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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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6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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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肆判断,英华至少得花十年时间,跟不列颠乃至欧洲各个殖民强国过招,确定华夏百年的生存空间。十年后,支持北伐的力量会更削弱。到那时,眼界已开的国人会将数千万人口的满清故地视为沉重包袱,还不知道要下多大的力气,在国中搅出多大的政局动荡,才能促成北伐大业。

“十年啊,怕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李肆这般自嘲着,忽然一个激灵,大儿子李克载已经十四岁了……

“阿肆啊,彭老爷子又在唠叨说,你还欠他们彭家一个女婿,你是没办法还了,可还一个儿子总成啊。竞前现在也淡出了朝堂,我看他的女儿性情又娴熟,模样也端正,生辰八字配克载正合适。”

三娘在身边嘀咕着,此时夫妻在行宫露台上晒太阳,正各想各的,可两人也许真是心有灵犀,同时想到了李克载的婚事。

彭竞前就是彭先仲,不止是他,三娘还提过萧胜的女儿,甚至早年亡于英烈湾的梁得广的女儿。

这也是个烦恼啊,李肆苦笑。三娘最顾念的是萧胜一系,可惜萧胜的女儿才六岁,从年龄上看,彭先仲的女儿最合适。但李克载已经不简单属于三娘了,他在国中无太子之名,却已有太子之实,因此婚姻问题也成了政治问题。

在这事上,英华上层的政治派别就显露无遗,先要分为开国派和辅国派。开国派也就是关田彭段安萧等“老革命”,也即所谓的勋旧派,他们都被授予了开国公侯伯等爵位,而后续从龙的旧清官员和新生派骨干则被授予了辅国公侯伯爵位。另外还有所谓的“民望派”,则是以雷襄、李方膺为首,靠布衣之身扬名天下,或在工商界以及东西院身居重位的人物,开国和辅国两派自然都希望太子妃能出自自己这一党,但民望派却认为太子妃如果能出自民间,更利于巩固英华君民相约的大义。总之太子妃这个位置不可避免地笼罩在政治光环之下,即便是李肆想给儿子婚姻自由,也是爱莫能助。

政治需要之下,还有父母之命的传统,三娘的提议,更多是出自母亲的身份,而非她近于皇后的身份。听她还在念叨什么生辰八字,李肆微微一笑。

记得早前跟李克载谈到这事时,儿子惦记着香港一家天庙里唱天曲的一位姑娘,李肆还派人去调查过,那就是一位县学夫子的女儿。等儿子学院毕业后,如果心思还没变,就帮他一把,把那姑娘配给他为次妃,正妃的位置,到那时再说吧。

{:文}李肆一边暗自思忖,一边安抚三娘,说这事不急。

{:人}三娘怒目道:“怎么不急,都十四岁啦!就算不娶,总得先订下来啊。”

{:书}李肆转移话题:“克曦都十六岁了,怎见你这个当妈的不急呢?”

{:屋}说到李克曦,三娘顿时泄气:“那丫头……就当她已经出家了吧。”

接着她再横眉道:“都是你这当爹的害的!坑了萧姐姐不说,连女儿也坑进去了!”

李克曦的婚事在两三年前就已闹得不可开交,不仅外人通过各种途径各种手段说亲,就连关蒄、安九秀和朱雨悠等自家人都成了说客。

李肆的想法很传统,这个时代人心躁动,有才之人都想着干一番大事业,功业心太足,风险也大。在翰林院找个才貌双全,品行忠厚的女婿,能陪着女儿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他真是料差了,他这大女儿怎么会是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呢,听说皇帝老爹有意在翰林院择婿,李克曦就找人给翰林院群英们送去一封信,言辞很委婉,态度很端正,就只说想见识见识翰林院众位才子们的学问。

她出了一道题,也是她一直在埋头研究的课题,那就是热气球……

经过有心人的描绘,翰林院就将这事当作了公主丢出的绣球,谁能解决,谁就有可能晋身驸马,于是一院翰林全都动员了起来。

翰林院是国策顾问机构,换在往日,那都是个个满腹经纶的才子,但要说什么科学实务,大半都要抓瞎。但如今的英华,国策以实为根,因此翰林们除了文字之才外,人人都懂术数、格致乃至化学中的一门,而且还懂得很深。

因为李克曦的推动,翰林院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热气球研究运动,这些家伙各展神通,有找学院同门的,有依靠天庙的,还有人甚至通过关系去拉天道院的专家。

等李肆看到天道院、佛山制造局、东莞机械局乃至工部开列的研究课题上同时多出这么一项,追问原因时,才知道了是他大闺女搞出来的风波。而等他下令整合资源来搞这事,翰林院不准再不务正业时,已经有十多个热气球上了天,但后续却是无一成功,还死伤了好几人,其中还包括两个一心想得公主青睐的年轻翰林……

再跟李克曦早年调皮捣蛋的行径结合起来,大公主是灾星下凡的传闻就这么广散于民间,连带影响到宫廷,再没多少人上门说亲。倒不是真信了什么灾星,而是各家都觉得这位公主的性情太难捉摸,能量又大又好动,还特别能搅事,没人敢请入门庭。

“爹爹能娶天道,我为什么不能嫁给天道!?我才不稀罕什么丈夫男人……”

三娘训诫女儿,公主也发了彪,把老子李肆当年立天道为皇后的荒唐行径扯出来辩护,然后宣布,她要入天道院,终身不嫁!

为这事三娘找李肆吵过好几次,最终还是已在天道院研究医药之学的萧拂眉出面调解,说让李克曦入天道院搞正经的研究工作可以磨磨她性子,至于婚事,再晚两年也不迟。现在英华的社会节奏越来越快,加上教育体系铺开,十三四岁定终身的事正渐渐成为老古董,三娘也就只好答应了。

到现在两年过去,女儿的性子倒是磨软了,可就跟萧拂眉一样,几乎已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究大学问,三娘才会赌气地说这女儿已经出了家,然后再度埋怨李肆。

国事家事,都有烦心事啊。

李肆默默受着三娘的絮叨,直到杨适送上于汉翼的急报才脱了困。

“我那侄皇帝……开始动小心思了么?或者说是那位太妃春心难耐了?”

看完报告,李肆挑起眉毛,密谍探得满清宫廷跟罗刹密使接触的消息,具体内容不清楚,可方向却是不言自明的。罗刹从欧洲方向得知了不列颠和英华开战的消息,觉得可以通过满清搞什么手脚。此时张汉皖已领着北庭大军进至北海,正准备展开北海攻略,要把罗刹人从北海赶出去。

“西安该拿回来了,不拿西安,难从西北抽手。”

内阁特别会议上,范晋提出这项动议。

之前不拿西安,是觉得包袱太重,不利于西北进取。但现在一国主要方向在海上,西北进取已转为边疆安定之策,是要持续可能百年的长远战事。拿下西安,西北物资转运和补给的成本才能降下来,支撑起连绵不绝的多年消耗。

李肆沉思片刻,点头道:“好,也让满清老实一点,让他们搞明白自己的地位。”

波涛狂涌的印度洋海面,乔治·安森挥刀指向东方隐约可见的帆影,高声呼道:“战斗!让赛里斯人搞明白自己的地位,大海不是他们的,是我们不列颠人的!”

圣道十七年二月,史称“第一次极点之战”的战争,在印度洋锡兰以南一百二十里的海面上打响。以此为始,连绵数年的战争纵贯整个地球,整个世界的各个部分,都在由这场战争,重新摆正自己的位置。

【第十五卷终】

第八百二十四章 皇子之心

炮声隆隆,硝烟和水柱混杂在一起,如天空的厚重层云压了下来,将十数里外的海面罩住,只隐约能见到瞬闪即逝的橘黄焰光。

“有令!解缆、半帆、逆风而进!”

“得令!帆缆队,前帆不动,中帆半落,后帆全落!”

“前帆队得令!”

“中帆队得令!”

“后帆队得令!”

“赣江”号一级巡洋舰甲板上,帆缆长发布了命令,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不过十五六岁的帆缆见习官按照作战条例,就要奔去后帆,协助帆缆长督导升帆工作。

“李副尉,将军召见!呃……所有见习都在召见之列。”

帆缆长喊住了少年,后者疑惑地回望过去,帆缆长有些心虚地解释着,一点也没上司面对下属的威严。

年轻副尉倒是恪守军令,利落地行礼告退,帆缆长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了口气。

舰尾宽阔的官舱里已经挤满了蓝衣白裤的少年人,年龄从十四岁到十八岁不等,他们都是来自海军学院的见习生。英华陆军和海军各有养育制,陆军招收孤苦少年充当勤务辅兵或礼乐兵,而海军则用经过学院系统培养的学员当辅助军官。

少年副尉迈进官舱,踏步挥臂:“帆缆见习官,副尉李克载报到!”

官舱里原本低而杂乱的议论声骤然消散,所有人都压了压呼吸,抑制住将目光投过去的冲动,这位少年副尉正是大皇子李克载。

时间是圣道十九年九月,地点是印度洋锡兰东北四百里处,不列颠亚洲舰队与英华西洋舰队的第二次锡兰海战爆发,大皇子李克载作为后备队旗舰的一员属官,正亲历这场规模远胜第一次锡兰海战的大战。

官舱上首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后备队都统制,海军准将林亮,统率着八艘一二等巡洋舰在战列线后方待机,现在收到了身在前线的西洋舰队总领胡汉山的命令,正准备逆风出击。

“诸位都已学有所成,我也不必虚言矫饰,战况不是很妙……”

老将言语虽颓,人却直直立着,眼中闪烁着渴战的精光。

“我们都低估了不列颠的海战之能,还以为跟两年前一样,可以轻取敌军,没想到敌军敢于化整为零,切入我军战列线,各自为战。总领要后备队逆风出击,抄敌军后路,已抱定跟敌军两败俱伤的决心。我队出击到位前,因逆风和迎头之势,必遭敌军炮火猛烈杀伤,因此……”

林亮扫视数十名见习学员,沉声道:“我决意,发布死战令,所有见习必须马上撤离!”

官舱里顿时一片沉寂,许久之后,才有学员哽咽道:“将军,我们也是海军一员,为何不让我们尽职,为何不让我们死战!?”

学员们激昂地道:“我们就等着这一天,为什么要我们置身事外!”

林亮对学员们的情绪早有所料,他扬眉呵斥道:“注意你们的态度!武人以守令为天职,我是你们的官长,难道你们要违抗军令!?”

接着他缓下脸色,温言道:“这不是终战,即便我们西洋舰队败了,还有南洋舰队在,新造的十八艘战列舰全在南洋舰队,只要进到西洋,不列颠人技艺再高强,也绝不是对手。但新造的战舰需要军官,海军的未来,最终的胜利,都还要靠你们。”

说到这,西洋舰队此战所持的策略就已很清楚了,不论胜败,只要有效杀伤敌军就好,为真正的主力舰队争取时间,而这些见习学员们,就是主力舰队急需的人才,林亮自然不愿让他们损耗在这一战里。

军令也有了,道理也有了,但还处在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学员们还是难以接受。不仅是难以接受自己被剥夺了精忠报国的资格,还难以接受自己所属舰队可能战败的结论。

“加上我们,舰队未必会败!”

“没有我们,舰队又要少一分胜机!”

“跟胜败比起来,我们的性命算什么?从入学成为武人开始,我们的性命就是用来夺取胜利的!”

“双身团龙旗要靠着我们武人的血才不褪色!”

学员们泣血求战,置身同窗的慷慨热血中,李克载就觉得胸膛已被熊熊烈火烧融了,这一刻他已忘了自己的另一层身份,满心就充斥着在香港海军学院就学两年,见习一年所培养出来的武人情怀。

他跨步出列,朗声道:“将军,根据《海军作战律例》,发布死战令的权限在战场最高官长的手里,你的死战令无效!”

谁都知道这一条,可没谁愿意用这一条来跟老将军撕破脸,除了身份超然的某个人。

林亮板着面孔,冷声道:“副尉李克载,你转任联络官,速回黄埔,向海军部通报战况。”

李克载一愣,接着脸颊更涌起大片愤怒的绯红,自懂事以来,他就很喜欢父亲给他安排的这种氛围,以一个普通海军学员的身份,真切地感受时代。当然,有时候入戏太深,就需要这种“照顾”来提醒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仍然年少的皇子,对这种特殊照顾总是特别反感。还有些稚嫩的心胸难以完全适应这种双重人生。

不管是承自母亲的执倔,还是承自父亲的尊严,他都不愿在人生履历中写下避战这一条。正要以自己熟知的作战条令来挡回命令,林亮扬起一份卷宗道:“这是胡总领的军令,可不是我的!”

该死的胡汉山!面上大义凛然,从不把自己当皇子看,背地里却已经作好了准备。

李克载暗自咬牙,也犯了浑:“职下不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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