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言直到2003年9月四个年级才全了,在广院是个新开不久的专业,用老师的话叫新兴的极有潜力的交叉性的边缘学科。由于在广院没有名气,所以我就得逢人解释一番上述话语。为了树立汉语言的品牌,师哥们在系足球队队服上大做文章,取系名“应用语言”四字的汉语拼音头四个字母,赫然印道:YYYY。于是,“四丫”队的美名倒也在广院球场偶有所闻,本人身披“四丫”队10号球衣,倒也不至于辱没,偶尔有人问起背后的四个字母什么意思,我就回答:应用意淫。
我是在最后时刻才在志愿表上将“广播电视工程”改成“汉语言”的,当时就有点怀疑所谓汉语言不是想象中的中文系,但一想到哪天要我打开电视机后箱去查哪根线烧断了哪个螺丝松掉了,我宁愿盯着甲骨文猜猜古人的谜语。当时的第一志愿当然是新闻,因为那会儿梦想做体坛周报驻意大利记者,可以用公款每天看偶像鲁伊科斯塔踢球,然后瞎写几句赚工资。但同时也明白就凭自己那么点分数,还是汉语言现实一些。来到广院后,听说江西的两个广播电视工程的同学分数都比我低,又有些后悔,至少呆在工学院打起架来人多势众有师哥罩着还有机会拿广院杯冠军呢!如今,偶尔也会想一想,假如当初没把志愿改了,那么现在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或者当初没把AB绳子错看成AD绳子乱烧一气的话,理综多拿20分,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新闻系把同班同学晨给弄到手了呢?
还记得报到那天,我问学生会的师姐汉语言在哪儿,师姐蹙起美丽的眼角思考片刻后,说:应该在文学院吧,你去那边看看。结果找半天根本没发现文学院的旗子(后来才知道那年文学院没招生),却在播音主持艺术学院看到了“汉语言”几个大字,当时我就想:悬了。不过报到后的头几天,我还是颇把汉语言当回事,以为自己很牛B的。比如代表汉语言参加新生座谈会,我开口就道:“今天很多同学都说要抛弃自己辉煌的过去,着眼于美好的未来,但是事实上大家都在不断地回忆历史,推销自己。我只说一句话,我只有未来。”现在想想,我当时就像一只可爱的蚂蚁趴在大象们聚餐的餐桌上,指手画脚地对大象们说:等我吃完剩下的你们再吃。
随后慢慢地醒悟了,知道了汉语言把文学二字去掉的深意,通俗一点就是说,把中文系本来就少的好玩的东西切掉就是汉语言。每每和播音的一块上大课时,老师们例行的开场白都是:“各位将来都要做播音员主持人,口才都非常好,但是,上课时能不能把说话的机会留给我?”更是让自己有种被忽视的感觉,那滋味叫一个难受,恨不得站起来对老师说:对不起,我不做播音员。以至于某天古代文学老师说:我还以为就播音的在说话呢,原来汉语言的也在说。我们听着竟然高兴起来,嘿,总算还提了一把汉语言!
“你们汉语言主要学些什么啊?”师姐又问。
这也是我经常遇见的一个烦的问题。广播学院的专业一般光听名儿就知道学什么以及毕业后要干什么(这也是我觉得某种意义上广院像个职业技能培训所的原因)。所以说汉语言在那儿就是另类。
“你们播音研究生要学的语言学理论,那是我们的主课。”我的这个回答旨在告诉她,播音研究生和我一个层次。
但以前我不是这么回答的,以前别人问我学啥我会把所有的课程给他列出来。也曾颇为自己身为广院开课最多的专业的一员自豪过,可惜我自豪了,人家非但不配合我来个京剧里仰视的动作,反而嘴角多了丝难以捉摸的微笑。一句话,应用语言就是个大杂烩,明白这一点之后再回答学什么这个问题时,我就会针对性地给以不同答案,比如广告系的问我,我就说汉语言学新闻语言;新闻的问,就说学广告语言;新闻和广告的一起问,就说新闻广告都学了。(其实三剑客在一起也讨论过两年的大学到底学到了什么,讨论结果为,大一学会了上网,大二学会了发短信,并总结了短信发送技巧两条:1、给女生的短信一定要以问号结尾,才能确保会收到回复;2、大量数据证明,晚上发收到回复的概率比白天高。)
可能眼前的这位师姐对考研没什么兴趣,似乎我的回答没起什么作用。“那你们毕业以后干嘛啊?”看来这个问题就像定向导弹般跟上我了。
“卖猪肉。”
“什么?”北大中文系毕业生摆摊卖肉的新闻显然没被播音系老师作为学生的口语练习材料,所以一脸诧异的师姐没听说过。
“呵呵开玩笑。谁知道干什么?瞎混。”
“太谦虚了你,呵呵呵。”显然师姐很同意上句我对自己的评价。
不过内心深处我是很难让自己相信我们大四的学长们竟然真的没几个找着了工作,依我认为,光是媒体成天播的连续剧或者电影字幕里的无数的明显的可笑的小儿科的低素质的错别字,就够我们四届的学生人人入住珠江绿洲了,假定改正一个错误一块钱的话。然而这个社会有人宁愿多花几百万去给女主角买几套上镜的衣服也不愿将他那厕所般的字幕稍微打扫一遍。
几个问题毕竟被问全了,看来这位师姐还是比较有耐心听我“诉苦”的,这不禁让我想起《祝福》里从几里外特意赶来听祥林嫂讲故事的念佛的老太太。
“师姐怎么在郑州上的火车啊?”终于轮到我发问了。
“哦,我在郑州帮人配段音。”
“你们专业就是好,实习的机会多,还能赚些零花钱。”这倒是我的真心话。
“哪啊?配十分钟才给我三千块。”
不愧为科班出身啊,重音用的那叫一个准儿,连我都觉得说二十分钟话才能把大学一年的学费交清实在是太坑人了。
“师姐家在哪啊?”
“湖南醴陵,你呢?”
“我们是邻居啊,我是江西萍乡的。”
“哦是吗?我们班有个你们江西的同学,她家是……嗯,哪来着,一时想不起了,反正是你们江西的首都。”
“省会南昌。”
“对,南昌。”师姐一顿后又补充道,“就是秋收起义那地方。”
“……啊,这个,好像,秋收起义好像是在咱们俩家乡那一块儿。”我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呵呵瞧我的记性,八一起义,八一起义。哎呀,我真没想到坐火车这么挤,早知道我就坐飞机了,后悔没听我妈的话,非要来体验什么生活……”
“不好意思,我去上个厕所。”
我有些聊不下去了,穷人和富人在一起通常都不能聊的太久,即使富人愿意放下架子和穷人聊天。等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厕所挤回来(当然没上成,厕所里住满了没座的人们),发现师姐和中学情侣旁边的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聊上了,“我再也不坐火车了,坐火车太难受了。我今年回了好几趟家,都是坐的飞机。3月份我坐飞机去上学,非典时我又跑回家,8月份又回北京补课,补完课又回长沙录个节目,又赶回去开学,我飞机都坐烦了,才会想到来坐火车,哪想到这么挤哎呀真是……”
事实上我真的比较烦播音的女生,可能是因为她们长得都太漂亮了,让我只能光看看搭上梯子都触不着,我心胸狭隘,爱而不得因此生恨的缘故吧!不过就我和她们一起上课的经历来看,我也实在不愿委屈自己。我就不明白,上一堂英语课为什么要出去五趟?(关于这个女生,由于外表道貌岸然,曾被老C认为是思想家,上课出去据她自己说是上厕所,于是我们封她一个尊号——用屁股思考的思想家。)我就不明白,把肚脐眼儿遮上把内衣花边儿盖着点儿就能把人热死?(很影响男生上课滴。)我就不明白,既然敢不来上课为什么不敢承担旷课的后果,不就记个旷课少个一两分吗?不敢承担也就算了,趁课间老师出去鬼鬼祟祟地一女生把门一女生动笔改老师的花名册(那一瞬间我眼前的两位美女突然变得丑陋不堪),算怎么回事啊?老师回来后问谁动了她东西时我甚至想替她们背黑锅以打破那份让我难受的安静。
有件事我印象特别深,这一生我都忘不了。古代文学课,老师让一播音女生朗诵曹操的《短歌行》,我就不明白了,她怎么就能将初中就该熟背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如此镇定地画龙点睛(准确地说,是“画鸟点睛”),读成“月明星稀,鸟鹊南飞”呢?
我实在不明白老Q怎么就能喊出一句:我爱播音系,我更爱播音系女生。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汉语言的女生没看见我,我也非要主动地给“恐龙”打招呼。后来渐渐地,对播音女生的偏见得到了一定程度缓解,因为我发现作为汉语言的学生自己读未见过的古文时也会将繁体字读错,尤其是有次听见汉语言一师姐把主席的“待到山花烂漫时”读成“待到山花浪漫时”,又听到一师妹在迎新会上对我们说“感谢您们……”,又比如我第一次看到“冒顿”这个词只能默读(很巧,字典里这个词发音刚好是“默读”),我就原谅了无辜的南飞的鸟儿。而在凤凰卫视《世纪大讲堂》录制现场,听到著名作家梁晓声堂而皇之地将“床笫之欢”读为“床第之欢”之后,我更是怀疑我们这些爱挑错别字的人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然而,我还是烦播音的女生,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有一天我终于茅塞顿开,因为嫉妒。
我嫉妒她们不用费任何力气就能长得这么漂亮,嫉妒她们的能说会道,嫉妒她们的能歌善舞,嫉妒她们可以坐飞机飘来飘去而我却只能一年挤四趟火车,嫉妒她们不用知道秋收起义在什么地方也能在十分钟内赚三千块钱,嫉妒她们不明白为何侵华日军里面会掺杂中国军人(一位播音女生在袁庆丰“红色经典”电影课上的疑问)也能坐在电视机里论天下大势,而我呢?就算我能把繁体字都认识了,能挑出所有错别字,我又算什么呢?(更何况我还不能。)
整个广院似乎都对播音不太感冒,我去参观校广播台时,看见编辑在一个一个字地把自己的稿子解释给主持人,就明白了原因(我们不能把主持人口中的“我”与主持人本人等同起来)。大多数专业都对播音系敬而远之,但工学院不然,数十年以来一直和播音一触即发。在广院这种地方学工科是很难完全静下心来的,所以工学院是最易浮躁的,而播音系又是最张扬和露脸的,因此一个目中无人(至少播音系同学练声时不大考虑别人的听觉享受容易给人这样的印象。体育场经常出现这样的景象:一个播音男生对着看台荡气回肠地喊:嘿!哈!旁边球场上一哥们跟着喊:傻!另一哥们跟上:必!),一个看不顺眼,于是,一个字儿,打!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几十年,网上的论坛有很多不同年代的这种故事。可怜的汉语言,隶属播音学院,却不能享受露脸的机会,还得背着“播音学院”的名儿被人指摘,以至于我们班男生除了老Q谁都不敢穿二级学院发的T…shirt,怕万一哪天踢球不小心绊倒了哪位工院猛男,人家本来没什么意见,结果一不留神看见了你背后的大字“播音主持艺术学院”,那可就倒霉了,“嘿,你哪个学院的?播音的?牛B啊?”……(所以播音系有时也挺惨的。)
可是嫉妒归嫉妒,偏见归偏见,你不得不承认,人家播音系的同学一朗诵,就是能把你生生地感动到痛哭流涕。每年一度的齐越节上人家的节目真的就是精神大餐,让你听了除了赞叹没有二话,这方面的功底他们是真的学到家了。那次我看完齐越节决赛,接着在宿舍看梁咏琪金城武的《向左走向右走》,结果差点被他俩朗诵的“他们彼此深信,是瞬间迸(他们读成bīng)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笑掉大牙。
唉,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哩?
广院的大部分专业,都像播音系一样,能在每段时间内交出具体的能和大家分享的东西,比如摄影展、DV展、话剧、音乐会……而汉语言呢?我们曾经在大一那年为自己战胜了所有播音系同学,获得播音学院辩论赛冠军而得意过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我当时仅仅在台下做观众,我干过什么?两年了,关于自己的专业我只写过一篇论证“好不容易”为什么和“好容易”意思一样的论文,我真想象不出要是我站在小礼堂台上宣读它,会被人砸成什么形状。
唉,汉语言啊汉语言,叫我怎么说你呢?你生不逢时,生不逢地,干嘛还非得把我拉了进来?
其实,我还是很热爱汉语言的,只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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