕的大豹仍在虎视耽耽,怕不是早就几个老大爆栗敲在这不知好歹的野小子头上了。
男孩已经跟了这头豹几天,他一直尽量地让自己处在下风口不被察觉。自第一眼窥见这只闯进领地来的猛兽起,男孩就知道它是以前自己所猎杀过的所有动物所不能比拟的,它的速度和柔韧性甚至超过了母亲!
男孩觉得很可惜,他的耐心向来好的出奇,这几天来他都在寻找一个可以一击毙命的机会。可那头豹子无疑也是个狡猾老辣的角色,好几次都差点察觉了他的追踪。而今天机会终于被等到,那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