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料,赛里斯人难以进行灵活的编队机动,只能跟自己面对面近距对轰。如果自己是赛里斯舰队司令,自己这道完成转向的战列线已经出现缺口,完全可以转向插入,形成混战。但对方显然怕乱了阵脚,让形势更为不利,宁可放弃这样的机会。
赛里斯战舰的舰体要软弱不少,这样对轰下去,战列线很快会出现缺口,到那时……第二次锡兰海战的情形又要上演。
五百码内的距离上,不列颠的32磅长短炮杀伤力巨大,可以有效摧毁赛里斯战舰的柚木船板。而赛里斯战舰的30斤长短炮对不列颠战列舰的橡木船板则有些力不从心。但靠着高射速和线膛炮,在伤害上也不逊于不列颠人。
战列线对轰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从第一二次锡兰海战开始,赛里斯海军所显露的短板再度暴露无遗。重视远洋性能,防护不足,大规模编队作战经验欠缺。不列颠舰队在转向时所流的血,到此时已被赛里斯人流的血超越。
至少两艘战列舰的船体四分五裂,即便有底层的水密舱,也难挽救战舰沉没的命运。还有两艘断了船桅,一侧火炮已尽数哑声,就像是棺材一般漂浮着,正脱离整个战列线。
发现赛里斯人的战列线出现明显缺口,霍华德下意识地想挥军插入缺口,但有利的战况让他打消了这样的念头。继续这样保持下去就好,没必要再冒险了。
“老鲁再不动弹,我就要冒险了……”
白起号舵台上,胡汉山面带愁容,这么嘀咕着。不列颠人不想冒险,是因为胜券在握,他想冒险,是准备拼死一搏。但这冒险之后,胜机就会完全失去,他也在犹豫,可这胜机不由他掌握。
下午3时许,见到赛里斯人勉力保持着战列线,将之前的缺口补上了,霍华德长出了一口气,也好,赛里斯的司令官不愿冒险,那这一战就再无疑问。双方都以蛮力对耗,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持续流血,但不列颠人的血会越流越少,胜利终究是不列颠的。
霍华德看了看怀表,确认现在是3时18分,正在盘算赛里斯的司令官多半会在4点前发布撤退令,那时该如何追击。
他的小侍从索可林忽然惊呼道:“舰队!赛里斯的舰队!”
霍华德想骂人,你是才睡醒么?仗都打了好几个小时了。
“东面!赛里斯的舰队!”
瞭望哨发来了准确的报告,这时一发炮弹正好轰在暴怒号上,震得霍华德一个趔趄,差点跟奔来的索可林撞作一团。
没理会小侍从,霍华德冲到另一侧船舷边,举起望远镜,运足目力看去,脑子顿时一片眩晕。
船帆,如云船帆正逼压而来,至少十艘以上战列舰。
“不可能!赛里斯人绝不可能还有这么多战列舰!一定是拼凑出来的巡航舰编队!”
霍华德斩钉截铁地下了判断,可在十分钟后,这支新加入战场的舰队完全显露身影,即便霍华德沉稳镇定,心中也在高呼:“被暗算了!”
战列舰,整整十艘战列舰。
“来早了啊,再晚一点才好,真想听听那不要命的胡汉山喊救命是个什么调调。”
“李靖”号战列舰上,鲁汉陕放下望远镜,脸上似乎在为战况依旧胶着而不满,心中却是无比欣慰,总算赶上了。
第八百五十九章 第三次锡兰海战:败者的尊严
“敌军还要至少40分钟才能靠近,40分钟足够弥补我们的错误……”
不列颠旗舰暴怒号上,霍华德上将的震惊转瞬即逝,他以无比沉稳的腔调发布了新的命令,一旦撕开新的缺口,舰队突入,各自为战。
侍从兵索克林钦佩地看着他的司令官,原本因赛里斯援军出现而跌落到谷底的士气又振奋了起来,不列颠海军,不会失败!
索可林显然没有看穿司令官的伪装,那张沉毅面孔后,正藏着无尽的悔恨和莫大的愤怒。
如果之前就更积极一些,插入对方战列线形成混战,就算损失更大一些,就能在敌军援兵赶到前击溃眼前的敌人。即便舰队损失一半战舰,以八艘对十艘,依旧有一战之力,至少能把持不败之局。
可就因为自己的保守和求稳,这样的机会白白葬送了,想到未来可能会为此悔恨一辈子,霍华德背上全是冷汗。
让霍华德更为愤怒的是,法兰西人、葡萄牙人甚至荷兰人都欺骗了他!就算赛里斯人没被佯动牵制走另外两艘战列舰,再加上新造的也最多四艘,绝不可能再凑出八艘战列舰。按照荷兰人的可信说法,赛里斯就只有暹罗和黄埔有可造战列舰的船坞,短短不到一年,怎么可能一下凑出八艘。即便是不列颠自己,也要铆足了劲才有这种扩充速度。
荷兰人和另外两国的情报贩子如果听到霍华德的心声,怕是要大呼冤枉,第二次锡兰海战后,他们提供给不列颠人的消息是绝对准确的。赛里斯人已把所有战列舰调集到了西洋,其他海域再没有一艘战列舰,按照他们的估计,暹罗和黄埔肯定在造战列舰,但大半年时间,两处最多不过能造四艘,能入役的绝多不超过两艘。
这个时代没有电报电话,欧罗巴各国在亚洲也没有军事间谍机构,霍华德只能从商人的嘴里获得零星情报,这些情报凌乱、相互矛盾,并且严重过时。
霍华德怎么也难想象,如今赛里斯已有六座造船厂可以造战列舰,除了暹罗和黄埔之外,吕宋、香港、福州三处已经具备一年生产两艘战列舰的能力,而江南收复后,归属吴淞制造局的江南船厂更是英华大力建设的新型海船基地,借助日本的寒带乔木,江南船厂的战列舰在防护上更胜其他船厂的产品。
如果不计代价全负荷运转,英华一年可以堆出接近二十艘战列舰,当然,就算银子出得起,佛山制造局的火炮生产跟得上,船员却是远远供应不足的。因此,在第二次锡兰海战后,英华就只有八艘战列舰下水成军,被萧胜全派到了西洋战场。
考虑到大编队作战经验不足,同时也怕不列颠人窥透了己方实力,不敢决战,又要开跑,胡汉山和鲁汉陕制定了分兵策略。主力舰队在吉大港,分舰队在马六甲。得知不列颠舰队出现后,两路人马齐头并进,约好了汇合时间,并且商定好:如果鲁汉陕舰队先遇敌,就向东北撤退,与主力舰队汇合。
还好,这几日海况不错,两路人马汇合只比原计划差了几个小时,鲁汉陕舰队恰好抓到了侧背偷袭的机会,不能不说是运气。
“拉开距离,别被洋鬼子拖入混战!”
老天爷既也站在自己这一方,那就绝不能客气,胡汉山赶紧招呼舰队扬帆加速,航向西面。
两条战列线已都行驶到逆风位置,赛里斯舰队这一动,霍华德心头就再度一沉,敌舰一码码远离自己,他心中的那团希望之光也一点点黯淡。
战神的天平正急速向赛里斯人倾斜,赛里斯战列舰的航速比不列颠战列舰至少快两成,即便赛里斯的战列线因机动而凌乱,出现了若干缺口,但不列颠战列舰怎么也追不上对方,更不用提切入缺口,贴身混战。
“如果赛里斯人的线膛炮威力再大一些,他们完全可以凭着高航速,在至少一海里外轰击我们,即便是整个不列颠海军在这里,也只会是他们的靶子,高航速、线膛炮,未来的海战也许会大不一样了……”
即便在情绪已低沉到水线下,霍华德还在以专业眼光审视敌人,揣测未来,不经意间,他已隐隐摸到了下一个时代的海战法则。他也相信,在这次海战后,战舰设计和海战形态将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赛里斯战列舰在远离,积极的舰长单舰追击,保守的舰长等待命令,不列颠舰队战列线的凌乱状况拉回了霍华德的思绪。索克林报告说舰长都挂起了请求命令的号旗,霍华德却难以决断。
此时换作任何一位海军将领,即便是天才统帅,都会为难,霍华德更不例外。
他在犹豫是战还是退,在已形成绝对优势的赛里斯舰队前,最终的结局都是退,所以他只有边打边退,或者马上就退的选择。
但这两个选项的前景都很不妙,马上就退当然是最佳选择,可因为之前的保守,甚至是自大,不列颠战列线从上风直扑下去,完成转向后就再没调整。眼下战列线已经走到了逆风位置,西面退路被同样顶着逆风的赛里斯舰队堵住。
南面就不说了,正是西南风,东面虽然能抢上风位,却要跟对方的援兵迎头撞上,北面么……孟加拉湾可通不到西印度洋。
那么边打边退就是现实一些的选择了,可到底该打哪一边呢?前方的敌军追不上,去打后面吧,那又是把屁股露给眼前这一股敌人。
霍华德脸色依旧没变,额头却不由自主地冒了汗,此刻他很憎恶自己是海军司令,而不是陆军司令。如果是陆军的话,他可以很方便进行分兵,留下一部后卫,率主力迎战援军,这是最稳妥的策略,甚至还有一丝胜机。可在海上,还是战时进行分兵,那就意味着一场灾难,这可不是挂上一溜号旗就能解决的问题。
小侍从索可林再重复了一遍请求后,霍华德痛苦地作出了选择,“全军继续追击!”
追不上,也能摆好撤退的架势,至于另一侧战场上的巡洋舰,就自求多福吧。
原本喧嚣的战场暂时沉静下来,只有线膛炮声零星响起,那是后退的胡汉山部战舰在用尾部线膛炮轰击追上来的不列颠战舰。到4时20分,鲁汉陕部已追到不列颠舰队半海里处,线膛炮的轰鸣骤然翻倍,战场再度沸腾。
霍华德的打带跑策略破灭,战舰航速不仅低于对方,刚才的战斗也让大部分战舰负伤,无法全速航行,除去又一艘在追击中失去了桅杆,被丢在后面的战舰,剩下十二艘战列舰被赛里斯的二十六艘战列舰包了饺子。
“全军撤退,各自为战……”
战况已到最危急之时,霍华德冷静下来,向已满脸悲愤的小侍从官下达了命令。
能逃几艘算几艘,这已是霍华德最大的心愿。
血红的双身团龙旗从云间压下来,驱动庞大而黑红相间的船体,自左右列作死亡之墙,渐渐合拢。
不列颠的十字旗在炮火中一面面倾倒,一艘艘战舰冲向不同方向,冒着数倍于己的炮火,奋战不止。不屈的舰长,勇敢的军官,训练有素的船员,不仅在为自己的生存拼搏,也在为不列颠王家海军的荣誉而战。
霍华德的命令没有被严格执行,不乏有战舰毅然冲向东面的生力军,要以自己的牺牲换得同僚的撤退机会。霍华德之前想达成的分兵部署,在最后时刻,却由舰长们自己的默契完成。
不列颠人的英勇在这一战里显露无遗,但他们的对手是赛里斯人,是被不列颠人耻笑为“农夫民族”的赛里斯人。他们的船员操纵风帆显得那么笨手笨脚,他们的舰长对战舰的机动缺乏想象力和灵性,但说到英勇,不列颠人的英勇会压倒法兰西人或者西班牙人,却绝不会压倒赛里斯人。
白起号上,胡汉山用独臂挥着军刀,如狮子一般咆哮:“就是这样的对手,才对得起我胡汉山丢掉的胳膊!上啊,儿郎们!”
李靖号上,鲁汉陕已经两眼赤红:“别再想着活下去!今天——是我们跟不列颠人一同沉海的好日子!”
鲁汉陕的呼号是在场所有英华海军官兵的心声,英华海军创建不过二十来年,根基很浅,谈不上什么矜持,跟有百年传承的不列颠王家海军相比,就是光脚的对阵穿鞋的,战损比再难看也不太往心里去。
更重要的是,打败了这支舰队,不列颠再难狠下心在印度洋作更多投入,而英华海军就算把这三十二条战列舰全沉在这,不过两年就能再造出三十二条。人才损失固然痛心,可加上新复的陕西,英华一亿五千万人口,两万海军官兵也只是毛毛雨,最多三五年就能补足。
“拼啊!往死里拼!”
鲁汉陕舰队后方,戚继光号战列舰上,李克载跟同窗们紧握双拳,高声嘶喊着,可他们离不列颠舰队足足一海里,舰上只有线膛炮在出力。
鲁汉陕的呼号终究终究只是口号,太子座舰当然不可能冲到第一线,不仅戚继光号没能参与第一线,另一艘战列舰也还护卫在一旁。为保护上阵历练的太子,就浪费了两艘战列舰的宝贵战力,这事似乎很操蛋。可实际上这两艘战列舰的官兵基本都是新嫩,冲到第一线就是活生生的靶子,海军将保护太子和训练官兵合二为一,也算是公私兼顾,连李克载本人都没话说。
下午5时已过,天色开始转沉,海水被炮火长时间煎熬,水汽跟硝烟混在一起,让战场笼罩在一片刺鼻而湿润的薄雾中。
暴怒号上的炮声渐渐凋零,歪倒的后桅压在舵台上,猩红的血迹染满了褐黄的船板。索克林从桅杆与地板的缝隙中钻出来,歪歪扭扭地奔跑着,在舵台上找他的司令官。
他很快就找到了,司令官的手臂被桅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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