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鬼斋花白的鬓角和髭须纹丝不动,仿佛身外的万事万物皆是虚幻,与己无关一样。
“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说错。”道鬼斋轻描淡写的说道,抬眼瞄了胜赖一眼。
“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此乃不争的事实。呶,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书信,你可以看下。”他自怀里贴身衣物里掏出一页书信来,缓缓递到诹访胜赖的面前。
他的手很稳。
胜赖试图伸出手接过,但是稍作碰触,便又触电一般迅速的收回手去。他轻颤的手和青紫的嘴唇出卖了他的真实感受。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是清和源氏新罗三郎和诹访神氏的血脉!你一定是搞错了!混蛋!”他眼珠突出,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曝露的低声嘶吼道!
说完,他神经质的左右看看,又恶狠狠地盯着道鬼斋!
“您放心,在下深知您的顾虑。”道鬼斋眼眉低垂,毫不在意诹访公子的恶劣态度。
诹访胜赖的脸色稍缓,伸手接过母亲的遗书,细细看了起来。
【四郎吾儿如晤:
诹访神氏,蒙皇天后土恩赐,自古守护一方。怎奈怀璧其罪,惹来甲斐武田侵略,尔祖被逼自刃,为母亦被掳为姬妾。
时也?命也!
之前,吾伶仃离乱之际,恰逢山本晴幸者,暗生情愫,沟通款曲,珠胎暗结。蒙毗沙门天菩萨保佑,得以有四郎吾儿之降生。
若然有一天,尔等父子团圆,为母也当死而无憾矣!
由布绝笔
字并画押】
蜡烛的芯子经过长时间的燃烧,积累的灰烬被烛泪浸染,火焰变得炽烈了起来,哔哔啵啵的炸响。
“吾并非要你如何,而是为你的将来稍作打算而已!”
道鬼斋晃动着花白的脑瓜,看着诹访胜赖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放于火焰之上,任由火苗吞噬!
胜赖面沉似水,以手支地,缓缓地坐在道鬼斋对面。
“你能够帮我做什么呢?比如说……”他直视着道鬼斋晶晶亮的眼珠。
“比如说……继承家督之位呢!?”道鬼斋桀桀笑道。
胜赖的单眼皮跳了一下!
“长兄如父,吾又怎可能……作此大逆不道之事呢?”他眼光闪烁的道。
道鬼斋神目如电:“莫要在我的面前如此惺惺作态!我不喜欢!”
胜赖悚然一惊,旋即粲然笑了。
他身子前俯,压低声音问道:“不知‘亚父’大人何以教我?”
诹访四郎胜赖一副礼贤下士的虚心模样!
亚父,意思是仅次与父亲,是古人对师长的尊称。亚父名范增(公元前二七七年-前二零四年),秦末居巢(今巢湖市)人,秦末农民战争中为项羽主要谋士,被尊为“亚父”。
诹访胜赖此语,乃是为了拉拢道鬼斋而特意说的套近乎的话语!
道鬼斋含笑点头,四郎胜赖的表现让他觉得满意非常。
{胜赖竟然无师自通,懂得了随机应变的道理,真是孺子可教啊!}他心里这样想道。
迎着胜赖期待的眼神,他抿了一口酒盏里的诹访甜酒,顿了顿说道:“兵祖吕公望说过,天有四时,地生万物。天下有民众,民众由圣贤治理。春天的规律是滋生,万物都欣欣向荣。夏天的规律是成长,万物都繁荣茂盛。秋天的规律是收获,万物都饱满成熟。冬天的规律是贮藏,万物都潜藏不动。万物成熟就应储藏,储藏之后则又重新滋生。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既无终点,也无起点。圣人参照效法这一自然规律,作为治理天下的普遍原则。所以天下大治时,仁人圣君就隐而不露;天下动乱之时,仁人圣君就奋起拨乱反正,建功立业。这是必然的规律。圣人处于天地之间,他的地位作用的确重大。他遵循常理治理天下,使民众安定。民心不定,是动乱发生的契机。一同出现这种契机,天下权力之争夺得失也必然随之而起。这时圣人就秘密地发展自己的力量,待到时机成熟就公开进行讨伐。首先倡导除暴安民,天下必然群起响应。当变乱平息一切已恢复正常时,既不要进而争功,也无需退而让位。这样守国,就可以与天地共存,与日月同光。”
胜赖撇嘴,百无聊赖的样子:“您能不能再说地明白点呢?”
“暗中挑唆武田进攻骏河,义信必然据理力争!只要主公看清楚占据柔弱的今川领地能够带来巨大的利益,那么,义信的家督继承人之路也就基本走到头了!”
道鬼斋拿起酒壶,倒酒。
酒汁潺潺的流进酒盏里,声音欢快悦耳。
他拿起酒盏,遥祝胜赖,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道鬼斋似有所觉,看向右侧。那里放着一个三层刀架。他的目光被一把放置在刀架上的太刀所吸引。
一丝丝黑色的淡淡的佛力澎湃在太刀左右,万字咒文带着令人难受的气息,空气里仿佛回荡着阵阵禅唱声!
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心中油然而生,它带给山本勘助晴幸道鬼入道很不舒服的感受。
怪不得道鬼斋刚才忍不住发火。
这是从来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道鬼斋很困惑的看着“儿子”。
胜赖一无所觉的回答道:“哦,这个啊?这个是父亲……哦,是家督大人赐下的太刀,说是把杀人如麻的名刀呢!我很喜欢它!”
道鬼斋想说什么,张张口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颓然放弃了。
“亚父大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胜赖公子皱着一对扫把眉毛,关心地询问道鬼斋道。
“没,没什么……”道鬼斋下意识的屁股蹭远了一些,好像离得远些就可以缓解心里的不舒服一般。
-
道鬼斋走后,不知过了多久,蜡烛都燃尽了,屋内漆黑一片。
一个枯瘦的身形闪进房屋内。
噗!来人用火折子点着新换的蜡烛,此人赫然就是武田信玄最信任的忍者头目——富田乡左卫门!!
富田静静地立于墙壁脚落,不发一语。
胜赖坐下来,低头翻着道鬼斋带来的礼物,头也不抬的问道:“你都听到了?”
“启禀公子,道鬼斋大人的家忍功夫精妙,鄙人不敢造次!”富田躬身施礼道!
胜赖狼一般的眼神看过来:“那么,你应该如何向父亲大人他禀报啊?”
富田乡左卫门深知诹访四郎胜赖的阴狠可怕,连忙答道:“当然是据实以报了……”
言罢,畏缩的看了胜赖一眼!
“哦?不错么!竟然能猜度我的心思了哈!”胜赖似笑非笑。
富田乡左卫门伏地跪道:“小人不敢!愿为主公效劳!”
胜赖笑吟吟的:“小心做事,事成之后,吾自然不吝封爵之赏!”
“谢大人!”富田叩首曰!
第四十八章 雌雄难辨!
夜色凄迷。
诹访四郎望着府中的方向,久久。
道鬼斋的话语再次浮现于脑海:
“尔父信玄趁着长尾弹正少弼大人经略关东,动用各种关系,在越后兴风作浪。势必会引来率军回归的长尾景虎的全力攻击。这样一来,甲信武田与越后长尾之间的一场空前激烈地大战在所难免!吾必会设计妥当,使得家主和少主在战乱之中命丧黄泉!如此,你当可坐享其成!”
胜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来。
他的眼中射出复杂难名的神色。
当晚父亲信玄相召,密谈时的话流过心间:“四郎啊!吾自你年幼便很喜欢你,一看到你就想起你那芳华早逝的娘亲!吾亏欠你们太多了啊!”
“你的兄长太郎性格暴躁,狂妄,又有些幼稚。喜欢亲近母家的今川氏,竭力反对吾武田家征服骏河。吾已经对他死了心!现在,家中唯有你,唯有你才是为父最后可以寄托重任的人啊!胜赖!千万莫要让为父失望啊!”
当时的信玄,神态诚恳,语重心长。
“山本道鬼入道,此人心机深沉,阴狠毒辣,犹擅机谋倾轧之术。并非治国守土的亮辅良弼之才!刀子太快了,就会割伤自己的!吾要把一个干干净净的甲信国教导你的手上!吾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将之除掉!因为你母亲的关系,他对你十分信任,就由你来操作此事吧!这是吾遣人觅来的诛邪宝刀——数珠丸恒次,你小心收好!你自幼历经坎坷,又是早产儿,身体虚弱,幸好摩利支天保佑你长大成人,如非必要,为父也不愿让你置身险境。去吧!万事小心!”
武田大膳大夫神情和蔼可亲,絮絮叨叨的叮嘱道。
一边是武田信玄的殷殷期待,一边是山本道鬼斋的舐犊情深。
究竟该如何抉择,诹访四郎胜赖有些犹豫。
-
“哈哈!是道鬼回来了啊?”
武田馆的大名屋敷里,信玄爽朗的笑声回荡其中。
“不愧是道鬼斋啊!听说筑成的海津城坚固非常,是一座难得的雄城呢!最外侧的城墙建在壕沟里侧的巨大地高台上,不管来自任何方向的进攻,城内都可以轻松裕如的对付,纵然是在城墙内骑马奔驰,也不会感到憋闷哦!勘助,香坂弹正忠在书信里,可是把你狠狠地夸了一番呢!不错,勘助干得不错!以后继续努力吧!”武田大膳大夫笑吟吟的勉励他道。
“是!”道鬼斋晃动着大脑袋。
“微臣些许功劳,劳香阪大人过誉了。惭愧啊!”
他一如既往的谦虚道。
信玄看着他镇定的面容,突然冒出来一句:“这就是你给胜赖说的‘做人就像拉车负重而行,脚要用力踩,头要拼命低’吗?只是用心做事,毫无争功之念。这就是你的人生信条吗?”
“咳!咳!您……您说笑了……”
山本道鬼斋狼狈的干咳道,表情尴尬。
{这算什么?警告我吗?}
他心里暗自揣测,恚怒不已。
门外,驹井进来跪禀:
“禀告!关东透波传讯!”
“念!”信玄收起戏谑的表情,沉声喝道!
“是!”
驹井朗声禀报:“永禄四年闰三月十六日,长尾弹正少弼景虎遵循镰仓幕府旧制,于镰仓的鹤冈八幡宫就任关东管领。”
信玄眼珠转动,表情阴沉。
摹地,他轻声嘻嘻笑起来,逐渐变为仰天大笑,状极豪雄!
“那么,现在该称她为长尾景虎呢,还是该称她为上杉景虎呢?”信玄抚掌大笑。
道鬼斋注意到,信玄用的是她(かのじょkanojyo),而不是他(かれkare)!
驹井俯身答道:“景虎大人获上杉宪政大人赐下偏讳‘政’字,更名为:上杉政虎!”
信玄摇头失笑:“这只母老虎!”
看到道鬼斋一副费解的表情,他笑着说道:“你与其争斗良久,结果连景虎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吧?呵呵!”
“越后长尾为景,也非简单角色呢!一个死人,竟然骗过了几乎所有世人!”信玄笑着赞叹道!
道鬼斋瞪大双目,像是嘴里塞进一个大鸭蛋,吃吃的问道:“您是说……景虎……是女的?!不……不能吧?”
信玄看到道鬼斋的表情,想到自己当时的样子,深深觉得自己的修养胜过勘助一头。
再加上他察觉到道鬼斋对外界信息的接收不如自己通畅。
于是,武田大膳大夫心里无端的变得开心起来!
“勘助,我问你,景虎今年多大了?”信玄问道。
道鬼入道想了想答道:“三十二岁……”
他的眼睛倏地亮起来!
信玄笑笑:“三十二岁的男子,白面无须。正常么?重要的是,景虎信奉佛法,不戒杀生,却从不沾女色!这正常么?”
道鬼斋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敌对的双方,都是生死之交了!你死,我生!他的心思全部用在如何击溃对方上了,其他事情就没有在意。以前只是觉得景虎的气质偏于阴柔,也没多想。
道鬼入道抬头想想,缓缓说道:“您这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信玄忙问道:“何事?快说!”
他的眼里闪烁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道鬼斋拿起驹井刚刚放下的忍者传书,念道:“永禄四年闰三月十日,景虎大人腹痛难忍,不良于行……”
“不知道主公注意到没有,每当我方每月的十日左右与景虎公对战,对方总是表现的略微慌乱,纵然与我军开战,也是好像很急切的想要胜利。”道鬼入道仰首回忆道。
“果真如此呢!”
信玄想想,可不是么!
-
“勘助?”信玄喊道。
“主公请吩咐。”道鬼入道俯身听命。
“我等即将有一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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