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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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张爱玲-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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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什么时候?”     
再次将我惊醒过来     
  他正欲回答,一阵电话铃响再次将我惊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床上,湿淋淋一身是汗。 
  而旁边,电话铃仍在一声递一声地尖叫。 
  我取过放在耳边:“喂?” 
  “锦?”对方是个陌生的男声,明明带着笑,却无端地有些哽咽。 
  我竖起寒毛:“你是哪位?” 
  “沈曹,今天刚和你见过面的……我想起来了,其实我们以前就见过。” 
  我几乎要尖叫,又是梦?!恨不得将听筒抛出去砸个粉碎,逼自己醒过来。但是手不听使唤,耳边的听筒仍然传递来沈曹微哑的声音:“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我想问你,我们可不可以见个面?” 
  “见面?”我在梦里问,“这个时候?”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呢?反正是梦。既然是梦,就顺遂自己的心,放纵一回吧。 
  我迅速报出自己的住址:“我等你,你要喝什么茶?” 
  唉,不论是什么茶,也许我根本不会等到水沸茶香,梦就已经醒了。 
  古有黄梁梦熟,今天我来煮一壶龙井等着梦醒吧。不知道梦醒时,茶凉否?  
  我洗过脸又换了衣裳,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咬一下嘴唇,是疼的。可是,梦里我也会疼哦。刚才梦见张爱玲,她幽怨的眼神,眼神里冷郁的魅惑,让我的心都揪紧了,还有沈曹的电话,和这之前的湿淋淋的他,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如果现在是清醒的话,那么刚才的梦岂非也是真实?可他明明没有来,窗外也明明没有下雨。 
  我呻吟起来,觉得再不做些什么,自己就快疯了。 
  “随手泡”里的水很快沸了。我关了电源,等它凉下来。 
  龙井是要用八十度水冲泡的,过热就闷熟了,如果水温冷了,而沈曹还没有来,那么这一切就是真的而不是梦。因为梦里都是顺心如意的,只有生活的真实才处处与人做对。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这么说,真的是梦? 
  我的心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开门要不要相信,可是我的腿已经将我带到门前,而且手不从心地拉开了销。 
  门外站着沈曹,眼神凄苦而炙热,仿佛有火在燃烧。可是他的身上,是干的。 
  我忍不住就伸出手去在他胳膊上摸了一把:“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他居然这样回答,“不是做梦。” 
  “不是梦?” 
  “刚才是梦,但现在这个我是真的。”他拉着我的手走进来,恍惚地一笑,“你果然备了茶。” 
  与此同时他发现了那本摄影集:“你买了这个?”他看着我,眼睛闪亮,“你没有告诉我,你有这个。” 
  “我在超市碰到它。”我说,那是真正的“碰到”,我翻看张爱玲,一转身,碰落这本书,然后半是自愿半是被迫地买下它,承认了这份缘。一切都是注定。 
  坐在茶案前,他熟练地将杯盏一一烫过,观音入宫,重洗仙颜,高山流水,春风拂面,片刻将茶冲定,反客为主,斟一杯放在我面前:“请。” 
  “请。”我做个手势,三龙护鼎,三口为品,将茶慢慢地饮了,一股暖流直冲肺腑,茶香袅袅,沁人心脾。这么说,不是梦了? 
  我看定他:“刚才,我梦见你。” 
  “我知道。我也梦到你。所以,我想见你。” 
  “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不清。不过,刚才我试验新软件,催眠自己,去了十年前的中央美院,看到你在校园里走……” 
  “你去了杭州美专?”我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是杭州美院的?”     
走路的姿势如履薄冰     
  “我不知道。事实上,我也是美院的。只不过,比你大了四届,你入校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那次回校是应校长邀请去拍几张片子,在校长室的窗口看到你,觉得你的姿势态度都不像一个现代人,遗世独立,孑孓独行,非常有韵味,就拿出相机抢拍了一张照片。但是我追下楼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镶在雕花银相框里的照片来:“我怕你不信,特意把它找了出来。” 
  照片中的女孩只有一个侧影,但是一眼已经看出那是我。长裙,长发,怀里抱着一摞书,侧歪了头在踽踽地走,身形瘦削,恍若脚不沾尘。 
  读书时同学常常笑我这个走路的姿势如履薄冰,又好像披枷带锁。 
  但是现在沈曹说:遗世独立,非常有韵味。 
  什么叫知己。就是擦肩而过时已经读懂对方的眼神脚步,哪里需要十年相处? 
  “送给你。”他说,“算是迟了十年的见面礼。” 
  “送给我?”我接过来,忍不住按在胸前,深吸一口气,眼睛不自已地湿了。 
  这一刻,他和我,都明白在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爱情。是的,在我与裴子俊近十年的马拉松恋爱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我渴望中的爱情。 
  可是,来得何其迟?迟了十年。 
  梦中的沈曹说过:“如果让我选择回到过去,我只去到十年前,要比裴子俊更早认识你,改写你的爱情史。” 
  却原来,十年前他真的见过我的。可是,却失之交臂…… 
  泪流下来,我再也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风仍然粘湿,但我已经不觉得热,心底里,是说不出的一种隐隐欢喜和深深凄苦……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鸟儿在窗外叫得正欢,有花香随风送进来,是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我伸个懒腰,走到窗前,看到茶几上的银相框,忽然愣住了——有小天使轻盈地飞在相框右角,弯弓巧射,一箭双心对穿而过,造型十分趣致可爱。 
  记忆一点点浮上来。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昨天晚上,我曾经在这里同一个人谈了很久,品茶,聊天,甚至流泪……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那一切,是真的么?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起来,心若忧若喜,七上八下。我问自己,到底希望昨晚的一切是梦还是真?如果是真,要不要继续下去?如果是梦,要不要让它成真? 
  可是如何对子俊交代?难道对他说:对不起,你走的这几天,我认识了一个人,后来发现我其实十年前就见过他,所以我们……怎么说得出口? 
  而且,我对沈曹又了解多少呢?他是一个成功的摄影师,设计师,是个天才,毕业于杭州美专,十年前曾和我有过半面之缘,以后或许会同我们公司合作——除此之外,我知道他多少?他的家庭,他的兴趣爱好,他的经历,他有没有女朋友,谈过几次恋爱,他的爱情观与婚姻观,他是不是真的爱我……这些,我了解吗? 
  我望向镜子。镜子里是红粉绯绯的一张桃花面,眉眼盈盈,欲嗔还喜,所谓春风得意就是这个样子吧?  
  理智还在趑趄不前,心却早已飞出去,不由自己。 
  相框下有一张纸条,我拾起来,看到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我们能有几个十年经得起蹉跎?看着你梦中的泪痕,我决定让往事重来,再也不可错过。静安寺Always Cafe等。 
  静安寺?那不是张爱玲住过的地方? 
  沈曹,他竟如此知我心意。这样的约会,又怎忍得住不去? 
  手按在咖啡馆门柄上的一刹,心已经“蓬”地飞散了。 
  “每天下午,在阳光里我会挑一个靠窗的位置,喝咖啡,看着外面的世界。” 
  这句话,分明是张爱玲文章中的句子,如今竟被拿来做店招牌广告语了。 
  沈曹,他是带我来寻梦,亦是造梦。 
  我再一次迷失。 
  是下午茶时间,但是咖啡馆里客人了了。沈曹占着一个靠窗的座位在朝我微笑,微微欠身,替我把椅子拉开了,待我站定,又轻轻推送几分——不要小看了这些个细节,有时候女人的心,就在那分寸之间起了波澜。 
  “当年,这个咖啡馆或者应该叫做起士林。”他开口,声音亦如梦中,有种磁性的不真实,“如果你的位子上坐着张爱玲,那么现在我的位子上,该是胡兰成。”     
片刻间烟消云散     
  “不,应该是苏青,或者炎樱。”我恍惚地笑,心里暖洋洋地,莫名地便有几分醉意,在《双声》里,张爱玲记录下了她与炎樱大量的对话,妙语如珠,妙趣横生,那些对话,是与咖啡店密不可分的。 
  “每次张爱玲和炎樱来这里,都会叫两份奶油蛋糕,再另外要一份奶油。” 
  “哦,那不是会发胖?”沈曹笑起来,“都说张爱玲是现代‘小资’的祖宗,可是‘小资’们却是绝对不吃奶油的,说怕卡路里。” 
  一句话,又将时光拉了回来。 
  我终于有了几分真实感,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店里设置,无非是精雕细刻的做旧,四壁挂着仿的陈逸飞的画,清宫后妃的黑白照片,当然也少不了上海老月历画儿——唯其时刻提醒着人们怀旧,我反而更清楚地记起了这是在21世纪,是五十年后的今天,奥维斯,毕竟不是起士林。 
  就算把淮海路的路牌重新恢复成霞飞路,就算重建那些白俄和犹太人开的旧式的咖啡馆,一模一样地复制那些灯光明亮的窗子,那些垂着流苏的帷幔和鲜花,音乐和舞池,我们又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吗?咖啡的香味已经失真,法国梧桐新长的叶子不是去年落下的那一枚,不管什么样的餐牌,都变不成时光倒流的返乡证。 
  咖啡端上来了,是牛奶,不是奶油。我又忍不住微笑一下,低下头用小勺慢慢地搅拌着,看牛奶和糖和咖啡慢慢交融,再也混沌不清。 
  不相识的男女偶然相遇从陌生而结合,也是一份牛奶与一杯咖啡的因缘吧?各自为政时黑是黑白是白,一旦同杯共融,便立刻浑然一体,再也分解不开。 
  谁能将牛奶从一杯调好的奶香咖啡里重新提出?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我问,“在国外过得好吗?” 
  大抵不相识的男女初次约会都是这样开场白的吧?然而我们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也许有些话题始终不可回避,只得把事情颠倒了来做。 
  他点燃一支烟,烟迷了眼睛,他隔着烟望回从前:“在国外,一直怀念祖国的姑娘。明知道其实现在全世界的华人都差不多,可是总觉得记忆里的祖国姑娘是不一样的,黄黄的可爱的扁面孔,粗黑油厚的大辫子,冬天煨个手炉,夏天执把团扇,闺房百宝盒里,”他抬头看我一眼,“……藏着烂银镶珐琅的蟹八件。” 
  我的脸蓦地热起来,想不理,怕他误会我默认;待要顶回一句,人家又没指名道姓,岂不成了自做多情?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金锁记》里的童世舫,和《倾城之恋》的范柳原,也都对祖国的姑娘抱着不切实际的乡愁。” 
  沈曹看我一眼,说:“不会比想见张爱玲更不切实际。” 
  我无言。昨夜,我们曾交浅言深,畅谈了那么久的理想与心情。可是,那是在梦中。至少,我们把它当作了一个梦。如今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让我如何骗自己,告诉自己说我可以不在乎? 
  梦总是要醒。我们,总是要面对现实。 
  张爱玲爱上胡兰成的时候,犹豫过吗?像她那样才华横溢的名女子,如花岁月里,不会只有胡兰成一个机会,但是,她却选择了那样不安定的一份爱情。 
  他们在什么样的季节相遇? 
  是像白流苏和范柳原那样相识于一场舞会?家茵和夏宗豫因为电影而结缘?还是像银娣和三爷情悟浴佛寺? 
  ——没有尽头的重门叠户,卍字栏杆的走廊,两旁是明黄黄的柱子。他从那柱子的深处走来。她在那柱子的深处站立着等候。有心不去看他,可是眼睛出卖了心,满脸都是笑意,唇边盛不住了,一点点泛向两腮去,粉红的,桃花飞飞,烧透了半边天。 
  非关情欲,只是饥渴。生命深处的一种渴。 
  如果可以见到张爱玲,我不会和她讨论写作的技巧,也许更想知道的是,在她那样的年代,于她那样的女子,如何选择爱情与命运? 
  然而,怎样才可以见到张爱玲呢? 
  我低下头,轻轻说:“梦里,她让我告诉你,泄露天机会有不测。”说出口,才发现没头没脑,此话不通之至。 
  但是沈曹竟可以听得懂:“你见到她了?” 
  “也许那不能叫见,只是一种感觉,我不知道和我交谈的到底是一个形象,还是一组声音。但是我记得清梦中每一个细节,包括她墨绿织锦袍子上黑缎宽镶的刺绣花纹。” 
  “她如何出现?” 
  “没有出场动作,是早已经在那里的。” 
  “如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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