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里和海关就接到了黑名单,厚厚的三大本,列着这段时间禁止入境的人员,多是他们自己国内的反对派武装。这期间启动了最高级别的警卫措施,确保行程安排万无一失。然而百密一疏,访问团成员的一次私自外出引来了这场祸事。
涉外的情况不能透露,队长只能安慰齐帜妈说:“子弹已经取出来了,现在是由于失血过多造成的昏迷,医院正全力抢救,所有的医疗和复健费用都由局里承担……”
对于母亲来说,这样的话并没有起到多大安慰作用,即便军功章立刻摆在眼前,也不如一个完好无缺的女儿更重要。
邵一鹏把齐帜妈扶回座椅上,看她一下失去所有力气瘫在那,再也站不起来,年初的时候丈夫刚去世,现在女儿又生死未卜。他明白那位队长无法对一个母亲说出的话,防弹衣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在紧要关头警卫人员挺身而出,有了这层防弹衣,子弹就不会穿透他(她)们的身体,伤害到护卫对象。这样的解释如何能告诉亲人,尤其是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的父母。
邵一鹏心里很乱,半个月前他和齐帜匆匆见了一面,一起吃了顿午饭。他问她能不能请假,和他一起回趟云南见见他母亲。她说马上有任务,走不开。那时他们谁都没想过会有事发生。
齐帜的队长看邵一鹏精神不太好,走过来拍拍他:“回去休息一会儿,队里留人守在这,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你。”
这时候邵一鹏怎么会离开,他把队长拉到一边,低声问:“齐帜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队长看看他,说:“你也是军人,保密守则不会背么?”
“我不是以军人的身份问!”邵一鹏的嗓音提起来,“里面昏迷不醒的是我女朋友,我是她家属,我就想知道她怎么会成这样!”
队长叹口气:“兄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纪律是什么不用我多说。我只能说齐帜是一名优秀的警卫人员,她是在执行任务中受的伤。”
“她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邵一鹏攥着拳,压抑着想揍人的冲动,“瘫痪对她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队长没有说话,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访问团要到第二天上午才离开,他们还得站好最后一班岗。临走前队长对齐帜妈说已经在局里的招待所为她申请了一个房间,随时可以过去休息。齐帜妈看着监护室的门,像是没听见,半点反应都没有。
邵一鹏看着那位武警中校离开的背影,过度的焦虑让他憋着股火,说不上是针对谁,对开枪的人,对她受命保护的人,对布置任务的人,也许更多的是对自己发火,看着她在生死线上挣扎,他却无能为力。
一拳狠狠捶到监护室外的墙壁上。
邵一鹏的年假只请了十天,他申请延长,但作训股事务繁忙,没批准。
这天到师作训科开会,碰上刘伟,两人在走廊里聊了一会儿。
“你女朋友怎么样了?”刘伟看着老搭档,心事重重的样子,像一下老了十岁,身上那股狂妄劲儿都见不着了。
邵一鹏说:“还在监护病房里,已经醒了,下不了地。”
齐帜的伤像一块大石压在心里,一刻也不得缓解。人醒过来四天了,大夫说子弹擦到了脊椎,下肢瘫痪的可能性存在。对齐帜这样前二十多年能跑能跳能打的人来说,后半生再也离不开轮椅和双拐,那将是什么样的打击?邵一鹏不敢想。
刘伟问:“现在谁在医院照顾她?”
“她妈陪着,我妈每天也过去帮忙。”
“你妈从云南回来了?”刘伟有点惊讶,“我记得你说你妈好像不太乐意你们俩……”
“不是不乐意。”邵一鹏说,“就是觉得我们工作都忙,谁也顾不上家里。现在她出事了,我去不了医院,我妈坐不住就过来了。”
“当妈的还是心软。”刘伟想到叶小迪她妈,当初也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后来看闺女心意坚决,也就不反对了。
邵一鹏说:“我妈照顾人我倒是放心,干了一辈子医务工作。但是她那脾气,还有洁癖,到哪都像检查卫生的,总嫌别人不干净,非得自己做才满意,我怕她跟齐帜她妈不对付。”
刘伟在这方面小有心得,安慰他:“不至于,亲家都是客客气气的,处得时间长了,熟了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一想到自己老娘的脾气,邵一鹏心里就含糊。
周末,邵一鹏请了假去医院。到齐帜病房的时候,她妈没在,倒碰上自己的娘了。邵母炖了汤,正端着保温桶往碗里倒。
“妈,我来吧。”邵一鹏要接过来。
“洗手!”
洗完手出来,他坐到病床边,齐帜侧躺着,脸色比之前好一些,有了血色。他摸摸她的额头,问:“伤口还疼吗?”
她摇摇头,扯到背后的伤,不由得皱一下眉。
邵母搬了把椅子放到床边,对儿子说:“你那个屁股到处坐,细菌都带过来了,坐椅子,不要坐床。”
在老娘的瞪视下,邵一鹏不情不愿地挪到椅子上,顺手端起床头柜上的汤碗。
齐帜妈进来,看到他手里的碗,赶忙喊了一句:“你喂她什么?”
“鸽子汤。”
“鸽子汤是发物,她受了枪伤,刚做完手术哪能喝这个呢!”
“怎么不能喝?”邵母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带着医生的腔调,“鸽子汤可以促进组织生长,‘发物’是毫无科学依据的说法,在西医里可以说是过敏,齐帜对鸽子汤过敏吗?不过敏就完全可以喝。”
邵一鹏头大地听这二位妈辩论。争论得正激烈的时候,两个人突然都住了口,看病床上齐帜一手撑着身子,一手端着碗,两口把汤喝完了。邵一鹏接过碗放回床头柜上,扶着她躺回去。
病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齐帜妈冲闺女说:“可不敢随便喝补汤,要清养。”
邵一鹏趁自己娘发话之前,赶紧拉她出了病房:“我知道您是为齐帜好,她妈也不想害闺女,咱们少说两句行不行?病房里还有别人呢。”
邵母说:“她母亲刚才去开中药了,自己说不要喝补汤,中药也是补汤嘛。”
“对对,都是补的,您接着每天炖鸽子汤,多补补好得快!”邵一鹏劝,“要不您今天先回去?我在这陪着,一会儿我让她妈也回招待所休息。”
邵母临走前交代:“保温桶里还有一些,让她都喝完。”
“喝完,一定喝完!”邵一鹏心想喝不完我喝。
第五十七章
……》
床头柜的抽屉里,静静躺着一本红皮的立功受奖证书和一只锦盒,锦盒里是一枚二等功奖章,背面刻着编号。邵一鹏把奖章拿在手里,心情和荣誉一样,都是沉甸甸的。如果那时子弹偏一些,如果人没抢救回来,当家属面对军功章甚至是更高的荣誉称号,该是什么样的情形?他脑海中闪现出幼年时的记忆,冰冷的墓碑,鲜红刺目的字迹。
齐帜侧倚在床头看着临床的一对父女,眼神里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柔。邵一鹏把军功章放回抽屉里,握住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轻声说:“我推你出去走走吧。”
外面飘着春雨,两人没出住院楼,找了一个安静靠窗户的角落,他坐在她旁边。认识这么久,好像从来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听着雨打树叶的声音,感受宁谧的二人世界。总是脚步太匆匆,匆匆地见面,又匆匆地道别,都想趁年轻做出成绩,却一天天错过相守的时光。
“还记得以前我宿舍那个大头吗?”邵一鹏问
齐帜想了想:“是大二时候被退学那个吗?”
“是他。”想起同窗当年的荒唐事,邵一鹏想笑,“那二百五,总参首长来学校视察,他一激动跑走廊里喊了声‘立正’,底气特足。来的人全是老将军,学校怕影响不好,让他‘向后转’了。”
齐帜问:“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前几天他给我打电话,说在网上看到你们局有个女警卫受伤,问我是不是你,还问咱俩现在什么情况。”邵一鹏笑笑说,“那小子现在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自己做个小买卖,日子过得挺滋润。”
齐帜没说话,望着窗外。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邵一鹏又起个话头儿:“今年春节,我们以前那战术教员结婚了,你知道他媳妇是谁吗?就是你们学校教擒敌那周夜叉。”
齐帜看他一眼说:“女的会功夫就是夜叉?”
“谁说的?你可不是!”邵一鹏赔着笑说,“但是你们那周教员够狠的,有一次我去学校找你,翻墙进去正好被她逮着,她罚我在你们操场打一圈擒敌拳,要不就通报我学校!”
“你不会跑啊?”齐帜说。
“能不跑吗?没跑过她!”想起那次滑铁卢邵一鹏就无地自容,一脸苦相说:“一套擒敌拳十六栋,前八栋往前走,后八栋往回走,你们学校四百米的操场,你知道我打了多少遍吗?!”
齐帜脑子里想那个场面,那时候的邵一鹏可是个自命不凡的军校生,被警校一个奔三的女教员扣在操场上体罚。她笑着问:“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事?”
“我哪好意思告诉你,打了一下午,外出假都耗完了,打完赶紧回学校销假去了。”见把她逗笑了,邵一鹏的心情轻松了些,自从她受伤住院,就难得一见笑脸。
齐帜说:“你跑不过她不稀奇,她以前做特警的,很多男教员都是她手下败将。”
“不知道她跟我们战术教员打起来,两口子谁厉害?”邵一鹏笑着看她,“我估计还是媳妇厉害,你看你打我,我从来没赢过。”
听他的话题总扯着结婚,齐帜没吭声。邵一鹏看她低着头捶腿,知道在她担心什么。他抬起她的腿放在自己膝盖上,手指微微用力给她按揉穴位。
“前几天你妈给我一本小册子。”他一边按一边说,“你们家祖传的手艺,你妈说到你这辈儿就一个丫头,还不肯学。我说那我学吧,好东西别失传了,这几天我净研究这个了。”
齐帜看着他,依旧是棱角分明的脸庞,十年如一日的板寸,可又有哪里不一样了,是额头上的几道沧桑,还是眼神里多了些沉稳。从前的他们年轻气盛,很少为对方着想。这几年,两个人都长大了。
她叹了口气,对他说:“你何必一棵树上吊死?我要是站不起来……”
“怎么站不起来?别这么悲观。”邵一鹏说,“咱这腿不是有知觉吗?等伤口愈合了多下床锻炼,会慢慢恢复的。”
“慢慢恢复?”她淡淡地说,“要是十年二十年呢?”
所谓有知觉,只是能感觉到麻木和痛,却无法按自己的意志伸直或者蜷起。第一次尝试下床,双腿完全没有力气支撑,倒在地上的那一刻,绝望甚至大过子弹撕裂身体的疼痛。做这一行她有牺牲的准备,可是瘫痪,再也不能自如地行动,起居要别人料理,这样的生活比失去生命更需要勇气。以后会有很多困难,她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面对,更不想把他拖进来。
邵一鹏知道她的脾气,独立惯了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成为别人的累赘?他抬起头看着她说:“你知道我怎么想我爸吗?我真希望他活着,哪怕不能动不能说话,需要人伺候,至少我妈还有个念想儿。就像你爸住院那会儿,即使不能自理,可家里这精神支柱还在。人没了,剩你妈一个人,这几个月她看着见老了。”
齐帜低着头,他握住她的手说:“咱俩也一样,十年二十年算什么,我想跟你耗一辈子,你老不给我这机会。坚强是做给别人看的,你看我在你面前就不较劲,腰酸背疼关节炎,等我犯风湿病的时候,你能把我踹一边去吗?”
听着他的话,她眼圈有些红。邵一鹏抬手捏捏她的尖下颌,笑着说:“想哭就哭出来,这没别人,我不说我老婆没出息。”
齐帜闭上眼,眼底蓄满的泪水挂在睫毛上。他扶着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贴在她耳边说:“你妈把你们家祖传的小册子都交给我了,事到如今你不想跟我也不行了!”
她把脸埋在他肩窝,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说:“那小册子我们镇上家家都有,去看诊的就送一本……”
刘伟到师作训科已经三个星期了,业务上逐渐得心应手,与人相处谦逊随和,同事们对新来的小刘评价都不错。
每周五下午作训科有个例会,做做工作小结,会后有时间还会组织看一些资料片。由于是科里自己的活动,气氛不那么死板,每个人都可以畅所欲言。资料片的选择大多是贴近时局,比如这一年四月美国陆军正式做出决定,在太平洋中部夏威夷长期部署一只快速反应部队——步兵25师“斯特瑞克”2旅,这标志着美陆军由重装甲部队向快速反应部队转型第一阶段的任务完成。作训科这周的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