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遥惊觉过来,林大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于是慌忙伸出手去:“展先生,您好。”
酒店卫生间里放着的那支润手霜非常的好用,气味清淡,使指尖都分外柔软。此刻她有些局促,可是不失礼貌,乖巧得让他抿唇一笑。
最后他侧过身,让她从身边走过去。很窄很窄的通道,她走得那么小心,可是依然触到了他。洛遥想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分明有衣料簌簌擦过的声音传出来,有些痒,仿佛划在心里。
展泽诚对汪子亮微一颔首,又不动神色地将眼神投向了白洛遥。她低着头,手放在桌下,宛如小小的孩子,在刚才的失态后窘得不敢看人,向来白皙的肤色变成了淡淡的粉红。
虫工木桥◇。◇欢◇迎访◇问◇
第35节:五 烂柯山(7)
汪子亮手肘轻轻一动,看似不经意地碰倒了一小碟香醋,连忙喊来服务生。而在这之前,洛遥已经顺手拿了手边的毛巾,仔细而认真地开始擦拭。
别人都在说话,没人注意到她此刻在干什么。汪子亮目光一敛,轻轻扬起头,嘴角勾了起来,却不动声色,只是看着她。
服务小姐走过来了,拿干净的毛巾垫在那块污渍上,吸去多余的液体,就这么遮住了浅褐色的一块。这让洛遥有些不安。她勉强让开了手,不自在地靠回了椅背,指间还抓着毛巾,长久地不愿放开,仿佛那就是冬日里可以取暖的火炉。
展泽诚不过待了片刻,马上就离开了。林大姐悄悄凑过来:“洛遥啊,刚才发什么呆?”
洛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陡然间压力一松,连毛巾掉在地上都没发觉,勉强笑了笑:“什么?”
林大姐以过来人的表情,点点头:“哎呀,他是长得好看,我要年轻上十几岁,也会被迷晕了。”
真是不知所云。洛遥脸色逐渐恢复正常,掩饰地笑笑,抬腕看时间:真是漫长的一晚。
汪医生出来的时候,展泽诚已经在车里等了有一会儿了。他漫不经心地抚着袖扣,语气却是凝重的:“怎么样?”
这么明显的事实,甚至不需要他的专业分析。汪子亮没有沉吟,直接说:“展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只会比我更清楚。你想要我帮助她,我需要知道更多。”
一下子安静下来。
车子开得平稳,展泽诚唇线微抿,瞳仁中倒映出车窗外如流水般泻过的景色,平静地说:“她因为导师去世,坚持要和我分手。我不同意,那时她自杀未遂。我不想刺激她,所以一直在等。三年时间,我本来以为,足够她忘记了。”
汪医生皱起眉:“她导师去世,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他必须回答,否则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么彼此折磨的现状。
“她觉得,是我害死了她的老师。”展泽诚忽然难掩烦躁,松了松领口,“她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
汪子亮去过展泽诚的办公室,以专业心理医生的眼光来看,那个房间简洁得近乎单调,其实也反映了他的个性,沉稳而内敛,永远都是不动声色的锋锐。而不是现在这样如同被激怒的野兽。
汪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坚持:“你没告诉我全部的情况。”
可他到底不愿意再开口了,修长的手指抚着袖扣上的宝石,仿佛之前那简短的说明已经是极限。
Ⅱ
盛夏的雨 在痛快着 饱满熟透的离别
让落叶在腐败分解中死去 竟还带着笑意
有些美好只能属于 过去
——方文山 《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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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六 画中人(1)
六 画中人
洛遥剥了一个香蕉,咬了一口,满嘴甜糯。
电视屏幕一片海蓝色,各种各样的影子在水底摇曳,古船的桅杆斜斜伫立,还缠绕着海中长而飘逸的带状植物。有人正在舱门里外漂浮移动,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
电话很扫兴,洛遥接起来的时候很没好气,可是考虑到对方是孕妇,她还是忍了。
“小白小白,我家高池飞下厨,来吃晚饭吧!”
“你才小白!”洛遥扔了手里的香蕉,却不由得眉开眼笑,“我马上来。”
当年的拉赞助事件,直接促成了王敏辰和高池飞这一对,如今开花结果,连结晶都已经在腹中了。幸好革命友谊还在,因为处在一个城市,洛遥老是去她家蹭饭吃。
赶到了她家的时候,离晚饭时间还有好一会儿。洛遥熟门熟路地和在厨房里忙乎的高池飞打了个招呼,就坐在沙发上,陪着王敏辰一起看电视。说是陪她,可到底还是抢了遥控:“哎,我在看海底捞宝直播呢!”
据说那是明朝的沉船,曾经见证了海上丝绸之路和郑和七下西洋的繁华和兴盛。若是其中携带的艺术精品又能重见天日,真是人类艺术史上的幸事。
王敏辰看了一会儿,站起来:“算了,你慢慢看,我去看看骨头汤煲好没有。”
或许是同一画面出现的时间太长,一直是墨蓝的色彩在眼前晃荡,洛遥眼看着短期内出现珍宝无望,终于还是被香味勾到了厨房门口。
王敏辰的小腹也只是微微凸起而已,站在高池飞身边,挽着他的胳膊,两个人说着什么。
虽然油烟机大开着,又隔了门缝,洛遥还是听见王敏辰说:“男人都是一个样,一会儿你别再提了,我想起他就一肚子火。”
洛遥皱皱眉头,忽然心里有数,知道她在说谁。她有些难堪,转过身子想悄悄离开,还是被敏辰看见了。她半张了嘴,轻轻咳嗽一声:“洛遥……”
高池飞还在易钦工作,前几天是一个员工内部的聚会,向来出席公司各种活动不带女伴的展泽诚,这次却带了一个女孩子一起来,一时间也成了沸沸扬扬的话题。
没等敏辰开口,洛遥舀了一碗汤,不经意地说:“是何孟欣吧?”接口接得太顺溜,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只是不知道这个名字怎么跳到脑海里来了。
高池飞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骨头汤可真好喝,和甘笋、木耳一道炖着,一点都不腻,色泽又是极漂亮的淡黄色。洛遥喝了半碗,意犹未尽,思维极缓极缓地转了转,才想起来:“哦,她啊,我以前见过照片的。”
当时自己一见,顿时大呼小叫:“好漂亮啊!这是谁?”
那张照片的背景是在跑马场,她挽着展泽诚的手,笑得仿佛初生的太阳花。何孟欣是那种极立体的五官,即便是在照片里,还是有一种带着英气的美丽,足以叫人觉得惊艳。另外,除了俊男美女,还有那匹黑色的骏马,亦是神气得如同主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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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六 画中人(2)
当时展泽诚说:“我妹妹。”
她有些怀疑:“亲妹妹?怎么不像?”
他就随意地转开了话题:“我那时候才十八岁,在英国。”她没空去纠结他以前的事,就“哦”了一声,继续往下翻相册。这才发现,他们的合影还真是不少。转头看看他,倒是一脸坦然,有时候还指着某张对她说说趣事,惬意自如的样子,由不得她不信。
洛遥笑了笑:“哎呀,别问了,好歹我以前和他那么熟。”
只有在王敏辰和高池飞面前,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那些话。反正他们见证了自己最糟糕的那段经历。别的事和这个相比,也就小巫见大巫了。
那次自己被送到医院,王敏辰在走廊上对着展泽诚大吼:“她自杀了,你乐意了?你达到目的了?”
其实后来自己向她解释了无数遍:“我真不是自杀,我干吗为他自杀?”可是敏辰总是不信,叹了口气安抚她:“好了啦,我知道你不是自杀。”
摆明了还是不信她的话,即便有医生证明也没用。洛遥后来无数次怅然地想,也好,就当自己为情所困。这个“真相”,比别的都要好。有些秘密,就适合在仅有的几个人之间,慢慢腐烂……即便腐蚀出了再也消不去的伤口。
吃饱喝足,两个人关了房门,端了一盆水果色拉,像是年轻的女学生一样,躲在房间里聊天。
王敏辰很警觉地问她:“我看到新闻了……展泽诚去了你们博物馆,和你有关系么?”她不过是依照常识进行推断罢了,却意料之外地看见洛遥脸色变白,于是又问她,“真见面了?”
岂止是见面了?
她该不该告诉老朋友,展泽诚出现在她的世界里,逼着她,回到过去。
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说了句:“嗯,见面也没什么啊,就是工作关系。”
任是谁,经过了那样一段恋情,曾是花好月圆,曾是珠玉满地,却又在刹那间分崩离析,总会对爱情有了恐惧吧?
王敏辰握了握她的手:“没事就好。”
有人敲了敲门,高池飞探头进来:“美女们,要不要银耳羹?”
难得见到一个男人,做到了主管的位置还这么恋家。洛遥接过一碗,微笑:“谢谢师兄。”她贪恋地舀了一口,边吃边说,“我吃完就走,不打搅你们二人世界。”
敏辰坚持让高池飞送洛遥回家。高池飞取了车出来,洛遥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深蓝的天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
“洛遥,我认识好几个人,条件都不错,下次给你介绍。”
洛遥不说话,只是笑着点头。
高池飞打了个转弯,侧过脸笑她:“你就敷衍我吧。真让你出来了,就各种理由推掉。上次是加班,上上次是什么?应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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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六 画中人(3)
“真不愧是搞财务的,这么小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表情却严肃起来:“我是认真的。他们都不是易钦的,不用担心。”
路灯一盏盏地掠过,仿佛小时候绕在床边的萤火虫。她想数清楚,可是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很多时候,男人比女人理智得多,也成熟得多。高池飞看看师妹的表情,忽然不忍心说下去了。因为即便是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展泽诚也确实出色到了让人生出“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气氛沉默下来,高池飞轻轻咳嗽了一声,开了电台。
“据悉,此次易钦集团成立的爱心基金……”
没头没尾的一条新闻,却仿佛是无形的电流,激得洛遥条件反射地去换台。
嗞嗞的噪音,洛遥静静地转开眸子。高池飞没说什么,只是调到了音乐频道。音乐是可爱的童声,不知是哪国语言唱的,轻巧如同银铃。
媒体的力量太强大,有时候她看见报纸杂志上的那个男人,总会觉得那是在虚幻的镜子里,而里边的展泽诚那么不真实,常常会恍惚:那真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么?他总是风度翩翩,卓尔不凡,慈善基金、文物捐赠、文化保护,他似乎愈发愿意做善事了。
可是只有洛遥知道,那不是他的全部。若是那些所谓的“慈善”和他的集团、他的家族有了冲突,他只需轻轻一皱眉,所有的粉饰和光环就会顿时化为齑粉,在指间簌簌地飘落,比雪花还易融化,比纸片还不值钱。
所以,人不可貌相。
彼时他们初见,洛遥又怎能想到,那么亲切又英俊的年轻男人,有一天就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毁了自己的一切。
她支起了下巴想,那是什么时候?是导师向出版社申请了寺庙楹联收集的项目那会儿吧?
那一天,她骑着自行车,从市区出发,一直骑一直骑,直到西山。
西山就两座寺庙,她和老师来过两次。
整座山仿佛是刚刚睡醒,伸个懒腰之后,褪去了冬的深沉。四处都是朦胧鲜嫩的绿色。因为是踏青,所以并没有什么目的地,她顺着山路盘旋而上,若是觉得累了,就推着车,一低头就会看见松鼠在丛林间钻过,那一条大大卷卷的尾巴仿佛是松软的毛毯。这个时候野花未开,而她的棒球帽却是最鲜亮的红色。山间的色彩酝酿在她的身上,人在画中,宛如风景。
其实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就开始口渴,她记得自己和老师一起来那次,就是在那间小庙中喝的茶。那是一间一师一徒的小庙宇,少有人去关注。小庙的后院就是菜园,山上的溪流涓涓而下,自给自足,宛如世外桃源。又像是王摩诘的诗,隔了千年,此刻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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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六 画中人(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