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队食堂里,今天的饭菜比平时丰盛许多,桌上还破例地放着啤酒。席间,叶小迪跟着刘伟一桌一桌地敬酒,每桌战士说一句祝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之类。战士们很有心,一共十桌,竟没有一句是重复的。听着他们亲热地喊 “嫂子”,看到他们脸上灿烂真诚的笑容,叶小迪心里很感动。这里没有奢华的排场,点缀最多的就是满眼的绿色,但是这样的婚礼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吃喜酒,战士们整了很多节目,最不可少的当然是听新人介绍恋爱史了。邵一鹏喝的有点高,晕晕乎乎端着杯子跟大伙讲:“我和我媳妇的恋爱史,说起来惊天动地,就说这吵架,你们谁能被媳妇摔出去?我能!”
齐帜坐在旁边挡着脸,这还当光荣史讲呢,太丢人显眼了!
刘伟对李连长说:“去让人给他端一碗‘酸甜苦辣汤’,让他醒醒酒!”
酸甜苦辣汤是炊事班长的拿手好戏,厨房里所有的调味料统统倒一起熬成一碗汤,新郎新娘不听“招呼”的时候拿出来,美其名曰“尝尽人间甘苦”。
邵一鹏端着碗看都没看,一口把汤灌进去,喝完把碗扔桌上,大声喊:“朱班长!”
炊事班长赶紧跑过来,在他面前立正站好。邵一鹏指指碗,大着舌头说:“这酸辣汤,咸了!”
战士们笑得不行了,李连长看邵一鹏真喝多了,赶紧扶他坐回去。刘伟在旁边说:“咸了就对了,你没尝出来别的味儿啊?”
邵一鹏嘟囔说:“好像没放胡椒粉……”
说到刘伟和叶小迪的恋爱史,一连人差不多都知道,第一次叶小迪来驻地找他,好些战士还跟去凑热闹。有人学刘伟当时的口气:“这不是我对象,是我同学!”
邵一鹏在旁边插嘴:“我当初没说错吧,同学最容易发展成对象。”
刘伟生怕自己也落到喝汤的待遇,顾左右而言它,往四周看了看问:“老付上哪去了?”
炊事兵们都不怀好意地笑,朱班长说:“副连在后厨蒸馒头呢。”
操作间里,小欧要给新人蒸“同心馒头”,她所谓的同心馒头就是两坨面贴在一起,捏出两颗心的造型。付斌的工作,就是帮她揉面。等馒头上锅了,两人都盯着锅看。平时嘴里一刻不停的小欧,今天忽然不说话了,付斌倒有点不适应。听到外面的笑声,他忍不住问她:“你来参加婚礼,不出去看看啊?”
小欧对着锅说:“外面那么热闹,咱们在这清净一会儿不好吗?”
付斌琢磨这话,来参加婚礼,难道不是为了来瞧热闹的?他看她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托着下巴,盯着灶上的火苗,脸上透着一份恬静。他从来没发现她可以这么安静,就像一个邻居家的女孩。他知道她对他还有他家人的好,可是这也让他看到他们之间的差距,让他不敢往她身边站。
时间就在两人各自想心事时流过,付斌关了火,小欧急于看自己的劳动成果,上手去揭锅。付斌还没来得及喊她,眼看锅里的蒸汽扑出来,小欧不由自主地一甩手,大锅盖“咣当”一声掉到灶台边。她俯身去捡锅盖,付斌把她拉起来,看她胳膊有点红而已,没什么大事。
“蒸馒头关了火要等五分钟再揭锅,揭早了馒头就缩回去了。”他没想教育她,只是告诉她常识。
小欧看着自己的手腕被他握在手里,其实烫的地方也不是很疼,可不知怎么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付斌拉她到水管下面冲凉水,心里想这种程度的烫伤不至于哭吧,还是自己刚才说错话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哭什么呀?”
这么一问,小欧心里那点委屈全冒上来了,自己都做到这份上了,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锅盖掉地上的时候,正是刘伟在外面问“老付上哪去了”,听说他跟姑娘一块蒸馒头,大伙都颇有兴趣地凑到操作间门口,正看见这两位一个哭一个劝的场面。
刘伟笑着问老付:“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付斌尴尬地看着门口这些人,小欧转过身擦眼泪,装作去看锅里的馒头,馒头都缩成一团了。
刘伟戳戳那些皱巴巴屁股样的小馒头,问小欧:“这就是您的‘同心馒头’啊?”
“你不吃拉倒!”小欧没好气地说。
“吃吃吃,您可别为这个哭!”刘伟赶紧找个盘子把馒头盛出来。
有人建议在中间栓根线,让新郎新娘从两头咬!大伙十分赞同这个提议,于是一伙人端着小屁股馒头走了,操作间里又只剩下小欧和付斌两个人。
付斌看着小欧,忙活半天了,两人一口饭都没吃,他问她:“你饿不饿?”
小欧老实说:“饿。”
“出去吃饭?”
刚才被人看见躲厨房哭,小欧不好意思出去,赌气说:“不去。”
付斌想了想,又问:“那我帮你盛点菜回来?”
“不要。”
“摊个鸡蛋?”
小欧还是摇头。
付斌没辙了,看看锅里还剩下一个她的成果,抽得最小,刚才刘伟盛的时候,实在没看上这个。
“那吃馒头?”
看她终于点头了,付斌无奈地拿出馒头,刚要掰开,小欧急忙喊:“别掰!同心馒头?掰开就离心了!”
付斌把馒头整个递给她,小欧咬了几口推回去,说:“碱少了,有点酸。”
付斌接过来两口吃完,没吃出酸味,就是有点硬。他看看面前的女孩问:“你笑什么?”
小欧笑着往外走去看新人,没回答他。
有时候男人希望给心爱的女人很多东西,给不起,就觉得爱不起。其实多数时候,他们心爱的女人需要的很简单,一个眼神,一句问候,一个拥抱,甚至仅仅是同吃一个馒头,两人一起亲手做的,她就很开心。
尾声
……》
2010年年末
平安夜那天下午,刘伟正在办公室看作训股参谋提上来的总结报告,关于刚刚结束的全团冬季野营适应性训练。办公桌上的电话响,是夫人打来的,问他周末能不能休假。
“不知道啊。”刘伟眼睛一刻没离开总结,一会儿司令部工作会议,他要做这次拉练的成果汇报。
叶小迪听出他的心不在焉,不满地说:“马上要下班了,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请假?明天过节,爷爷从上个月就念叨你什么时候去看他?”
刘伟笑着问:“老爷子还知道圣诞节?”
叶小迪说:“爷爷说的,中国传统节日你回不了家,外国节不用你们战备,你得回家吧?”
刘伟想这话有意思,还没来得及回答她,门口有人喊他去开会,他简单跟她说了两句,匆匆挂了电话。
今年初的干部调整,刘伟在正连的位子上已经干了几年,正好某团作训股长的职务空缺,师里决定由他接任,提到副营级。
前两年在师机关,离家不算太远,新婚的小两口算是过了一段好日子。周末只要有空刘伟就请假回家,有时候周中也回家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赶回去上班。现在这个团的驻地,和他以前那个团是两个方向,更偏僻,回家不方便了。到年底事多,十二月又进行全团野外拉练,前天才回来,回来之后休整做总结,一刻都没闲着。
开完会刘伟跟着团参谋长一起出来,听他交代任务。再有一个月地方大学放寒假,将有一批国防生来他们这参加集训,到时候训练场地和器材都要安排好,不能和部队的正常训练发生冲突。另外明年开春要进行全师侦察兵比武,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要抓紧训练。两件事,刘伟答复回去排出计划表,周一送到司令部。
到一楼,值班室的战士喊刘股长有人找。刘伟看值班室里出来的人,是当年侦察连的关系兵廖佚名。廖佚名义务兵役服满之后去了军校,进修一年,出来就提了干。这种机会当然不是人人能有,普通士兵想提干,得转成士官熬个三四年还得立个二等功才有希望。立二等功什么条件?比方说齐帜那样拿半条命换来的。廖佚名上军校前找过刘伟,听说他之前的遭遇,小廖同志义愤填膺,嫌刘伟没早告诉他,一个副司令员的侄子算什么东西!那时刘伟已经在师作训科了,这事也就不再提了。后来两人一直保持联系,刘伟有时想借的资料只有总参有,就得找这关系兵帮忙。
刘伟拉他到楼上办公室,廖佚名把随身背的旅行包甩到桌上,说:“都是你要的,看看全不全。”
刘伟翻了翻,想借的基本都在这了,他对廖佚名说:“现在年底太忙,这些书得明年再还给你,会不会有麻烦?”
“有什么麻烦?”廖佚名满不在乎,“这些从上了架就没人动过,在你这搁半年都没人发现。”
刘伟心想什么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就是有限的资源不能平均分配,想要的人得不到,得到的人又不当回事。
廖佚名说:“我给你办张借阅证得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自己上我们那翻去。”
刘伟当然乐意了,每次让这小子跑来跑去也不合适,他问:“我不是你们单位的,能给办吗?”
“你给我两张一寸照片,办好了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刘伟从抽屉里翻出照片交给他,说:“谢谢啊。”
“谢什么。”廖佚名笑嘻嘻说,“战友,要么一起突围,要么一起‘万岁’,这不是你说的吗?咱们没啥可‘万岁’的,这点小忙还能帮。”
刘伟看着面前这小子,不由得想起在侦察连时他那副熊兵样,没想到自己当年说的话,他还能记着。
晚上,刘伟给老婆发短信,报告说请了两天周末假,周六一早到家。叶小迪回信说还在加班。第二天清早刘伟起床,开手机看到叶小迪在凌晨四点发来的短信,那时她刚赶完节目回家睡觉。
刘伟跟着一辆去市区的车从他们那旮旯出发,到家时才七点半。怕吵她睡觉,他掏出钥匙自己开门。叶小迪一个人住,家里安全措施很到位,几道锁把门,刘伟拧了半天也没打开。这时候听见屋里有脚步声,门开了,叶小迪顶着熊猫眼站在里面看他。刘伟进门搂着媳妇,赔笑说:“钥匙都生锈了。”
叶小迪“哼”一声,爬回床上裹着被子嘟囔:“你也知道自己好长时间不回家啦?”
刘伟郁闷地说:“连门口保安都知道,刚才拦着死活不让我进门,说看我眼生,我就差说我是来修热水器的了。”
叶小迪缩在被子里笑,问:“那怎么又把你放进来了?”
刘伟说:“后来他们领班过来看我半天,跟拦我那保安说‘是这院的住户,部队上的,有几个月没回来了’。”
叶小迪呵呵笑,拉住他的胳膊。刘伟伸手捋一捋她耳边的头发,轻声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去楼下买菜。”
她拉着他不放,耍赖说:“你陪我躺着。”
刘伟笑着说:“都躺着谁做饭啊?”
“一会儿出去吃。”
他脱了外衣半躺半靠在床头,收紧手臂,把她搂在怀里。她贴伏在他胸前,手悄悄伸进衣服里,掌心划过他结实温热的腹部。
他按住她不老实的手,低声说:“你不是困吗?”
“这不是睡觉呢吗?”她紧紧闭着眼,手里却继续煽风点火。
有人的火不用点就着,刚才担心她加班太辛苦,想让她多睡一会儿,看来她更替他着想。刘伟翻个身压住她,手探入衣物,低头吻她的唇,沿着脖子、肩膀一路向下……
卧室里厚厚的窗帘挡住冬日冷风,一室春宵。
睡个回笼觉,快到中午时被电话铃吵醒了。叶小迪捂着被子假装没听见,刘伟只好起来接电话,一听是丈母娘,和叶小迪的爸爸已经到爷爷奶奶家了,问他们什么时候过去吃饭。这边电话还没撂下,刘伟手机又响了,是他自己娘打来的,也是问什么回家。两个都是独生子女,两边家里都盼着他们回去,尤其到年底了刘伟难得休个假。
这一下午,两口子先赶回刘伟家,陪他父母吃了午饭,待到下午四五点钟,再去叶小迪的爷爷奶奶家。晚饭时刘伟的主要任务是陪老爷子喝酒,听他老人家吹牛。老爷子就爱讲在朝鲜战场上那些事,尤其这阵子朝韩炮战,世界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三八线,老爷子说起当年更来劲了。别看老头退伍了几十年,说起打仗仍然一腔热血,叶小迪她爸没当过兵,不了解这些事,老头不爱跟儿子讲,就把孙女婿当成知音。
这边爷孙俩侃半岛危机,另外一边叶小迪应付她爹妈还有奶奶的轮番轰炸,话题始终围绕着小两口什么时候要孩子。叶小迪一听这个就头疼,两人现在贷款买房还欠着银行一屁股债呢,工作又忙,刘伟在部队好几个月见不着是经常事,哪有条件要孩子。
叶小迪妈说:“没有条件成熟的时候,再过几年你岁数就大了,趁现在还年轻,有了孩子妈给你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