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军容!”
那位讪讪地把衣服放下。
上校冲刘伟说:“你说他先打人,打谁了?谁能证明?”
刘伟指着自己胸口:“打在这了,打在心里,用不着谁证明。”
这话谁都能听明白,基层的官兵是什么?流血流汗在前,吃苦受累在前,到头来就换了一句“傻逼”,活该他们受这份窝囊气吗?
帐篷里的气氛有些尴尬,那个上校对娄团说:“在演习中打检查组的人,不管伤怎么样,这个事件性质恶劣,必须有个说法。既然你我解决不了,那就往上报吧。”
老娄说:“这件事双方都有责任,我的兵打人是不对,但检查组的同志说话态度也有问题。我的意见是,事再大也大不过演习,大家都是为了打出技术、打出水平、打出实战的效果,既然演习都已经结束了,那么这件事也在我这个指挥帐篷里解决了吧。”
老娄朝刘伟使个眼色,刘伟明白这事闹出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也让领导下不来台。他朝对方走过去,伸出右手,以和解的口气说:“那一脚对不住了。”
那人看双方领导都没表示异议,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抬手握了一下,看都没看刘伟一眼。刘伟并不在意,他本来也没把这人放在眼里,只不过做给领导们看罢了,以后说出去不理亏。
检查组离开的时候,那人走在最后,对刘伟小声说了一句:“你等着。”
回到驻地忙着总结经验教训,这次的教训不好总结,刘伟憋得内伤,再加上这段时间休息不好,胃又开始疼了。叶小迪做完节目回到北京,打电话时听他说话声儿都变了,这才知道他犯胃病的事。
“你去医院看了没有啊?”叶领导着急。
“看了,大夫建议住院调理。”
“那就住院啊!”
“现在这么忙,哪有时间请假。对了,房子的事怎么样了?”他一直请不了假去领证,买房又不能拖着,就以叶小迪的名字把房子定了,双方家里凑钱给他们出了首付,剩下的办了三十年贷款。
叶小迪说:“咱们也踏入房奴行列了,以后挣的每一分钱都是银行的,一直得还到退休。”
刘伟说:“媳妇,以后我每月工资全上交。”
叶小迪说:“天天吃食堂大锅饭你也受不了呀,周末不得跟人下馆子改善伙食?还要给手机充值,再留点零用,你那工资就差不多了。”
听她这么一说,想想实际情况确实如此。军官吃食堂得交饭钱,到周末和朋友出去吃吃饭,也不能顿顿都让别人请。自从脱离了单身,电话短信不断,话费也月月刷新高,全贡献给中国移动了。平时大节小节免不了有些人要走动,银子就这么不见了踪影。想想还是过去好,六十年代一个排级军官的工资可以养活一家六口人,而现在一个排长的工资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连级也没高到哪去。
刘伟心里不是滋味,叹口气说:“嫁给我委屈你了。”
听他语气有些消沉,叶小迪想刚才那样说是挺打击他自尊心,在这个社会的传统观念里,男人养家糊口是天经地义的事,一说老婆挣得多就觉得没面子。可他是吃这碗军饭的,自己就看上他这个人了,那能有什么办法?
她笑着说:“知道我委屈,那你就别再病病歪歪的了,听医生的赶紧住院,你要不好意思请假,下午我去找你们领导给你请假!”
“别别别!”刘伟赔着笑,“我请,我这就请!”
花两天工夫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干净,刘伟又回到了医院,还是那间病房,那张病床,跟演习走之前没什么区别。
护士一看见他,打趣说:“呦,从兽医所回来啦?”
刘伟笑着说:“还是给人看病的地方保险。”
护士说:“老这么折腾,自己不知道保养,小心有一天发展成胃癌。”
“你别吓唬我!”
“不吓唬你,你能在意吗?还没成家呢吧?真到了胃癌还怎么娶媳妇啊!”
一听这话刘伟害怕了,证还没领呢,真成焦裕禄了可怎么办。住院这段时间他老老实实听大夫的话,让干嘛就干嘛,拉练演习期间掉的肉,一个礼拜不到就全补回来了。
这天下午他正靠在床上看书,邵一鹏来了。
刘伟笑着说:“邵股长,您百忙之中还拨冗探病,我这都躺不住了!”
邵一鹏脸色不太好,说:“没工夫跟你开玩笑,我来找你说正经事的。”
“出什么事了?”
邵一鹏说:“团里新调来一个侦察参谋,你知道吗?”
刘伟摇摇头,自己刚住院五天,按说不至于这么急着找人顶他的缺啊。
“你知道演习时候你揍那人是谁吗?”
刘伟没言声,听这话的意思就知道那人有来头。
“副司令员的侄子。”邵一鹏说。
沉默了半晌,刘伟问:“给我调哪了?”
“调了个闲职……”
“哪?”
“管理股……管饭堂的……”
第五十章
……》
邵股长的办公桌上摊着两份材料,一份是新来的参谋写的第一季度训练总结,另一份是刘伟在住院前写的。同样的标题,两个一对比,格式、内容、深度,立见高下。
电话铃响,邵一鹏接起来,是作训股的参谋汇报工作的。目前正处在军事训练转段时期,共同科目结束,技战术科目展开,马上要开一个誓师大会,上级首长机关要来检查验收第一阶段的训练成果。大会的“压台戏”是一百二十人的军体拳汇报表演,人是从全团选出来的,各连都有。参谋来电话请示什么时候开始集中训练,而邵一鹏还没想好由谁来当这个指挥。
挂了电话坐了一会儿,他又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接通后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找哪位?”
“宋阿姨,我是邵一鹏。”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意外:“小鹏?你好久没来电话了,最近好吗?”
“挺好的,这一阵儿事太多,老没时间去看您。”
“上个星期我和你妈妈通电话,说你到作训股了,你也没来电话说一声,你陈叔也没提。”
“刚上任的,一个月不到。”邵一鹏把话题岔开,“陈叔开会回来了吗?”
“回来了,今天上午回来,直接就去办公室了。”
“晚上我去看你们。”
宋阿姨很高兴,说:“好呀,晚上来家里吃饭,做你爱吃的红烧排骨。”
邵一鹏笑着说:“好。”
开车两个小时到师机关大院,邵一鹏把车停在一栋四层楼下,提着两兜水果上了楼。刚走到门口,门就开了,里面的人笑着看他。
“你在下边停车,你陈叔在厨房就看见了,喊我快给你开门。我说你上楼还得几分钟呢,他不高兴,嫌我开晚了!”宋阿姨热情地拉他进门,看他提着水果,嗔道:“让你别买东西,不听。”
“路上看见农民推车卖,人家自己地里种的,新鲜。”邵一鹏把水果放在客厅桌上,朝厨房里喊了一声:“陈叔。”
厨房里的人举着锅铲,系着围裙,围裙下面是墨绿色的军裤。这个场景让邵一鹏回想起很多年前,他跟着母亲住在医院的职工宿舍,隔壁是宋阿姨家。陈叔那时是师里的外事办主任,机关里自由些,经常能回家。印象里陈叔一回家就系着围裙做饭,最拿手的就是红烧排骨。多年后的今天,在厨房里做红烧排骨的这个人,成了邵一鹏的师长。
陈师长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厚嘴唇,说话带着改不掉的胶东口音。别看貌不惊人,他当年可是南疆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侦察连长“陈大胆”。当年边境上有块“死亡界碑”,从七九年起越军在周围埋设了上千枚地雷,很多边民和侦察兵都在那里丧生,后来是陈大胆带着人,在地雷窝里找到了界碑的准确位置。
陈大胆当连长的时候,邵一鹏的父亲是副连。当年两个人都追求过邵一鹏的母亲,邵副连性格活跃,长得也比陈连长精神,最终赢得美人心。邵一鹏的妈把自己的战友介绍给陈连长,就是宋阿姨,当时她们都是野战医院的卫生兵。后来,邵副连成了烈士,留下妻子和年幼的儿子。野战医院不久接到撤回的命令,母子俩跟着医院回到了北方,同时回来的还有宋阿姨。陈大胆是八八年被调到这支戍京部队,二十年过去了,从一个副营职的参谋一步步走到一师之长的位子上。
晚饭三个人坐在一起,宋阿姨给邵一鹏盛了满满一碗饭,感慨说:“你妈要在这就好了,咱们多久没一起吃过饭了。离得这么近,你也不常来看看。”
邵一鹏说:“陈叔是师长,我是他的兵,三天两头往这跑让人说闲话。”
“你这孩子,别人巴不得抖搂自己有关系,你倒藏着掖着。自己干得好,怕什么闲话,让爱嚼舌头的说去吧。”宋阿姨不以为然。
陈师长拿筷子敲敲碗边:“吃你的饭,不懂别瞎说。”
“我怎么不懂?避嫌嘛,你们这一避,我可见不着儿子了!”
陈师长两口子没有孩子,当年宋阿姨怀过一次,那时战事紧,条件也差,就忍痛打掉了,伤了身体,以后就再也没怀上。邵一鹏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陈师长和他父亲又是生死兄弟,自然把他当成自己儿子看待培养。
邵一鹏笑着说:“以前在连队里请假不方便,现在机关里松一些,有时间我多来看看。”
宋阿姨说:“记着这就是你家。”
邵一鹏连连点头。
吃过饭,宋阿姨去厨房洗碗洗水果,这爷儿俩坐在客厅里说话。电视里播放一条中学生到烈士陵园宣誓入团的新闻,陈师长说:“快到你父亲的祭日了,今年回去看看吧?”
邵一鹏点头:“等誓师大会完了走,这次请了十天假,能多陪陪我妈。”
陈师长说:“这次我和你一起去,劝劝你母亲把坟迁过来吧。她一个人在那,岁数越来越大,你也不踏实。”
“劝不动,劝好多年了,她说我爸的心愿就是看着那几座山,人不在了,墓碑也要看着。”
爷儿俩同时叹了口气,谁也没再说话,客厅里只有电视的声音,偶尔听到厨房里碗盘碰撞的清脆响动。
过了很久,陈师开口说:“那次越境侦察,我知道危险性极高,当时那一带敌军特工活跃,他们对我侦察兵恨得入骨,可我还是让你父亲带队去了。这么多年,你妈心里恨我,她从来没说出来过。”
邵一鹏盯着电视,电视里讲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其实我对我爸没什么印象,但是我见过我妈半夜一个人偷偷哭,对着他的照片。以前我也恨过你,甚至现在,想到我妈孤伶伶守着我爸的碑过日子,心里就不好受。我知道这不能怪谁,我也是个兵,任务下来明知是死也要上,我不上就得有别人上。可是从心里讲,我爸的死让我妈伤心了一辈子,她没有开开心心笑过一次。”
对陈叔,邵一鹏的心情是复杂的,自己从小没有父亲,听别人说起爸爸,想到的就是隔壁的陈叔。可正是陈叔当年布置的一个任务,自己的亲生父亲再也没能回家。邵一鹏看着身边的人,在外人面前他是意气风发的一师之长,而他这一辈子又何尝真正地开心过,始终带着对战友对兄弟的忏悔和愧疚。这是战争的罪,却要让这些死去的、活着的、还有他们的亲人来偿还。
邵一鹏说:“陈叔,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个事想跟您说。”
“我知道为什么事,今天老娄也找过我。”陈师长说,“一个连级参谋的调动是平常事,能让团长为他说情,不简单啊。”
邵一鹏从包里翻出他白天看的那两份总结,递过去:“您看看,这就是差距,为什么娄团亲自去找您求情。”
陈师长接过来,大略扫了两眼就把新来那个参谋写的放到了一边,专门看了看刘伟的,点点头说:“有条理,也有想法,不是当成一个单纯的训练总结来写的。”
“现在我那正是缺人的时候,不缺废物,缺有能耐的。这么个人让他去管饭堂,您不觉得可惜吗?”
陈师长放下总结,说:“打检查组的人,这个事可大可小,有人想用它做文章,这次到军区开会也提到这个事了,先过了这个风头再说吧。”
邵一鹏说:“有人来当兵是为了混个高位,以后转业能有个好饭碗。有人当兵,是因为热爱这身军装,热爱他所作的事业,让这样的人寒了心,我们的军队还剩下什么?”
陈师长说:“是金子,总要发光的。”
“发光也得有人能看见才成。”
刘伟出院后,直接到管理股报到。管理股不光是管饭堂的,比如什么理发啊,部队的招待所啊,也归他们管。刘伟这个饭堂参谋,工作就是时不时到机关还有基层的连队食堂里串串,检查检查卫生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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