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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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2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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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环节,不仅卷入了资本,还卷入了各层官府,从盐运司到盐院,到地方官府,乃至朝廷和皇帝都要伸手。历代巡盐御史都是清廷内务府官员,康熙和乾隆南巡,花销更是倚重盐商。康熙南巡,有江苏宜思恭亏空案,重点还不在盐政。乾隆南巡,引爆两淮盐引案,亏空一千万两。乾嘉年间的动乱,乃至后来的白莲教起义,军费来源里,很大一部分都是盐商“报效”,其中两淮盐商在1799到1803年,就“报效”550万两。

两淮盐区也就包括河南、两江、湖广共六省,清初正纲盐课银为90万两,加上杂派接近200万两。乾隆时增加到400万两,嘉庆二十年时又翻一倍,盐政利厚,由此可见一斑。而两淮盐商之富,也让人心惊胆战。扬州盐商奢靡,天下闻名,为何能有“扬州八怪”?那都是盐商攀附风雅营造出来的书画产业,才引得落魄齐聚扬州。

有很多人会疑惑,最终消费盐的老百姓,一年也就吃那么点盐,官府和商人要怎么来搜刮银子?

按照现代标准(该已经是多了),成年人一年吃四斤盐(接近2400克)足矣,乾隆时期盐价平均一斤盐30文,一人一年吃盐也就花120文。就按两亿成人份计算,全国盐业市场也就两千多万两。仅仅一个两淮盐区,就向清廷缴纳400万两盐课,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华夏太大,事情总是复杂的,产盐成本低,利润高,而且是生活必需品,是刚需,这是盐政被历代王朝把持的原因。但为何类似两淮盐商这种群体,没在汉唐宋明出现,反而在满清出现了呢?

之前就说过了嘛,明朝万历后才有盐业垄断,清时把这一套权力与资本勾结的东西发扬到了极致而已。

这事也不能光从最终消费者身上看,产业是一条经济链,盘子有多大,不能光看最终消费者,中间环节有时候比最终消费者更重要,比如房地产……

利润高,是刚需,有千百年来的管制传统,同时之前已经积累了相当的垄断经营经验,有一套清晰可见的权力规则,自然就成为资本追逐的亮点。在儒法勾结到极致的满清,盐业就是热点行业,经久不衰。资本不断卷入,分工也越见细致。每分一层,就扩展出一分空间,多出道承载风险的堤坝。

因此这盐业就是一个权力和资本全员参与的游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类似“买月球领地”的产业。当然,这个产业有最终的出口,否则没办法持续运转二百多年。一般老百姓要承载一部分,参与游戏的商人们要承载一部分,官府乃至满清朝廷也要承载一部分。

总结而言,盐政的重点不止在盐本身上,而是这套权力资本勾结的体系足够稳定,能源源不断吸取到足够多的资本来维持运转。后来的鸦片产业跟盐政一脉相承,在满清,实业为何难振,就因为资本追逐的是这一类跟权力紧紧相附的热点。

这样的盐政本质,自然不容于李肆对英华新朝工商底策的设计。他还指望着商人们把银子都投到工厂上去,指望资本去创造货真价实的财富,去创造新兴技术,去推动社会发展。而盐政的投资方向,却是权力本身,在这个游戏里,资本对技术没兴趣。

盐政就是满清经济体系的标杆产业,是资本和权力结合最紧密的东西,所以李肆想以盐政为突破口,将资本导引到实业上去。

若是在两淮,他要革除这套把戏,阻力比打败清兵大十倍都不止,而在广东,阻力却要小很多。广东产盐,广东水陆运输也很发达,即便盐政改革之初,英华政府在管控上不够得力,也不会造成太大风波。而盐商在广东的势力也很一般,是个软柿子。

却不曾想,李肆和粤商总会有根本分歧,这个软柿子一捏,引得其他行业的商人都站出来表态,他们都怕自己是下一个。

安金枝也怕,而且还不止一处怕。原本他还想着借自己跟李肆的关系,让英华施行玻璃专卖,这样他和李肆合资的粤璃堂就能独霸广东。此外李肆之前整治洋行,将所有行商绑在了南洋公司这一架马车上,他和所有行商都怕李肆把革除盐政专营这一招也用在南洋公司身上。

李肆这两个月来,画大饼,许诺,转移视线等等招数都用了,不仅想说服安金枝,让他劝抚盐商,也直接跟盐商沟通,就希望尽量能以软手段解决这个问题。但一来安金枝、盐商和李肆的思路有根本分歧,一时难以弥合这距离,二来李肆拿出的方案,对他们触动又太大,所以沟通一直没有什么成效。

李肆对粤商总会在英华新朝身上的期许很是恼怒,同时也自承对商人本性了解得还是不足。他一直在压制以暴力手段强行解决问题的冲动,觉得双方毕竟还可以沟通。若是直接以暴力手段推行,他一手扶持起来的粤商总会,估计就要散架,筹款麻烦还是小事,推动工商发展这个期望,就得多上一层阻碍,甚至有可能从白地做起,也给自己施政留下一个不好的前例。

“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的,那帮盐商,难道真是铁板一块吗?”

整理好了新的方案,吩咐手下送给中书厅工商署提意见,李肆一边活动身体,一边期望着这份新的方案,能引得盐商自己内部产生变化。

“就希望能快一点吧,康熙老儿留给我的时间,该是不多了,不知道那个麻子,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内外交困,焦虑不止。”

然后他看向北方,幸灾乐祸地想着,自己终究不是孤家寡人。

第三百一十章 埋葬古商道统

若是康熙听到李肆的心声,绝对会道一声哎哟,真是知音。

可若是广东盐商们听了康熙和李肆的心声,会说你们这是富贵呻吟,跟你们当的家比起来,这点麻烦算什么?可对我们来说,李天王你这混蛋是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上,下面就是大海啊,我们可不会游泳!

“从二月变乱,到十月举旗,哪一桩事我们没保过他李肆!?如今他位置还没坐稳呢,朝廷不过是一时没腾出手来,他就想着过河拆桥啦!?依着我看,去年那帮江西人就该……”

广州城南,昔日的巡盐御史衙门被改作广州县学,可盐商们一直习惯在这里聚合,就合资买下了衙门临街处的门房,当作广东一省的盐业会馆。

会馆大堂里,某个盐商正满额头青筋地嚷着,后半截话却被一个目光如炬的中年人逼回了肚子里。

“沈总,那安胖子虽然站在我们这一边,可终究跟李肆是翁婿,怎么着你也得多出出头才行啊。瞧李肆这个把月一直没松口,咱们可是担心得要命。”

那盐商改口朝这姓沈的中年人抱怨,大堂里二三十个愁眉苦脸的盐商都纷纷点头附和。

“现在咱们跟李天王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蚱蜢!别生什么二五不着地的胡乱念头!就光从生意一事看,李天王还是言而有信的。至少去年一年,咱们得他庇护,家底都殷实了不少。现在不过是开了新的盘口,大家的价码谈不拢而已!你们若是沉不住气,说错话行错步,这个把柄送上去,李天王还需要再跟咱们谈吗?”

那姓沈的该是个总商,在盐商中威信颇高,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都沉默不语。

“别以为李天王和气,他身边于汉翼领着的黑衣卫可是杀人不眨眼,油盐不进心的怪物,不管是不是真心的,现在李天王还是把咱们当自己人看。谁要自己跳开当外人,到时我可不给说话。”

沈姓总商这劝诫还是说到了众人心底,但想及不仅指望不上新的收益,连以前的纲引特权都保不住,众人都是牢骚满腹,纷纷扬扬地又议论起来。

“李天王愁的根本还是少银子,大不了今年我们亏亏,多向李天王报效一二,也不再提厘定盐课细则的事。李天王给粤商总会定的总额不是四百万两吗?我们盐商摊个一百万!”

最终盐商们有了共识,多出些血,目标是维持之前的盐政局面。这一百万看似多,分摊到全省场商运商身上,大户每家几千两,小户每家几百两,大家都还能扛得住。

沈姓总商皱眉:“李天王确有难处,但他的企图更远,看的还不止是今年。我怕这一百万两……罢了,总之我们诚意也出了,我沈世笙就代各位传上这诚意,就看他如何决断吧。”

沈世笙回到自己在广州的宅院,就在书房里盯着那份签满了全省总商名字的“报效书”出神,沈家是盐商世家,传到他已是第三代,其间经历过明清换季,经历过迁海之苦,到他这一代,满以为会安安稳稳做老死生意,却不想李肆又在广东骤然崛起。

沈家世代行盐,把控着场商行商两头,这才被之前的清廷定为总商。家族和产业根基都在广东,不得不对霸占广东的新贵李肆低头。

当李肆决意变革盐政时,他也是惊怒难抑,这可是在动他沈家的根基。但他很清楚一件事,李肆是头山中虎,而他们这些商人,不过是狐狼之辈,怎么也无力跟李肆抗衡。

既然李肆一直以生意人自居,行事也总是刻意维护规则,沈世笙跟盐商们乍起胆子,还在勉力跟李肆磨嘴皮子。可磨着磨着,有些盐商就忘了自己的位置,还真以为自己有跟李肆叫板的本钱了?

沈世笙不会忘,去年李肆收拾那帮江西商人,看上去和风细雨,外界人都没什么感觉,可他们却清楚,二十多颗人头,包括逃回江西的,一颗没少。二十多户人,全都被押到了琼州,跟那些旗人和绿营俘虏们一起扎进深山老林里,还不知道能活出来多少。

由此可以看出,李肆做事讲规矩,但前提是对方得跟他一样守规矩,若是过了界,他绝不会忌惮下狠手。沈世笙就时刻提醒自己,要跟李肆在粤商总会这个套子里斗,而且要始终斗而不破。

现在斗了一个多月,广东盐商也被逼到了绝路上,不得不咬牙亮出了他们的底线,认下李肆给粤商总会摊派的四分之一会费。

可沈世笙却很忧虑,从李肆放出的风声来看,英华新朝的盐政,必须是另一番面目。他仔细研究过,看透了李肆的用心,那就是把盐业作成利薄之业,好让他们盐商把银子从盐业上抽出来,投到广东正兴起的“新业”上,什么钢铁、机械、玻璃、水泥和丝麻等等,无所不包。

平心而论,沈世笙也不是没想过试水这些新业,但盐业是本业,是命根,怎么也不能丢。如果新业闪了腰,盐业又撑不起来,他沈家就要自他手上败落。

问题是,李天王还没出什么牌,盐商就被逼得亮了底牌,这形势真是不妙。

“父亲,可是在忧虑盐政一事?”

正沉思时,有人在旁低唤,是他的儿子沈复仰,一直照看着潮阳河西栅的生意,从潮州府几百灶户那收盐,之前刚解完一批盐,到青浦三江票行跟运商对账。

“你对李天王这盐政有什么看法?”

自己这儿子很是聪颖,历练也足,沈世笙想听听他的意见。

“儿子回广州,也是来劝父亲的,赶紧去求天王,让自己试行新政!”

沈复仰的话让沈世笙两眼圆瞪,不仅要认可这新政,自己还要抢着试行!?

李肆的新方案很简单,盐与他业同等而视,再无纲引之设,一县之内,民自产,商自贩,价格随行就市。但若要跨县,因为其他县有一定自筹财政之权,就有可能受他县的稽核征税。所以只有在工商署注册,入了粤商总会的盐业公司,才能免此税款,通行全境,这是针对运商。而从灶户那收盐的场商,若是不组公司,不仅不受粤商总会庇护,运商也能随便从他碗里抢生意。

先不提废除纲引是取消了盐商的世袭特权,就说这“公司”,需要十人共资,等于把家业拱手分摊,盐商们自然是难以接受。其他条款,诸如盐业公司需要缴纳若干底金,用作盐价补贴的预赔,盐商们都只当是另设名目的报效。此外新政的盐税还分了场税、运税和市税,从表面上看,比清廷时期的课派沉重许多。当然,算这帐的时候,他们都刻意忽略了盐引和孝敬。

“父亲,对怠业之人来说,这新政有如猛虎,可对勤业之人,这新政却是坐大的绝好机会!”

沈复仰两眼发亮,他年轻气盛,自然是往着好的一面看。

他的观点很明确,旧日全是靠关系,不是靠本事,而他们沈家,从灶户起家,一步步走到现在,全是靠本事。李肆这新政,不仅削去了官府暗处的盘剥,还放开了全境的市场,不再如之前那般,有谁谁经营某区的限制,有能耐的,他日就算不能独掌广东盐业,分到几分之一的盘子,也是很有希望的。

“这我知道,可家业以稳为重,怎能如此冒险?”

沈世笙做了几十年生意,自然是求稳。

“跟着这英华新朝,难道不是冒险?既然已经赌了,还畏首畏尾做甚?”

沈复仰鼓励父亲,接着压低了声音。

“儿子跟三江票行的杨执事很熟,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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