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时,颜泽清晰地听见季霄说了句“这周四的决赛,还打算露个面就走么?”顿时浑身僵硬。
再也没顾得上贺新凉在耳畔持续的絮絮叨叨,颜泽想起上周四的辩论赛,心情低落起来。
“礼拜四我们和七班对抗四分之一决赛,你会来看么?”
最初听见前半句的茫然,因为后半句犹豫不决的出现,而突然变得清晰。正思索着“虽然身为班长但没必要对每一场辩论赛关心到底吧”的颜泽手中的笔突然直戳向坚硬的课桌,一路朝边缘滚动,最后跌落在地上。意图明朗起来。等女生弯腰去捡笔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不能用,笔尖中心的圆珠掉了。
可是在演讲厅里等了足有半小时,依旧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不是这里吗?
——你会来看么?
好不容易这样问出来,却又没有说清地点。
颜泽忍不住冒出“季霄究竟在想什么”的赌气念头。在学校各处找过一大圈后才精疲力尽地找到辩论赛准确地点,已经快结束了。
除了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笃笃”作响,教室里像深海一样寂静。虽然夏天已经过去,但空气依然炎热成半流质的状态。男生的侧影在颜泽的余光中失去了颜色,简化成一堆单薄的线条,这里折进去,那里伸出来,是简略而苍白的素描。运动的地方惟有缓慢眨着的眼睫,看不出情绪的走向。
“呐。对不起,上次我听错了,以为是演讲厅。”
没有转过头望着他的眼睛说话,声音也轻得几乎不能确定他听不听得见。却得到了如同和弦般立刻响起的回答。
“是演播厅。”
没有什么意义的,亡羊补牢式的答案。自己也早已找到了。
只差一个字。演播厅。演讲厅。好像曾经已接近得就快要触碰到,却在某一处开始折转方向变成了现实的模样。
就像510和511寝室。
只差一点点。
以为就要重叠起来。
可能会发生的什么却在时空错位的塌方中被无情地埋葬。残骸填充进心里每一个叫做“懊恼”的缝隙。
当时的颜泽被夕夜的信件和季霄的冷淡搅乱了思绪,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什么没有重量的东西飘过了,自己连手都没伸出去抓。情绪偏离了正确的方向,所以也就错过了比“演播厅还是演讲厅”更关键的问题的线索。
'四'
如果季霄的眼神是因为有点生气,那么裴嘉莹呢?
颜泽很快就意识到了在楼梯上遇见时裴嘉莹别有深意的眼神和笑容意味着什么。时间艰难地推进到晚自习课间,一股潜流已经蓄势待发使航道稳定的船只触礁。差点忘了,伤人暗器中最毒的那一种就是流言蜚语。
“颜泽和贺新凉啊?怎么看都不般配诶。”
“但是以颜泽的性格是不会和男生乱扯关系的嘛。”
“说顾夕夜和贺新凉还差不多。颜泽……?”
“现在这种情况就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啦。”
“他们自己承认了吗?”
“都一起出双入对也至少是默认吧。”
“对噢,平常都没见过颜泽撇开顾夕夜。”
“……”
七嘴八舌。
仅仅是穿过走廊飘进耳朵里的只言片语,就已经足以让人心烦意乱。季霄不在,颜泽气急败坏地把习题册扔在课桌上。裴嘉莹的座位也空着,真有点佩服这位敬业的活动家。颜泽虽也是小女生,但对于裴嘉莹这样会给人制造麻烦的小女生行径绝对划清界限。
“诶。你听听她们都在乱说什么!”忍不住的颜泽转向右边的贺新凉。
男生笑了一下,“既然是乱说你干吗在意。”
“呵。你心理素质可真好呢。”
“能和美女扯上关系我正开心到爆。”
“就贫吧你!”
“我说班长大人,你那么在乎别人的想法干吗?”先前专心和习题对抗的男生终于告一段落放下笔起身坐到女生面前的课桌上。
“我哪有?”
“特别想得到那些人——”说着指了指窗外扎堆的女生们,“——的良好评价,不是么?”
颜泽一愣。“是……又怎么样。想要口碑好是正常的向往吧。”
“不觉得很累么?”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个苹果抛着自娱自乐起来。
“……”很累,的确是很累很累。可是这样的追逐一旦开始就没法停止,像染上了毒瘾。
“其实你有时可以任性一点啊,”苹果被抛起,“不想做的事可以拒绝,”落下,“做不到的事”抛起,“也不用勉强,”落下,“不喜欢的话”抛起,“假装没听见,”落下,“听见了觉得烦”抛起,“就干脆把绯闻变成现实好了”落下。
“哈啊?”女生的眼睛被睁得又大又圆。还没等她有机会继续开口,一个苹果就不由分说地被塞进了嘴里。
宠溺似的伸手来揉了揉头发,男生带着些许邪气的笑,“我开玩笑的。”径自走出了教室。
跨出门槛的瞬间,一些微风把白衬衫鼓胀起来。贺新凉现在的搭配是黑色T恤外面罩白衬衫,颜泽非常满意的对比。白衬衫原本是校服西装的内衬,但全校学生似乎都是用来罩T恤,敞开时可以露出自己的便装,袖子挽到一半。妈妈说这是拉黄鱼车的车夫穿法,但是颜泽觉得很帅。
贺新凉肤色偏黑,一米八二的个子,给人瘦高的感觉,任何颜色都衬不出来,只有黑白搭配还算合适。颜泽衔着苹果望他的背影看去,听见顾夕夜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现在跟贺新凉这么熟啦?”
连忙用手去接苹果,顺便咬下一口,随着咀嚼的频率发出含糊不清的回应,“我吗?也没很熟吧。”
“我可是听见咯。要‘把绯闻变成现实’哦。”
顾夕夜的脸上浮现出许久不见的笑容。颜泽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缓和下来。
“没听见是‘开玩笑的’吗?”
“我的耳朵专门用于过滤无效信息。呐,现在我们这死气沉沉的一带出现点粉红了。”
“什么粉红了?”刚进来的季霄居然少有的主动搭讪,看上去心情已经好起来的样子。
顾夕夜抬头看了他一样,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这个嘛,问小泽咯。”
“和你有关系?”一头雾水地转过头问。
“没有没有你别听她们瞎说。”颜泽神速地摆起手来。
季霄想不通,平静地笑笑,也没再追问下去。
晚自习结束后,颜泽在教室外等顾夕夜一起回寝室。两人又恢复到“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状态。
决不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走路时小腿上的伤口还在猛烈的抽痛,那是对别人和自己造成双重伤害的证据。每迈出一步,就被撕裂开一点,收回脚,又稍稍愈合。在年月的磨砺之后,会留下褐色的疤痕,颜泽在担心这么长一道疤以后夏天怎么穿裙子。不过关键不是这个问题吧。
顾夕夜太心细,一起走路时很快发现颜泽与往常明显不一致的步行速度。
“怎么了?”
“嗯,没怎么,有点困了。”为了增添谎言的真实性,颜泽还特地揉了揉眼睛。没想到揉过之后,睡意倒真的来了。
“小泽你腿怎么了?”真的静下心来认真观察,一点也不难发现颜泽微跛的步履。顾夕夜马上就要蹲下身伸手去拉开裤腿。
颜泽冒出一身冷汗。这伤口的来历,实在不好解释。
“什么腿怎么啦?”颜泽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绕到顾夕夜的右边,把受了伤的腿摆在了外侧。
“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没事啊,这不是挺好的么?”颜泽忍着痛大步迈了两下。
顾夕夜显然还在疑惑,但也不好穷追猛打继续追究,又望颜泽腿上望了两眼,不甘心地什么也没发现。
“星期六你去报了个什么补课班啊?”颜泽随口扯开话题。
“法语课啊。”
“唔?法语?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居然连法语也学得那么认真,挺佩服你。”
“我喜欢啊。但就是时间太紧,如果每天有48小时就好了。唉——做完作业几乎就干不了什么了。”
“说实话那些只有你和季霄这种人才会做吧。”
“诶?”忘记了每天早晨的“抄作业大军”,基本上全班的作业也就五六种版本。“可是,不做作业干吗去啊?”
“能干的事太多了。”用老妈的话来说就是不务正业。
话题绕来绕去无逻辑地进行着,很快就爬上了五楼,挥手告别后,望着顾夕夜渐渐消失在甬道尽头的背影,颜泽终于松了口气。
在壁灯没有开启的昏暗环境下,撩起裤腿,白色的袜子已经完全被染红了。
被血液浸透了。疼痛让女生牙齿间发出“咝咝”的声响。
应该就是为了不引起怀疑而迈出的那两大步造成的伤口撕裂,颜泽心里对顾夕夜的憎恶又卷土重来。
'五'
她。
她有极端漂亮的魅人的眼睛,说话时眼角上扬。她功课全优,连法语都会去参加补课班。她受到很多同性的嫉妒,却满不在乎。她受到无数男生的仰慕,却更不在乎。
简单六个笔画的单字,竟能因日复一日的了解,充盈到满满涨涨。
换成她喜欢的法语——
ELLE。
就变得左右对称。以自我为中心。像镜面效应。
尽管在日后的每一天,颜泽都在自责——为什么要认识她,或者至少不要与她熟识,像普通同学一样见面点头地平淡度过三加三年就好。但依然不可否认,如果没有成为她的挚友,生活也许会黯然失色。
在初中开学的第一天,校内的超市里,伸向同一本本子的手,将两个性格迥异的女生联系在一起。顾夕夜抬起头看向颜泽,微笑着大度地谦让:“喏,还是给你吧。”
颜泽侧脸望向顾夕夜:“你,你也是双语班的吧?”
“诶?”
“很面熟啊。”
“唔,呵呵,是啊。”
一向没分寸的颜泽和以前的同桌不分上课下课的说话,最终惹怒了老师,把位子调开。
像地球上的板块漂移,这一块,和那一块,会因为地壳的运动身不由己地相撞拼合,形成新的陆地与海洋。
你遇见了谁。谁又遇见了你。都是,身不由己。
颜泽就这样成了顾夕夜的后桌。
无数温暖的日光穿过女生扎起的马尾辫,在悬浮着“一元二次方程的公式法”和“hope与wish的区别”的半流质空气中,渐渐沉淀凝固起来,形成鲜亮的镜面,照出的是自己的模样。
所谓密友,不仅是一起去食堂吃饭,在体育课上互为羽毛球的搭档那样简单,更重要的是,相似的眼神,相似的喜好,说不定连中意的男生都吻合起来。你是存在于世界的另一个我。如此憎恶却又无法摆脱。
但是,怀了恶毒之心的那一个只是我吧。
日后发生的许多事情让颜泽懂得了“作茧自缚”这个词的含义。
'六'
运动会的当日,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拖着座椅懒洋洋地往操场边走,从楼上望像无数溪流汇成的海洋。高一学生受到照顾可以直接坐在观礼台边的台阶上。但事有利弊,观礼台两旁完全没有树荫,阳光直直地照在头上把顶部一圈晒得油亮。
十月的天气依旧热得要把人融化,颜泽腿上的伤口愈发严重,时刻扯动着疼痛的触感。原本应该跑接力第四棒的女生歉疚为难的脸,近在眼前:“对不起,夕夜,真的对不起。”被寄托了厚望的人突然在临上场时来向文体委员请例假。
虽然收到道歉的是顾夕夜,但颜泽立刻有种自己即将变成受害人的预感。果然——
“算了。你不用太担心,我再想想办法,”顾夕夜的宽慰暖得人心松,“看小泽能不能替你。”
“不行。”女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轮到顾夕夜惊异地回过头来,“为什么?”怎么想颜泽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为什么你不能跑啊?”
“……”颜泽哑口无言。
“对啊小泽你不是也跑得很快么?上次50米跑了7秒6啊。”原第四棒急于将接力棒交出去,连忙帮腔。
“……”颜泽微微低头,把裤缝在手里攥紧,小腿上的伤口似乎更疼些了。这伤口亮出来,顾夕夜一定会追问是怎么受的伤。
“是啊,小泽,你短跑也很快啊,只有你去跑了。”身边好几个女生附和道。
是报复么?颜泽抬起头看着顾夕夜,看不出端倪。
第四棒,直道,水平显而易见。无论第三棒在弯道落后多少,你都是被寄托了全部希望要保持或反超的人。如果最终没有成功,虽然不会被怎样,至少也可能被实体化的怨念压死。
还是报应呢?作茧自缚这个词现在用在颜泽身上正合适。
“好。我去。”忍着快要烧毁心肺的怒火,颜泽强装笑颜答应下来。
前两天被顾夕夜的疑神疑鬼一折腾,伤口已经挣裂了。自修课时假装去老师办公室问题目,实际上偷偷溜出校门到附近的药店买了纱布,把小腿绕得像木乃伊,几乎要弯不过来。其实,包上纱布只有点“眼不见为净”的作用,钻心的疼痛依然一刻不离地萦绕着,甚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