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一听,“那姑娘身手挺厉害的吧,女孩干这个的可不多。”
“她从小学武术,我大学时候练长拳她是我启蒙老师。”
“为什么分了?”
“管那么宽干吗!”邵一鹏嘟囔一句,放下杂志背过身去,过一会儿就响起呼噜声。
刘伟躺在床上,心里想和邵一鹏搭档大半年了,很少听他谈自己的事。对这个人的全部了解,就是陆军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标兵级的军事素质,带兵也很有一套,他对他的兵要求就六个字:敢打敢拼敢抢。正是这六个字,成就了标兵一连的称号。
可在个人问题上,邵某人的女朋友谈了一个又一个,一个长久的都没有,也没见他多当真。难以想象这号人竟然还有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那姑娘得多大胸怀才能受得了邵连长的驴脾气。
刘伟想起来上次打电话回家,他妈好像提过一次相亲的事,老两口闲得没事去紫竹院公园参加什么父母替儿女相亲会,相中了一个姑娘,说让他有空约一下见见,结果撂了电话他就忘了。其实他自己倒是不想找,身不由己的人,连时间都不是自己的,耽误人姑娘青春多不好。但是作为十里八乡有名的孝子,为了爹妈,他觉得他该出洞了。
第三章
……》
礼拜六上午点完名,刘伟坐长途车回家,请了不到两天的周末假,周日晚饭前必须回营。
从驻地到家要横穿整个北京城,路上倒三趟车,颠四个小时,这还是不堵车的时候。想省事,打车呀,可是他老人家那点工资还不够人出租司机的油钱。
车窗外渐渐看到了熟悉的景致,无论北京城里如何翻天覆地变化,在他老家这个远郊小区县依旧平和宁静。这个区有个挺有名的特产,北京猿人骨头,出门在外刘伟老爱跟人吹,说打老北京祖宗那地方来的,可其实守着遗址他一回也没去看过。
刘伟家,他老爸算是最大的官了,在机关老老实实待了一辈子,当个小科长光荣干到退休。老妈是教育战线的,从幼儿园阿姨干到幼儿园奶奶,退下来也不闲着,组织小区里的大爷大妈唱歌跳舞搞文艺活动。
刘伟从十六岁离开家,到现在快十年了,回家的日子加起来最多半年。去年刚调回北京的时候,正赶上家里搬新房,于是请了两天假回去搬家。他忘不了那天的情景,远远看见老两口合力搬着电视机下来,还是那台有年头的21寸长虹,小心翼翼放到小三轮车里,他妈坐在车沿上扶着,老头费劲地蹬着三轮往新家去。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父母已经不是他刚离家时的样子了,头发带了花白,行动也不如以前利索。别人像他这么大都有点自己的小事业了,挣钱孝敬老家儿,再不济家里有事也能出上力。自己呢,那点工资比他爸的退休金多不了多少,有把壮劳力,家里需要的时候又回不来。可是父母从来没有埋怨过,说起儿子是个军官,老两口总是一副自豪的口气。他们唯一操心的,是什么时候他才能领个媳妇回家。
回到家,看见老妈正打扫厕所卫生,刘伟过来帮忙。
他妈往外推他:“不用你动手,吃西瓜去,嫌热就开空调。”
刘伟不由分说拿过抹布,站在喷淋头下擦瓷砖上的水垢。当娘的站在门口看着儿子,这几年老捞不着见面,印象里还当他是小时候那干瘦的模样。现在呢,皮肤晒得黝黑黝黑,比当兵走那年高了一头,肩膀也宽实了。
刘伟回头,看母亲站在门口瞧着自己,眼神儿一寸也不舍得离开,他心里也酸酸的。怕她又难受抹眼泪儿,他故意笑着说:“您还不放心我干活?要说搞卫生,小老百姓哪比得过我们当兵的!”
他妈瞪他一眼:“在外面学的油嘴滑舌!”
“我爸呢?”刘伟问。
“去市场买小架子了。”
“买什么小架子?”
“想在浴室墙上钉个架子放洗头水,要不老得弯腰够,前两天把我腰扭了一下。”
正说着话,老头回来了,看见儿子挺高兴,看儿子一回来就搞卫生,又埋怨老伴不让孩子休息。
老两口拌嘴的工夫,刘伟在一边研究小架子,插句嘴问:“家里有钻吗?”
老头递过来一把锤子。
“一锤下去瓷砖就裂了,这得拿钻打。”刘伟套上衣服往外走,“我出去借个冲击钻。”
“你上哪借啊?”他妈在身后喊。
“三儿的五金店。”
三儿是刘伟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那年头计划生育政策在他们这执行得还不到位,三儿他爹就想要个儿子,生到第三个总算如愿了。三儿被义务教育了九年,说什么也不念了,又没有当大学生的志向,就在家帮他爹看五金店。
看刘伟进门,三儿从一堆破铁架子里探出头招呼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找你借个冲击钻。”
三儿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把递给他,“这行吗?”
刘伟拿了钻没着急走,两人好久没见了,他打量这店里,“你这五金店怎么还卖上冰棍了?”
“这不是到夏天了吗,吃什么自己拿。”
刘伟叼着一根最便宜的大红果,问三儿:“你妈身体怎么样了?”
“糖尿病,穷人得富贵病,养着呗。”三儿看看他,“你呢?有对象了吗?”
“我上哪找对象去,一听当兵的都不愿意。”
三儿说:“你们家老太太可是挺急的,见天儿跟人推销她儿子,广发英雄帖,我估计咱这片有姑娘的家里都得有一张你的照片。”
刘伟撇嘴:“真够毁我的!”
说话的工夫门口进来一个姑娘,冲柜台里说:“三儿,帮我打一把钥匙。”
刘伟看着姑娘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女孩瞟了他一眼,看这男的长得挺正气,怎么盯着人瞧呢?
刘伟看她皱眉头的表情,想起来一个人:“叶小迪?”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会儿,不确定地问:“刘八万?”
听到小时候的外号,感觉像是前辈子的事儿了,刘伟一笑说:“是我。”
女孩惊讶地说:“你现在怎么长这么高了?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三儿一边儿配钥匙一边儿笑:“瞧您二位这眼神儿,我就不说话,看你们什么时候能认出来!刘八万现在是上尉军官了,能跟小时候那柴火棍子一样么。”
难怪叶小迪认不出来,刘伟初中毕业时候个头还不到一米七,又瘦又小,走路还有点外八字,跟麻将牌那八万似的,两脚开开,所以得了个外号叫刘八万。叶小迪亲热地拍拍刘伟的肩膀,这小子以前还没她高呢,岁数也小,班里同学都当他是小弟弟。现在蹿这么高了,自己才到人家下巴。
叶小迪感叹说:“十几年没见啦,在马路上走照脸我肯定认不出来你!”
刘伟看着她,她比小时候漂亮了,还像以前那样快言快语。小时候她住她奶奶家,经常一起上下学,到初中毕业她被父母接回市区了,在城里上的重点高中,偶尔周末回来能见着,从他当兵走就再也没见过。
刘伟问她:“你怎么样?在哪上班呢?”
“一个新成立的气象影视集团。”叶小迪说,“做公众气象服务科普宣传之类的,电视上看那些气象节目都是我们那制做的。”
“嗬,那您是公众人物,上电视啦!”三儿把配好的钥匙递给她。
“我不上电视,我是幕后的。”叶小迪掏出钱包问三儿,“多少钱?”
三儿拜拜手:“跟我还谈钱,多俗啊,街里街坊的。”
叶小迪笑着说:“难怪你老发不了财,见熟人就不要钱。”她晃晃钥匙,“谢谢啦!我得赶紧回去,我奶奶跟小区里遛弯呢。我钥匙丢了,借老太太的过来配一把,老太太一会儿该着急回家了。”
三儿冲刘伟挤挤眼,说:“你也回吧,正好你们一路走。”。
刘伟也没多想,拿起冲击钻和叶小迪一起出了五金店。
叶小迪的奶奶家和刘伟家隔两栋楼,一路走刘伟有些尴尬,这么多年没跟姑娘并排走过路。虽然小时候熟,可十几岁那会儿懂什么呀。叶小迪问他的情况,刘伟跟挤牙膏似的,问一句他答一句,平时废话挺多,见着老同学倒说不出话了。
“你明天有事吗?”叶小迪问。
刘伟不明所以,老老实实说白天在家,晚上得回部队。
叶小迪说:“明天我大学同学来找我,让我带她去看猿人遗址,你要没事跟我们一起去吧。”
刘伟犹豫着,跟一个女孩走路他都快不会说话了,跟两个姑娘出去玩,他怀疑自己还走得动道儿吗。
叶小迪催他:“去不去啊?”
刘伟横下一条心,反正自己也没看过遗址,就说:“去,几点啊?”
“八点,在小区门口的车站集合。”
“行。”
到她家楼前,叶小迪挥挥手说明天见,夏日午后的阳光衬着她清甜的笑脸,他也形容不上来,反正看着挺舒服。
刘伟一路乐呵呵地回到家,乐呵呵地往浴室墙上打眼儿,乐呵呵地装小架子。他妈纳闷地跟他爸嘀咕:“这孩子出去借个钻的工夫,着魔了?”
可惜刘指导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吃晚饭的时候,手机响了。一看是营区里来的,刘伟心里一沉,电话追过来准没好事,周末假多半要泡汤了。
果不其然。
邵一鹏在电话里嚷嚷:“赶紧回来吧,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三班的杨树明,疯了!”
第四章
……》
刘伟连夜赶回连里,邵一鹏没在,副连长说老大在卫生队守着呢。
刘伟问副连:“什么情况?”
“听三班长说中午还好好的,到下午不知怎么地,小杨坐床上对着一张十块钱念叨了十分钟。开始谁都没在意,后来三班长上去拍他,他攥着钱跑到墙角蹲着,又念了一阵,然后掏出火儿把钱给点了。这年头还有跟钱过不去的,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送医院没有?”
“送了。好几个人都摁不住他,拿背包带把人捆了。卫生队的看完说处理不了,老大就赶紧带人去医院了。”
刘伟问:“大夫怎么说?”
“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什么毛病也没查出来。医院现在没床位,让先带回来,等明天腾出床再把人送过去住院观察。”
了解完情况,刘伟急火火地奔卫生队去了。
卫生队门口有两个站岗的,邵一鹏靠墙杵着。邵某人是带兵打仗的料,训练演习时候拼得凶,可是要让他做战士的思想工作就不灵了,不会跟人谈心,软话也说不出口。估计也是因为这性格,所以跟姑娘都处不长。平时战士闹矛盾他都觉得棘手,这回闹出个疯了的,邵连长头都快炸了。
“怎么样了?”刘伟问。
邵一鹏沉着脸说:“之前满嘴胡说八道,现在又不理人了。”
“谁看着呢?”
“小田在里面。”
刘伟推开门进去,三班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见指导员进来,他站起来。刘伟看床上五花大绑捆着一个人,就是号称疯了的战士杨树明。
刘伟拍拍三班长说:“你回去吧,让连长也回去,我在这看着。”
三班长说:“别松开他,松开就咬人,小子属疯狗的。”
“别胡说!”刘伟交代,“回去让大伙嘴都严点。”
三班长点点头,开门出去了。外面走廊里,邵一鹏压着嗓子吼了两句,过一会儿听见脚步声,两个人一起走了。
刘伟坐在刚才三班长坐的位置,看着床上的人,小战士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上不上厕所?”
对方没反应。
刘伟看他身上捆得太紧,想给他松松,刚一碰到人就开始疯狂扭动起来,嘴里啊啊呜呜不知道说什么。刘伟摸不清他的情况,不敢轻举妄动,收回手。床上那个一会儿折腾累了,消停了。
怎么好好的人就疯了呢,老说训练累疯了累疯了,还能真累疯了?
刘伟看着杨树明,今年三月份新下连的,平时蔫不出溜不爱说话。看着他,刘伟想起自己刚当兵的时候,比他还小的岁数,第一次离开家特别不适应,什么都得靠自己。在新兵连训练又苦,那会儿每天想的就是来当兵真见鬼了,恨不得逮个机会逃跑。可是再苦再累也坚持下来了,这身军装一穿到现在是第十个年头。
床上的人眼睛紧闭着,刘伟轻声问:“能听懂我说话吗?”
对方还没反应,但眼皮似乎动了动。
“你要能听懂,就睁开眼。”
刘伟探过头去,那位大概觉出有人靠近,突然把眼睁开了。刘伟吓一跳,脑袋还没缩回来,那人突然一挺身咬住他左脸。刘伟疼得喊了一声,门口站岗的两个战士听见动静跑进来,一看这架势赶紧上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