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蘅本不想请石楚的。
石楚看到了请帖本不想来的。
但萧妃说请,晋蘅又不肯将烦石楚的原故说出来,于是,请了。
石楚不想来,但就在要将请帖丢给仆从的当口,袖子里的半截玉簪掉了出来,他赶忙抓住,若是晚些,只怕就要再摔出两截。他来了。
他果然见到了她。她的头发很丑,因他之故——其实明明是为了姜怀,他知道得清楚,但他就是觉得他也起了极大的作用,而就是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大作用”,让他将姜怀从此次事件中彻底抹掉。
这一点倒是跟晋蘅殊途同归。晋蘅知道他二人是为了姜怀而大吵了一架,却不清楚苏辛是觉得对不起姜怀才一气之下如此,他以为她是见不得石楚之怒。晋蘅挫败得很,也好奇得很,怎么二人不过一面之缘,石楚对她情绪的影响就能臻此境地?他私心以为,她即使要盛怒,也理当对着他才是。
再说石楚。虽然她的头发很丑,但他看着很顺眼。他不知她为何会一个人躲在暗处角落中的柱子后头。当她茫然地看着堂上晋蘅与那舞姬、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他蓦地觉出一种哀凉。他不知自己是为她而悲,还是只是不知不觉间想起了父亲。或许,他父亲的那份孤寂和情伤已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烙印,一经触及,便动永伤。
没一会儿,她转眼瞧向自己这边,竟忽然笑了。在她笑的那一刻,他的确心中紧跳了几下,可转瞬便即明了,她不是在对他笑。或许,她压根儿就没看到自己。石楚刹时也觉得有些好笑,朝她笑笑,尽管明知道她定是看不见的。所以那笑,事实上是一种对自己的嘲讽和调侃。
后来,事情就更有些奇妙了,让他有种牙疼的奇妙——也或许,那疼,实际上是一种痒痒,他也说不上来。直到她被鱼刺卡住,他也才恍然,不是牙疼,而是“如鲠在喉”……
他越发地瞧晋蘅生气。晋蘅枉负盛名,竟尽做出这令人不屑之举。先是姜怀之事,即便苏辛不懂,他晋蘅难道也未曾考虑到姜怀的生平为人 ?'…'再瞧他对苏辛,分明是当她歌姬舞女一般狎亵,否则怎会当众这般调戏?只怕这恒王府中无人将她当回事,才让她孤零零一个人被遗弃似的躲在角落。
他已相信她不懂许多世间俗礼,更不必论这侯门王府豪巨之家的规矩。这恒王府中人分明是欺负她,才叫她一个女眷来这外堂之上。即便看起来百般得意又如何?若是那晋蘅心系于她,断不会如此令她当众难堪。
他愈渐觉得苏辛可怜,她不过是晋蘅那厮当下手中的一个玩物而已,不知日后该当如何。
他眼见着苏辛悄悄离去,也暗中相随。他想起了一年前的今日,他无意间曾看到一个女子,形色寒漠地暗中潜入西池塘那座园子,他不过稍一迟疑,终是也跟了进去,却是再没那女子踪影。倒是遇到了田嬷嬷和萧王妃身边的蓝漪姑娘,二人将他拦了回来,他也未曾说出那先一女子的因由,只说是闲来无聊,偶然想起曾遥望那池塘,觉着颇为雅致,意欲游赏一番以开胸臆罢了。
他见到的那女子,若是没看错,甚像一个人。不,他相信就是她。
一出来,他倒是想起了去岁上的事,心中一动,倒是很想去西池塘瞧上一番。说来,这恒王府的西池塘,他似乎尚从未进去过。上回田嬷嬷的言语不清、慌张错乱可是让他记忆犹新备感好奇。
他见苏辛躲在廊柱后头张望,笑了笑,径自踏上通往西池塘的小径,没想到,竟也惹来了苏辛。
“你莫再问了,当初不肯给我名分,却执意娶了那个女人,让我生生忍受了五年,如今还有何好说!”说罢声音转低,加了分哀怨无奈和温柔可怜,“更何况……还有那两个孩子在她手上……”
一对黑影中间曲曲折折的长谈石楚都未听清,只这最末两句突然拔高的女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才猛然记起来此的缘由。不想,这恒王府里还有这等秘闻。那萧氏老王妃看着贤良淑德,待人也亲近,却原来是这么副心肠。
石楚轻扬嘴角笑了笑,心想不愧是侯府出身,将门之女。
他忽然没什么兴趣了,那装神弄鬼的,八成会与他去年此时见到的女子有关,可他不想管。他松了苏辛的手,低头轻道:“我们离开吧,要赶在田嬷嬷和蓝漪之前。屋子里的人不知道还有我们,她们却是知道有外人的。”
苏辛本已十分惊讶,那鬼影,竟是晋蘅的父亲和情人 ?'…'“念儿”究竟是谁?从未听丫头提起过。看来她回去要好好套一套了,看她究竟和一念斋有无关系……她手中还有幅画像呢,那画上的女子,又是谁?
她怔怔地瞅着石楚点点头,石楚一笑,轻揽着她便悄悄朝原路走去。
“莫声张出去,听那女子言下之意,萧氏是个心地狠毒的人,不可让她知晓你知道了此件秘密。”
“嗯。”苏辛愣愣地点头,至少看起来愣愣的,许是因为她心底也在计较思量着。
二人相携走出池塘所在的园子,刚踏上来时的小径,蓦地一声冷喝:“你二人倒是闲适得很!”
竟是晋蘅。
苏辛愣了一下,一挣便脱开石楚的手,奔撞过去,“快!我带你去听件事!”说着便拉起晋蘅朝园里跑。
晋蘅一甩手,将苏辛撇出好远,“你倒是演得好!”他蓦地就忆起了刚带她飞出洞外时她脸上的表情,他当时不就觉得很像是“演”出来的吗!
苏辛一怔,“快点,再不去就赶不及了!”
晋蘅冷笑一声,“如何赶不及?我不是正赶上了吗?你还想让我瞧什么!”
“你说的是什么?”
“你胆子大得很,在我生辰宴上便夜会情郎,”为何石楚对她影响那么大?莫非他二人早就相识?仿佛恍然般,晋蘅想到即脱口问道:“你二人是否早就相识?你不愿嫁我是否皆是因为他!”
苏辛还想过去拉他,她觉得他应该知道那个秘密,那涉及他的父亲。可他立刻甩开了她,眼中只有愤怒,她从未见过的愤怒。
苏辛有些害怕了。石楚却站出来云淡风轻地说道:“是又如何?”
☆、第二十六章 逼问
苏辛的迷糊劲儿已过,听石楚如是说,再配上他那风流自诩、阴柔妩媚劲儿,顿时禁不住嘴角抽搐,“不如何,我去沉塘,拉你垫背!”
石楚瞧向她,俊秀的眉毛微动,半天道了声:“好。”
晋蘅攥紧了拳头,幸亏没像羽漠笙那可怜臭美娃一样留了一手半长不短的漂亮指甲……
苏辛瞧向晋蘅,“爱去不去!”说罢就要越过他回去。
晋蘅一瞧,她行啊,这么理直气壮,比塞外沙场的将军都气吞山河!他不怒反笑,“你倒是说说,是何好戏,让你如此急切想带我去?”
話犹未落,就听小径上窸窸窣窣,脚步声凌乱,有人慌慌张张朝这边走来。
石楚不自禁一皱眉,心说看来此事瞒不过了,正自思量,田嬷嬷与蓝漪二人已是走至了近前,见到三人,顿时一怔,定住脚步。
田嬷嬷先反应了过来,朝晋蘅施礼道:“见过小王爷。”用手一扯蓝漪衣袖,蓝漪慌得一下子半跪下,“奴、奴婢参见王爷。”
晋蘅顿生疑窦,不觉扫了苏辛一眼,见她正定定地立住,斜瞟着自己,眼中极似颇含嘲讽,他几乎都听到了她从鼻子里轻发出的“哼”声。
“起来。你二人怎会在此?”差点溜达出另一句:“可有看见苏辛私会石楚?”
晋蘅是硬生生将更想问的话忍了,心里却不觉又动开了:看她二人神色慌张,莫不是撞破了苏辛与石楚的密会,被他们俩发现,苏辛他们才先行退避,来此发现了自己已寻来,才编造出什么关于“秘密”的谎言,妄图来个恶人先告状?
若说晋蘅为何在此,那得提提那倒霉的端茶丫鬟。
那丫鬟,名晓稜,第一次傻呵呵听话地端茶上去,正赶上晋蘅蛮性大发,紧抱着苏辛开咬。她愣怔了一会儿,忙退了下去。下去后被一起的几个丫头连推带搡地笑骂,直说她心眼儿实,王爷不过寻个藉口支开她,她就当真巴巴地端茶上去了。
她觉得她们在唬她,她家王爷向来温和,哪有那些个花花肠子?他定是急需热茶给苏姑娘压惊润喉,才如此吩咐她的。主意已定,她颇觉得自己很有头脑。于是,待得上方火热之势渐歇,她重又去取了碗热茶来,低着头端上去却发现,二人都不见了……
晓稜一着慌,心说莫非王爷怕苏姑娘渴着,两人等不及,自行去取茶了?正自惊疑,同住的一个小丫头上来悄悄杵她一下,“愣什么愣?我瞧见苏姑娘自个儿偷偷跑了。”
晓稜眨眨眼,看看上来的小丫头,半天点点头,又歪头疑道:“那王爷呢?”
小丫头受不住她的愣劲儿,忍下来没照她头狠敲一记,不耐烦地一指内堂,“进去了。”
晓稜也不问个明白,直接捧着碗茶就朝内堂冲去,跟她刚刚的迟钝模样别之天壤,惊得身边的小姑娘一愣一愣的。
到了内堂,晓稜掀得珠帘哗啦啦作响,珠串上的水晶珠子都像是要飞迸出去似的,一个个跳蹦得甚是欢腾。
她气喘吁吁结巴道:“王、王爷,不、不好了,苏姑娘、苏姑娘她、她……”
晋蘅心里一紧,“她怎么了?是不是刚刚鱼刺没吐干净,现在又被卡得难受了?”
晓稜猛摇头。
“那是……”晋蘅脸一红,心道:“莫非刚刚咬重了,现下疼起来?”还未从绮思中缓过神来,却听那晓稜坚定道:“她跑了!弃王爷不顾,跑了!”
晋蘅颇觉得教导此丫头的嬷嬷估计也是朵奇葩。
原来本来吃得甚欢的萧子雅听着外边丝竹悦耳,倒也乐呵,想着今日将自己亲手织就的汗衫送予晋蘅时他温颜暖笑的模样,不觉心里甜甜的,甚是怡心旷神。正乐着,忽地听出外边笑声不对,她瞧向姑母,发现萧妃也是暗暗蹙眉。萧子雅不禁脱口问道:“外面在做什么?为什么那起人笑成这样?”
萧氏瞥了她一眼,“小孩儿家,哪儿来那么多的好奇?安心吃你的。”
外堂依旧丝竹声声,但较之刚刚的和乐喜庆不同,倒是多了几分异域风情,也静了几分。萧子雅觉得那乐声不对,怎的这般动人遐思?她蓦地想到了她父亲在时的一回外宴,好像也是这么个诡异法儿,第二日,她父亲就多了个小妾。那小妾甚是恃宠而骄、骄傲跋扈,连她母亲的令都调不动她,惹得她母亲黯然神伤了好些日子。自此,她对舞姬的印象也便停留在了狐媚惑人、小人得志上。
她不排斥苏辛、素萱之流,因为她知道晋蘅总会纳妾。但她不能容忍一个舞姬的介入,因为曾有一个舞姬,让她母亲郁郁而终。
萧子雅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大发脾气。她不顾萧妃的喝斥,直接便欲闯到外堂。幸亏赶上来阻劝的丫头嬷嬷中有一人机灵,称苏辛正在外头,已是劝住了晋蘅。萧妃严肃道了句:“成何体统!”成功吓住了她,乖乖地回到座位上。
萧子雅每天晚上都要听奶娘李嬷嬷提起,她现在已只剩下萧王妃这个姑母肯拂顾一二,万不能惹她生气。人道是:“人走茶凉。”果不其然,自她母亲去后,她父亲便不甚以她为重,而自她父亲去后……
萧子雅本是更活泼的,如今已是收敛许多。
而晋蘅入了内堂之后,萧妃不过微笑着旁敲侧击地道:“听说老丞相献上了一个色艺俱佳的美人,也叫进来让我瞧瞧才是。”
晋蘅一笑,垂首道:“母亲多心了,那女子,已被儿子赐给了叶莱。”
萧妃一笑,倒也未再说什么。萧子雅闻言倒是立马抬起委屈了半天的脑袋,“真的?”
晋蘅转眼一瞧,但见她眼里浓浓的光彩,心中不禁一动,竟是满泛起愧疚之情。他蓦地想到了苏辛的歪论,钟情于一人,便见不得他同别人好。他怕是早就伤了子雅的心了吧。
报应来得很快,晋蘅转眼就知道了这种“伤心”的滋味。
伤他者,他必加倍还之。晋蘅也是于此时方晓得,原来他从不是大方宽容的仁人君子。
见田嬷嬷二人踟躇不答,晋蘅厉声又问了一遍:“你二人怎会在此!”
田嬷嬷一急,支吾了半天,急急道:“是、是老王妃着我们来做场法事,超度超度前些年不慎落水而死的一位老王爷姬妾。”
晋蘅疑道:“就你们二人 ?'…'”心里却暗忖,如若当真,怎会安排在今天他生辰之时?
田嬷嬷也忖到了这一点,道:“先前请了位法师询问,说是本月之中,只有今日适宜。老王妃因前日得了个梦,也不知征兆,才急急打算早些了事。又因逢上王爷生辰,也不敢大办,才着我二人悄悄祭祀一番,许那亡灵,待来日再重新操持,希冀她莫要作歹,扰老王妃清梦。”
晋蘅微皱起眉,又瞧向苏辛,见她也似在沉思,转头道:“我知晓了,改天去普法寺请法圆师父来就是。你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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