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坐在放映厅的角落里,神情落寞,呆呆地看着身前不远处的那个背影,正前方,巨大的电影幕布里播放着怎样的画面,那隐藏在不知何处的音箱里飘荡出怎样的的声响,影片里的男女主角在演绎着怎样的悲欢离合,以及身旁交头接耳的观众在发出怎样的窃窃私语,对于我,却全都是幻影。对我来说,整个世界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从那个背影反射过来的几缕微光而已。
电影终了,观众们纷纷起身离开,裹挟着一片人声鼎沸朝门外涌去,只有她仍旧端坐着一动不动,像是在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快速划过的字幕,又或是打算要把那首片尾曲给听完。
歌声中,一个略带着淡淡幽怨的女声唱着似乎历经千年也无法释怀的遗憾,那股淡淡的,浸满着忧伤的旋律顿时溢满了我的四周。这时,整个放映厅里只剩下了我们俩。
她就在我身前几步的距离,我感受到的却是千里之外的遥远。
我好几次都想要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然后轻轻地拍一拍她的肩膀,温柔地问一句:“嘿!是你么?”这个疑问在我的脑海里早已流转了不知有多少遍,也折磨了我不知有多少个年头。但我犹豫着,徘徊着,恐怕——恐怕更多的还是因为胆怯。我不敢走上前去,甚至连稍微挪动一下身体都不敢,我害怕只要我一个不留神,或是不小心弄出点声响来,她就会立刻消失在我的眼前。
歌声无休无止,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了似地。我终于听了出来,是小红莓的那首《dying in the sun》。在很多年以前,我就喜欢上了这首歌,多洛丽丝用天使般清澈的嗓音在唱着:……Do you remember the things we used to say……I feel so nervous when I think of yesterday ……How could I let things get to me so bad……
这时,她突然站了起来,朝厅外走去,我也急忙起身,想要跟上她的步伐。可是,不管我怎样使劲全力,不管我是多么焦躁和急切,却发现双脚根本抬不起来,地上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牢牢地给吸附住,而她却迈着轻盈的步伐,渐渐离我远去。
我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自已的慌乱,好像有个抽风机在把我体内的气体不断地往外抽,以前已经有过太多次,我就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既亲切又陌生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人海中而不知所措的。
其实在那些时候,我原本是可以将她挽留的,不是只要喊一声她的名字就可以了么?但我却什么都没有做,既迈不开脚步,又说不出来一句话,我只是在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怀着最渺茫的希望,期待着她会突然转过身来,然后认出我。
然而她一次都没有转过身来,一次都没有。
这一次,她仍旧丝毫没有想要转过身来的意思,只顾着往放映厅外走去,像是在躲避瘟疫似的要赶快离我远去。
“嘿!是你么?”终于,我再也无法压抑住内心的那股慌乱,大声地喊了出来。
她停住了脚步,披肩长发有几缕随着双肩的抖动在微微飘动,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要转过身来。
刹那间,整个放映厅顿时安静下来,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杂音在那一瞬间都已被黑洞所吞噬,并且消失于无形。唯有那首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歌,像是从最遥远的天边传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飘忽不定,时而又重重地击打着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我唯一能清楚地感知到的,唯有自己那“突突”狂跳的心声。
是你么?
我的内心深处同时有个声音在轻声呼唤着。
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让我魂牵梦萦的那个你么?
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所有在血管里急速流动着的血液都在大声呼喊,而全世界的雨点无一例外地都狠狠击打在我的皮肤表面。
然而,就在她要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黑夜突然变成了白昼,我眼前的一切也都在瞬间消失——她的身影,那些从电影幕布里闪烁出的光与影,那些涌向放映厅外的人们,都在一瞬间倏然消失,我的视线里只剩下了一团模糊的白色影像。
……like dying in the sun……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还有耳边这首无休无止忧伤的歌。
我疲惫地眨了眨眼,脑袋昏昏沉沉,心脏在急速跳动,像是刚从让人窒息的禁闭室里走出来一般。我急促地呼吸着,过了好几秒钟,才能确定眼前那团白色影像究竟是什么——是吊在天花板上的那盏银白色金属球形吊灯。罢了罢了,又是一场费思耗神,有始无终的梦。我想。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
我用右手揉了揉额头和太阳穴,好歹清醒了一些,梦的碎片却只给我留下一丝似曾相识的亲切感。那个梦境,在上一秒明明还如此鲜活地在我的脑海里游动,但手机铃声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将这梦境和我意识之间的联系在一瞬间割断,空余挥之不去的失落感。
“喂——”我从床头柜上将手机拿过来,接通之后,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被我吵醒了吧?”是思尧打来的。
“唔——”我长吁了一口气:“那么早啊?”
“还早?太阳都晒屁股啦!”思尧嚷了起来。
我抬起头,侧身朝窗外看去,刺眼的阳光螫得我不住地眨眼,看这情形,确实已经不早了。
“你在哪儿?”
“在你家楼下呢,先放我进去呀。”
“好吧。”我挂掉手机,深深地呼吸,左右扭动了几下僵硬的脖子,但仍旧感觉昏昏沉沉的,像是正处于大脑被重击后的那段漫长而蜇人的恢复期。
今天是——我微微扭头看了看放在床头柜的日历——周六,刚才的通话好歹让我记了起来,我答应过思尧在今天陪她逛街的。
可是一个困惑将我的意识立即又全都集中到它身上去——刚才做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梦境,梦里发生了什么?隐隐让我感觉一丝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却又同时给我带来无边无际的沮丧和失落,让我此时的心情像是注了铅一样的沉重。
迷迷糊糊中,我觉察到那绝不是个普通的梦,梦中的场景一定是和我生活中所经历过的某个片段息息相关。可是,在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隐隐记得一个背影,可那个背影究竟是谁?我寻思着这场梦究竟和现实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联,一时间却找不到丝毫线索,直到头痛欲裂,我才放弃了追寻。
现在是——我将掌中的手机翻来覆去——上午九点三十六分,我是否该像往常一样继续赖床?不,不行!好歹我又记了起来,我今天答应了思尧要陪她逛街的,而此刻她甚至已经到我家楼下了!
我嘴里嘟囔了一声“糟糕”,赶紧爬下床,将一件体恤衫套在身上,“砰砰砰”跑下楼去给思尧开了门。
思尧微笑地看着我,挎一个红白相间的包,穿一件白色T恤搭配着一条碎纹长裙,站在阳光下楚楚动人。我把她给领上楼,递给她一杯矿泉水,赶紧钻进了洗手间。
“别急呀,慢慢来嘛。”思尧握着水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边挤牙膏边往镜子里看去,一张睡眼惺忪苍白无力的脸,一定是一整夜都没有睡好的缘故。
温热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能看得到在空气中浮动的粒粒微尘,虽然早已过了中秋,十月的南城却仍是一派炎热的夏日景象。我是在五月初来到这座城市的,现在快半年了,我也已经渐渐喜欢上了这座日照充足的南方城市,尤其是这迟迟不愿散去的夏日气息。
我在南城的一家外企工作,专门向省内的一些大型工厂推销价格昂贵的电气设备,思尧是我的同事。前段时间我签下了工作以来的第一张单子,思尧帮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忙,作为回报,她开出了要我陪她逛街的条件,我想何乐而不为呢,就答应下来。
“抱歉啊。”走出洗手间,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向思尧表示歉意:“睡过头了,连手机的闹铃都没听到,我本来——”
“好啦,就知道你起不来那么早,所以本公主亲自驾到!”思尧笑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请我喝早茶吧。”
“现在?”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点了。
“嗯,现在去最合适不过了,人不会太多。”思尧说着,把我推出了门。
三
十几分钟后,我们乘车来到一家四星级酒店,酒店一楼是价格昂贵的西餐厅,二楼则是经济实惠中式茶楼。茶楼只有一层,一个篮球场般大小的大厅,大厅的尽头是一个小型舞台,早茶时间一般在中午之前结束,下午或是晚上大厅可以作为包场举行婚礼或是团体活动。整个大厅有大概几十个桌位,大圆桌,四人桌和两人桌有规律地摆放,虽显得有些拥挤却也错落有致。我们到的时候已过了吃早茶的高峰期,食客不多,大概坐了一半的席位,有的独自一人边看报纸边喝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大多数是三五成群地在兴致勃勃地聊着家常琐屑之事,也有人东张西看,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观察这个热闹的场所。
“好像都是些老年人啊。”我们选了一张四人桌坐下,放眼看去,像我和思尧这样的年轻人寥寥无几。
“是啊,年轻人哪有这份闲工夫来喝什么早茶?这些大叔大妈爷爷奶奶都是趁着晨练完了,一起到这儿来聊天来了。”
“嗯。”我点点头。
“等将来我们老了,也像他们这样,不是很好么?”
“确实。”我说。
漂亮的女服务生问我们要什么茶水,我们点了茉莉花茶。另外一个服务员递过来一张菜单,思尧问我想吃些什么,我说随便。她拿起笔在菜单上飞快地打起勾来,只花了不到两分钟就点好了交给服务员,看她那轻车熟路的架势,应该是来过不下数十回了。
不一会儿,戴着白色厨师帽的男服务员推着一辆小车过来,在我们的餐桌上摆上五花八门满满一桌子美食,看得我眼花缭乱。
“吃得完么?”我一脸惊讶。
“别小看我的胃哦。”思尧笑笑说:“早餐和中餐作一顿,慢慢吃嘛。”
思尧一一向我解释这些美食的名称,主食有鱼片粥,干炒牛河,红米肠粉,虾饺和烧卖。肉类有粉蒸排骨,烧鹅片,鲍汁蒸凤爪。点心有飘香榴莲酥和马蹄糕。每一份的分量都不多,都装在了竹制的小蒸笼或是白色的小碟子里,还有一碟淋上生抽的白灼时蔬,鲜嫩可口,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开。
我们边吃边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从餐桌上的美食聊到了南城的各种特色小吃,从南城餐饮业的发达聊到了经济形势的逐渐复苏。思尧透露说总部又动了裁员的念头,但并不是因为现在经济形势仍旧不好,而是想以经济危机为借口把以前累积下来的臃肿机构给清理一番。
“不过你不用担心哦,毕竟公司花了那么多钱来培训你,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思尧对我说。我呵呵一笑,以表示我并不担心,但回想起刚进公司的时候,还真有点心有余悸。
我在08年夏天毕业之后是以培训生的身份进的公司,先是到北京培训了大半年的时间,09年上半年刚来到南城,公司就开始了大规模的裁员。先是撤掉了省内另一座城市的办事处,将所有人员都集中在了省会南城这个唯一的办事处,然后就开始了大清洗,不仅我所在的销售部被裁掉了三分之一的员工,其他部门更是遭到了横扫,而且完全终止了招聘计划。那段时间里我既提心吊胆又感到庆幸,庆幸的是我幸好是在金融危机来临之前签的约,但也担心老板什么时候看我不顺眼将我扫地出门。所幸的是培训生的身份救了我,毕竟公司在我们身上已经投入了不少资金,在没有产出之前并不会轻易将我们裁掉。但在我最初来的几个月里,由于一些工厂项目的纷纷喊停,我一张单子也没有拿到,随着最近经济形势的复苏,我才看到了希望,也签下了我的第一张单子。
本来公司已经暂停了招聘计划,但思尧是个例外,她是今年七月份刚从大学毕业后进到公司来的,职位是行政秘书,原来的那位秘书在不久前辞职,随丈夫出国去了。
四
吃到一半,思尧上洗手间,过了一会儿,我发觉邻座有个家伙不住往我这边看来,像是在确认我的身份。那个茶位坐着五个穿西装的年轻人,都是二十出头年纪,其中盯着我看的是一位穿深黑色西装的男子,稍微显得成熟一些,像是那群人的头。餐桌上杯盘狼藉,每个人都在狼吞虎咽,像是在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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